烂调

　　这他妈是全省排名吧，是的吧。

　　什么东西，这哥们还是应届毕业生？那来考什么试，体验一下刚刚失去的高中生活？

　　不对，那张士德干嘛给他说那些话。难道他真留级？不是，704留级？是清华飘了还是北大膨胀了？

　　我留下一脑子疑惑，但是看着时间快来不及了，提了提吉他包的带子，冲出校门。

　　我买了几个煎饺吃，不得不说，校门口的早午晚餐永远是最香的。

　　我边吃边走。老鹤家不远，离学校不过十分钟路程。就是住的高，七楼，没电梯，命都给我爬脱。我背着吉他和书包，装着我的梦想和我的学业，又走进老鹤上世纪的小房间里。

　　老鹤话不算特别多的，但是朋友圈格外活跃，不过多半都是转发一些“长寿的秘籍！是个人都得看”、“冬天到了对中老年人的三个不可抗力”之类的链接，总之还是很有营养。

　　我和他也算是有默契的师徒，互相对视了一眼就开始做自己的事。

　　我抱起吉他开始调音接线。老鹤打开电脑估计是在修什么的音。他瞅了瞅我，欲言又止的样子。

　　“......？”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有点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挠着头问我，你是不是放假了啊。我点点头，手上动作没停。

　　“哦，那你可以经常到我这里来，顺便能不能帮我...”

　　“免了。”

　　老鹤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的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坚毅地在每一个假期开始前让我来这帮他看房子，主要目的是顺便打扫卫生。前两次的盲目应答，让我劳累了一个多月，并且还被这个老闷骚吐槽打扫得不干净。

　　老鹤闭嘴，摇了摇头。小声嘀咕我是个小兔崽子。我看着他故意翻了个白眼，幸运的事情是他在头两次给我的备用钥匙并没有拿走，我自由出入并且不用打扫卫生，还整挺好。

　　我调好音了，伸手在弦上拨了一下。

　　有时候我觉得吉他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或者说，音乐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每次但凡吉他声响起，我的情感我的生活和我的全部世界都融在这些音乐里，全都留在琴弦上。

　　我妈、我爸，我爸床上的女人，错乱出现在我脸上的耳光，该死的物理考试，前座奇怪的全省前十，一瞬间都烟消云散。

　　每次弹吉他我都会很投入。其实我短短十几年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事顺利如意，我也很少真正喜欢上什么东西，除了吉他，除了音乐，不论是快乐还是难过，全都能在弹琴的一瞬间发酵，变成我余下的人生。

　　其实我唱歌不好听，但是老鹤每次都会鼓励我唱出声来，所以我往往会很小声地开口跟着音乐哼。余光里的老鹤应该是在看我，他在微微地跟着我的节奏摇脑袋。

　　我弹到高潮了。

　　我学那些特厉害的吉他手闭上眼睛弹，实际上这首歌我还没有练熟，和弦有好几个都差点按错。但是我很激动，我很放肆，我也很快乐。有那么几秒我都觉得世界只剩我一个人，中二病的感觉一下子就回来了，就是那些脑残但又爽到爆炸的感觉。

　　所谓余音绕梁，当然也有可能是我音响声音开太大了。

　　“还没练熟？”

　　“嗯，前几天在看书复习，弹琴时间太少了。不过现在考完可能会好点吧。”

　　“多练练吧，你不是一直想做吉他手吗。”

　　“嗯。”

　　嘴上这么敷衍好像一直是我的本质。实际上我的音乐梦又何止是遥遥无期，悲哀的是资本条件不足，我再努力也没什么用吧。或者说，我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努力去争取那些我想要的东西了。

　　“我以前玩乐队的时候就挺苦的，那时候哪有人听啊，全是一腔热血。”

　　老鹤没看我，低着头说话。他其实很少告诉我他的事，很多东西是我从时不时来他家的一些朋友那里听来的。他的那些朋友里，有几个是老鹤曾经乐队里的人。其实很多人都在，他们都在音乐相关的行业里奔波，少数去做了其他的工作，但是曾经的梦想，曾经的一腔热血，被偷偷藏在他们的歌单和CD里，跟着曾经的摇滚乐一起埋没在时代潮流里。

　　我看着老鹤，突然矫情得酸了鼻子。

　　他说他大学辍学了。其实老鹤学生时代成绩不差，学校虽然不是名牌大学，但也有很强的专业。他在大三联系上了高中的挚友，拉上同系的好友，抱起吉他贝斯，抛下了一切，开始写歌，开始练习。

