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陌上桑

　　江湖中人可以没有听说过朱砂帮，没有听说过天星帮，甚至可以没有听说过中原一点红。但是绝对不可能没有听说过楚留香。
　　盗帅爱消魂，月夜暗留香。
　　谁能想到，风流不羁的香帅楚留香，此刻竟然扮作虬髯大汉的模样，站在这里。
　　楚留香从不杀人，但一点红杀人只留一点红。
　　一点红要与楚留香比剑，比的是你死我活的剑法。
　　没有一个真正的剑客会愿意放弃与楚留香比试的机会，但楚留香却不愿意以你死我亡的方式结束与自己欣赏的人的比试。
　　这时，天星帮的人也追了过来“一点红，动手呀！你为何不动手？”
　　总共追来了五个人，其中四个站在一旁，唯独一名穿着锦衣的大汉跃上了屋脊，跺着脚喝到“咱们出了银子请你来，可不是请你来说话的”
　　一点红瞧都未瞧他一眼，扮作关外参客张啸林的楚留香却张嘴笑问道“以他这样的剑法，阁下不知出了多少银子才买到他一剑？”
　　锦衣大汉本就对一点红之前的冷漠无视十分恼火，也不像其他同伴那样信任一点红的实力，他冷笑道“出两分银子都已嫌多了，别人都说一点红如何了得，谁知他竟是个见了人也不敢出手的懦夫”
　　罗嫣藏在不远处，心里叹息。
　　果然，‘懦夫’两字才出口，忽然剑光一闪，这大汉就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倒了下去，咽喉的天突穴上，深深沁出了一点鲜红的血。
　　只有一点鲜血。
　　罗嫣很少用剑杀人，她虽然会使剑，但只能说剑术平平，无法望高手之项背。但旁观楚留香与一点红一路打斗，她也看得出，中原一点红绝非浪得虚名。或许他不是登峰造极的剑术高手，但他出手凶狠毒辣，江湖中已鲜有人比得上他，当他出剑时，生与死便已不再他考虑的范围内，他一心为剑，见血方止。
　　杀，便是他的剑道。
　　这样的人，谁能说他是个懦夫？
　　星光之下，大汉面容已扭曲，馒头俱是黄豆般大的汗珠，虽然用尽力气，可他再也发不出声音，只有野兽般的喘息。
　　他要死了。
　　这便是一点红，好厉害的一点红。
　　这便是一点红的剑，好厉害的剑。
　　哪怕是杀人时，他也绝不多浪费半分力气，恰好刺中要害，恰好能将人刺死，那柄剑便再也不肯多刺进去半分。
　　就看一点红掌中剑缓缓落下，剑尖也只有一点鲜血滴落，他目光凝视着这滴血，头也不抬，缓缓道“活着的人，没有人能骂我懦夫”
　　逐渐微弱的喘息声中，天星帮门下俱已面无人色。便是当初在屋内吹捧一点红的几人，也不敢上前再多说一言。
　　楚留香仰天长叹道“好一个杀人不流血，剑下一点红”
　　罗嫣的目光始终凝固在那把黑色的利剑之上，再缓缓的由利剑上移，落在持剑之人的脸上。
　　这是一张宛若死人的脸，却有一双野兽一般的眼睛，闪烁着残酷的绿光。
　　中原一点红，有一双碧绿的眼睛。
　　她见过许多高手，其中不乏武功高过一点红之辈，但却没有一个人如今日一般，让她震颤。
　　封存于脑海深处的遥远记忆，仿若洪水般倾泻而下，十几年的谋划打磨，终于在一朝之间，使得大厦倾覆，血债血偿。
　　说是狠心决绝也好，说是狼心狗肺也罢，她手下绝不留情。
　　总有一些东西是共通的，高山流水，渔樵问答。或是书，或是画，或是琴音，或是剑意。
　　罗嫣深吸了一口气，她不得不说，这是最合她胃口的一柄剑。
　　她有点舍不得见这柄剑毁掉了。
　　那边，楚留香由怀中掏出了一方雪白的丝巾，覆盖在了大汉的脸上。
　　而天星帮的弟子也终于反应过来，纷纷大喝道“一点红，你——你平日也讲道义，怎地今日——今日——”
　　一点红冷冷截口道“我出卖的是剑，不是人，谁若对我的人有所侮辱，只有死！”
　　即便出卖的是剑，也不是寻常人可以买得起的。
　　天星帮弟子跺跺脚，吼道“但咱们雇你来杀人，你为何不敢向他出手？”
　　一点红瞧了一眼楚留香，或者说是扮作张啸林的楚留香，缓缓道“你们求我是为了对付朱砂帮，这人却并非朱砂帮门下”
　　他并未揭穿楚留香的真实身份，反而‘铛’的一声，剑入鞘，他竟跃下屋脊，扬长而去。
　　罗嫣犹疑了一下，她本是想跟着楚留香，但此刻亲眼见了一点红的剑，她竟然变了想法。
　　这在她的人生中，是鲜少见到的。她一向严于律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要制定了计划，就会严格遵守，心无旁骛，绝不后悔，誓不罢休。
　　只在短短的两个呼吸间，她便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双足轻点，纵身一跃，便追着一点红而去了。
　　——
　　前面已经说过，罗嫣的轻功与一点红不相上下。之前能够在落后的情况下追上他和楚留香，全是两人一路打斗，并且给对方掀马甲的缘故。
　　如今一点红比她早走一步，并且罗嫣有自知之明，若论剑法，她定是比不过一点红的。为了避免自己成为今晚第二个剑下亡魂，罗嫣一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一边在脑子里飞速想着该如何做。
