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杏雨

　　阿毓被他拖了好几步，突然顿足，差点扑在他身上，怒道:“什么什么啊？我说你别拽我！”

　　“不对，是后面一句。”

　　“那鬼都走远了！”

　　二凤听了，瞳孔骤然一缩，握在阿毓手腕上的右手不觉用力了些，露出发白的骨节。

　　“二凤！”阿毓痛得不能自己，大声道“你今日好生奇怪！不去纠结那女鬼，却来抓我，你说你想干嘛！”

　　二凤松了手，正色道：“阿毓，你可知常人不能看见鬼魂”

　　阿毓闻言一怔，反问道，“可二凤不是也能看见”

　　二凤摆摆手，“我因常年与药草为伴，药性入体，虽可明目，却也只能看见黑气，并不能看出形态，更遑论那是什么东西了。”

　　阿毓脸色一白，“可我确确实实看见了，是个张牙利爪的女鬼！”

　　二凤看着他，“所以我才觉得震惊啊，阿毓，你一点都不记得你以前的事情吗？”

　　“以前？二凤，以前的事情不是你最清楚吗？”

　　阿毓一脸茫然，眉头都拧作了一团小圪塔。

　　二凤闻言一愣，心知自己差点不小心败露了什么出去，忙打哈哈胡乱搪塞过去，哑然失笑，“是，当然是，只是我很好奇嘛，说不准阿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结识了什么门派的人，开了天眼也说不定，不过……”二凤顿了一顿，瞅了阿毓一眼，“你竟然能看到鬼魂，看来这件事情也只能你去办了。”

　　阿毓错愕，追问道:“什么事？”

　　二凤挑眉邪魅一笑，目露玄虚。阿毓上下眼皮一抖，心中恶寒接连，潜意识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今天的茗楼轩迎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那客人看着约摸弱冠的年龄，丰神俊逸，一身素色轻衫薄褂，尤显飘逸不似凡人。

　　店小二见来人谈吐不凡，以为是达官显贵家的小公子，殷勤堆笑同他介绍了店里的招牌菜肴，上品陈酿，珍稀茶叶。

　　没想到的是，那小客人只点了一盘花生米，霸坐在一张最显眼的桌子上，消磨了一下午时间！

　　店小二来来回回不知道在他眼前晃了多少趟，丢了多少个白眼。奈何阿毓明眼人也视而不见，只是一边吧唧吧唧嚼着花生米，一边伸长脑袋往对面的点心铺窥视。

　　日头偏西，店家终于要打烊了，店小二如释重负。他见过来蹭茶水喝的，没见过如此明目张胆，半点不羞不耻的！若不是保有一点基本素养，早些时候他就要掀桌子赶人了！

　　“小二哥！”

　　阿毓唤道。

　　那小二听他一唤，心中一喜，莫不是呆坐久了，要点些酒菜

　　如此一想，倒是好受得多，一扫阴霾，又堆起了一脸笑，讪讪走了过来，询问道:“小公子有何吩咐，可是想吃点什么？”

　　“没有，我就想问问……喂，你别走啊！”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本店这个时辰打烊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吧。”店小二说着头也不回离开。

　　阿毓见状，连忙喊道:“站住！”说着就把一块人参拍在了桌子上铿锵一声，震得人眼冒金星。

　　店小二一见，眼睛里都开了花，心想，果然是富人家的小公子，出门不带钱带珍宝的。店小二打量了一眼，长条须，老而韧，清疏而长，质地紧密有光泽，光是看表象就知道是人参中的珍品。

　　阿毓挑眉一笑，端着架子悠悠坐了下来，那店小二乐哉乐哉前去端茶倒水，恭恭敬敬的模样，“小公子想问点什么？我这里什么小道消息都灵，莫说是这方圆几里谁家的陈年老账，就是那天上玉皇大帝的几许片闻，我也能说个所以然来！”

　　阿毓嘴角抽了抽，心道，这人嘴皮子都可以吹上天。

　　“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对面的那家点心铺子的张老板，家中可有什么女眷横死的？”

　　鬼魂漂泊在人世，多是怨气凝聚所致。这杏花镇血气方刚的壮年男子一抓一大把，那女鬼独独缠上张老板，还如此招摇过市。那张老板普普通通的一介凡夫俗子，看这病拖着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若和那女鬼真有什么莫大仇怨，张老板早就横死在外了。

　　如此一想，那女鬼和他的关系倒也不是那么僵硬，虽有惩恶之意，却还不至于要了他性命。眼下，也只能从他身边的家人查起了。

　　店小二一听这话，脸色就阴了下来，这世道，逢人不都问问别人家里的丑闻，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谁还问这些晦气的东西。

　　想是这样想，但还是不落声色，继续笑道:“这位小公子，张老板一家三口，都活得好好的，你莫要说这些空穴来风的话呀。”

　　“我当然知道他一家三□□得好好的！我就问他祖上有什么女眷横死的？”阿毓有些好笑。

　　店小二也明白过来了，捏着腮子想了一会儿，眼球骨碌碌地转，道:“横死倒不至于，我听说呀，咋们镇上，前些年闹过饥荒，死了好多人，张老板老母就是那时候给饿死的！”