　　他们开始幻想以后的生活，每个人都想在舞台上演出，都想肆无忌惮地、近乎疯狂地去追求那个高高挂起的音乐梦。

　　可是全部失败了。老鹤和他的朋友们陆陆续续在家庭和生存的压力下，停止了音乐的创作，也停止了乐队的练习。那些还没写完的歌永远都没有写完，那些热血冲动也时间被冲淡。老鹤直到今天，才能心平气和地诉说他的所有遗憾。

　　“其实现在大家工作都稳定了。但即使是这样，人老了还是捡不起来青春和梦想了。”

　　我看着他，一时半会找不到话说，喉咙梗得难受。他看到我的表情一时有些尴尬，他笑了笑，也不说话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把眼泪憋回去了。我又抱起吉他，随便扒拉两下。

　　“......真抱歉啊，我没有要故意打击你的意思。”

　　“ ？”

　　你会不会说话啊老东西？

　　“我只是想让你好好加油，多练琴，别让自己留遗憾。”

　　-

　　从老鹤家出来已经挺晚了，外边天都黑了，老鹤家的房子因为在老城区，破烂到能直接当难民营。街上的路灯忽闪忽闪的，特像拍鬼片。

　　我打车回家，到小区门口下车。我掏出耳机戴上，然后在手机上翻翻找找我收藏的那些音乐。里面也有老鹤他们很久以前发过的唯一一首歌。

　　我已经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添加进来的了，其实歌对我来说并不好听，特土。那个调调甚至让我觉得身处春节前期年货大促销的超市门口。

　　我点开来听，然后往小区里走。

　　我很享受这么一小段路，我很享受这种一个人走走蹦蹦，一个人听歌自嗨的感觉，虽然这样看起来我就是个神经病，但谁让我爽呢。

　　耳机里的音乐播到第14秒。有很难听清的歌声流出来。老鹤的乐队当时录音的条件并不好，非常缺钱。

　　他们乐队的主唱不是老鹤，但是歌和词是老鹤和主唱一起来来写。这个主唱我也见过，以前有一次老鹤教我琴的时候他过来玩。他给我感觉是个很市侩很油腻的人，张口闭口都是什么什么如何收费，什么什么怎么砍价，不超两句还跟我推销他琴行的吉他。

　　但他唱歌很好听。

　　那天老鹤拿了一把木吉他弹，他在旁边跟着调哼。应该是没有歌词，也没有排练，他们就是很自然地开始了在狭窄简陋的，老鹤家的客厅里的一场表演。观众只有我一个，我还不会鼓掌。

　　他的声音很老了，但唱出来的却是干净和纯粹。好像那些他和老鹤同样很久都闭口不提的东西，全都在歌里，全在音乐里。

　　我那天悄悄感动了好久。可是在老鹤推荐他的微信名片并且我们加为好友以后，他给我发了他们琴行的广告。

　　我忍了忍，没有删好友。

　　音乐播到1分03秒。

　　今天晚上的天有很多星星，最近其实阴雨天多，还很难看着一次满天的星星。我抬头看，找哪一颗最亮。

　　数星星的过程中，音乐播到1分26秒，副歌开始了。

　　老鹤他们乐队的鼓和贝斯真的很摇滚，不知道为什么录的歌也往往是他们的声音最大，震得我耳膜撕裂，我急速调小了音量。

　　我上次听他们的歌是什么时候呢？我甚至应该是没有听完就关掉了。

　　其实副歌意外的很好听，也可能是我今天心情并不好吧，这种碰撞和爆炸让我意外的很舒坦。

　　“我们把青春抛之脑后 我们把痛苦留给明天
　　我们去远方寻找山巅 我们泡在失望的边缘
　　而未来在等 等我们向前”

　　可能是瞪着眼数星星太久了，也可能是云终于飘过来了，眼睛雾蒙蒙的。反正我是不想承认我听他们的土歌听哭了。

　　小区绿化做得很好，因此我也在小树林里找到我的秘密通道，通往我的秘密花园。我承认被看到还是会丢人，所以我往那条被我踩出来的小道上跑。

　　秘密花园是几棵树底下的一块阴影，这些树不知道怎么长的，是缘分和命运让他们的枝干越来越近！

　　我在脑内自言自语，没注意我的秘密花园已经被入侵了。

　　我抬头一看，对上了一双有点点熟悉的眼睛。哦，是那个留级学霸。

　　“你咋回事，怎么哭成这样，物理选择错了几个也不至于这样吧？”

　　我瞪了他一眼，但是我眼睛现在估计很肿，又红又肿那种。

　　“哦，对不起，是不是打击到你了。我就是收你卷子的时候顺便给你检查了一下。”

　　......祁东隅，爷要把你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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