　　却没料到，一点红并未直接回天星帮所在的庭院，而是在中途绕了个圈，在别处停了下来。
　　罗嫣心里想着他这是准备做什么，却听得前方这人开口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她心下一惊，脚下出错，震动了一片砖瓦。
　　这下更是躲藏不了，于是罗嫣干脆现了身，右手却背在身后捏紧。
　　罗嫣并不善使剑，除了轻功拿得出手外，拳脚功夫都不过平平，对付一般的江湖人还过得去，但遇到高手，她那点功夫，还不够看。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毫无自保之力。罗嫣擅长用毒，医毒不分家，但她于毒术更为精深钻研。且以她的性格，也全然不在乎手段是否不够正大光明，只要能达成目的，邪魔外道的事她也不介意去做。
　　如今她站在上风口，右手里藏着的是一捏即碎的毒丸，若一点红真的暴起拔剑，她也有机会在他杀了自己前毒倒他。
　　一点红未等到罗嫣的答案，却忽的又问了一个问题“你身上的味道……”
　　“嗯？”，罗嫣心下奇怪，她虽然刻意调了特别的香，但因为事先知道楚留香的鼻子不好使，并未指望着借着气味引导盗帅的思路，所以这香也是极淡的冷香。更别说散在空气里这么久，应该早就没了味道才对。
　　“你会制‘绛珠散’么？”，一点红的声音似乎有些许波动。
　　“……”
　　绛珠散是个什么东西？
　　名字也太难听了一点吧。
　　见着罗嫣的表情，一点红便得到了答案，于是不耐烦再与她纠缠，转身便要走。
　　“等等”，罗嫣急忙喊道。
　　“你不是对我身上这气味感兴趣么”，她飞快的说道，生怕一点红不听完她的话就走掉。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正中下怀的机会，不用白不用。
　　“这是城南祷光寺特有的冷香，只给贵客使用”
　　罗嫣话音刚落，一点红便已在空中掠起，几下便消失于夜幕之中。
　　罗嫣松了口气，将捏在手中的毒丸收回。虽然一点红未曾给自己回应，但是罗嫣确定，他必然是把自己的话听全了的。
　　这便足够了。
　　想到这里，她打起精神，如同计划中一般，往大明湖的方向赶去。
　　时间还充裕。
　　——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这是一个再热闹不过的夜晚。但对于居住于济南城的百姓来说，却没什么特别。他们大多早已睡下，偌大的城中，除去青楼赌坊、酒楼客栈，仅留一两点灯火。
　　罗嫣乘着风，借着月色，来到了大明湖。
　　月光下，湖面水汽迷蒙，别有一番风韵。罗嫣却无暇欣赏夜湖美景，而是自顾自的在岸边搜寻起来。
　　花费了点时间，她终于在一丛乱草里找到了一艘小船，船上还放着一张琴，上面蒙着柔软的白丝绢。
　　既然找到了船，罗嫣便不着急了，她理了理衣衫，在琴旁坐下。
　　初夏夜景，湖色清风。淡淡的水汽染上她的发丝，却还无法洇湿她微乱的发髻。
　　也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她忽的听湖对岸传来一声爆炸声，放眼望去，只见声音来处升起一团浓厚的紫色烟雾，浓稠黏人，看不清里面是何种情况。
　　随即有一人从那烟雾中脱身而出，踏水而来，身形鬼魅，浑身漆黑，仿若夜叉修罗。
　　这人迅速的掠到湖畔水草之间，分开半人高的乱草，猛地意识到这里有人。
　　他身体猛地停住，瞬间做出反应，三枚沾着剧毒的毒镖便分不同的方向打了过来。
　　罗嫣不敢大意，抬手卷起古琴上的丝绢，向前挥去，并同时向后仰倒，避开正面冲向她的那枚飞镖。
　　丝绢轻如蝉翼，灵动如蛇，像是网罗一般，将剩余两枚毒镖包入其中，但其中一枚还是冲破了阻拦，终究是改变了路径，打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寒光凌凌，尖端剧毒，泛着紫色。
　　“是我”，她短促的说道。
　　来人也看清了是罗嫣，他冷声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差点坏了我的事”
　　一边说着，他一边飞速的解下穿在外面的黑色忍者衣服，露出里面雪白的僧袍。
　　“这可不尽然”，罗嫣抬手捡起了对方扔在地上的衣服，笑道“你当这样出去，能骗过楚留香几时？”
　　夜半无人的大明湖，前脚诡异的忍者刚刚消失，后脚不染尘埃、诗画双绝的妙僧无花便泛舟抚琴，现身于湖面。
　　便是两者相差甚远，无花又与楚留香有着极好的交情，也难保这位聪明机敏、运气极佳的盗帅很快便怀疑到他身上来。
　　“所以你想如何？”，他已经彻底除掉了忍者的行头，恢复翩翩欲仙、高冷出尘的世外高僧模样。
　　“我既答应了母亲，就一定要帮一帮兄长才好”，说话间，罗嫣快速的换上了忍者黑衣，并用黑布蒙住了脸“如何？兄长本就消瘦，距离远些，便是楚留香，也很难分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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