　　“哦？有这回事儿……”阿毓细思，心中倒是见光了几分。

　　那店小二眼睛直勾勾盯着阿毓手上的人参，生怕一个不慎，到手的人参就插着翅膀飞了。可抬头瞧着阿毓的神情，却是半点意思意思都没有，不得已，便转弯抹角道:“小公子，这问也问完了，这，你看……”

　　阿毓回神，一手拿着人参，一手朝怀里使劲掏了几把，掏出了一柄做工精致的小匕首，那匕首就想撒了金粉一般，亮晶晶的，背面还有一个用篆体刻的“毓”字，教人移不开眼睛。

　　不过，这无声的艳羡也只是短暂的，下一刻，店小二嘴角的笑容就僵住了，定格在嘴边扯不下来。

　　但见，这一表人才的小公子，拿着他那柄精致绝伦的匕首，三下两下切下一块样子最丑，色泽最暗淡的根须下来。

　　瞠目结舌，闻所未闻！

　　今天的茗楼轩迎走了一位奇怪的客人，因为别人都是被请走的，他是被人如弃弊帚般丢出来的！

　　阿毓今天真是倒霉透顶！
　　先是被二凤一意孤行遣来调查那鬼的行踪，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知那大汉是西街的点心铺老板，又坐在他家对面盯了一下午，却是什么都没发现。最后还被不明事理的店小二扫地出门，真乃气煞人家！

　　黄昏时刻，福泽堂。

　　二凤看着埋头扒饭的阿毓，脸上满满的欲言又止。

　　要是往日，照着阿毓的性子，首先又得叨唠这菜怎么怎么难吃，好不容易屁股落座了，又要发表一下自己对眼前这人一大推自诩高明的看法，譬如，‘二凤，你咋老喜欢穿绿的呀？二凤，你怎么天天剪指甲？二凤，别人像你这么大，娃都能凑合着打一桌麻将了，你怎么不找个嫂子？二凤，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你了，你不找嫂子是不是因为不举呀？’

　　二凤：“……”

　　“阿毓呀，你今天……怎么都不说话？”二凤提着一颗心，小心问道。

　　阿毓眼皮都不抬，面无表情道：“说什么？说你今天厚颜无耻调我去查鬼，还是说你装大方给了我一支灵芝当贿赂，其实忒小气叫我问完话就毫发无损带回来？”

　　“……”

　　二凤抽抽嘴角，颇为尴尬笑了笑，“阿毓，只有你能看见那鬼形。就算我想去查，看不着形儿，也对不上话，就算我不累那女鬼也得恼羞成怒把我撕了，这事儿你来办再好不过。而且吧，咋们两个大男人过日子也不容易，平时能用脸皮解决的事情，干嘛非要和钱过不去啊，你说是吧？”

　　阿毓听了，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瞪完依旧埋在碗里扒饭，哼唧哼唧个不停。

　　“话说回来，”二凤话锋一转，“你可查到了什么？”

　　一说到正事儿，阿毓也是毫不马虎，放下刚刚还在埋头的碗，正色道：“我在他家对面守了一下午，都没瞧见张老板人影儿，不过后来听茗楼轩的店小二说，他老母是以前饥荒中活活饿死的!”

　　“你是说？”

　　“我猜，那女鬼八成就是他老母！恶鬼成形不容易，昨儿看那女鬼的架势，想是积怨已久。以前天灾人祸尸骸遍野，亡灵怨气凝集，最是容易滋生些邪灵恶鬼！我猜她就是那会儿成了恶鬼，这么多年怨气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去报仇了。”

　　阿毓说得行云流水般畅通无阻，这些常人眼里凶神恶煞的妖魔鬼怪在他眼里，却是知根知底不值一提。

　　二凤呆呆凝视着他，眸中光华忽明忽暗，总觉得，有些事情是不是该告诉他

　　阿毓被他盯得稍显不自在，嫌恶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说得不对么？”

　　二凤缓缓收了眸光，眼睛里的波光一闪而过。思虑间，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嗒嗒声。

　　阿毓与二凤不约而同噤了声，齐齐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果然是张老板！

　　一样的佝偻背影，背后的一团黑气比之前更加阴郁浓重，黑气里的女鬼依旧趴在他背上吸食着精气，面目狰狞，血肉模糊，形容可怖。

　　阿毓咽了咽口水，胃里翻江倒海，虽然上次见过，却是有意无意避开了她的目光，未能仔细敲磨这些细节。如今认真看了，满目苍夷，竟不知是惊悚多一些，还是同情多一些。

　　“阿毓。”

　　二凤伏在他耳边低声唤道，“你能看清那女鬼，你同她讲几句话。”

　　阿毓点点头，正要上前，女鬼注意到他的目光，竟然抢先一窜，脱离张老板的身体，张老板没了女鬼的倚靠，就像断线傀儡似的滑落在地。

　　女鬼目露凶光急速朝阿毓俯冲过来，张牙舞爪。

　　阿毓大惊失色，正想随便握着什么东西挡一下，突然身后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把他拉在了一个高大身影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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