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宫厥

　　天还微亮，我便被掌事的给轰出了被窝。
　　睡眼朦胧地和同样睡眼惺忪的杂役们一起洗漱完毕，我穿着青布短衫——标准的下人服，赶到了我所服侍的主人房门外静候。
　　我的主人来头不小，是宫里三大护法之一炎欢，人称玉面霹雳，我叫她无敌喷火龙。长的漂亮武功不错但是脾气不好，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胸大无脑。
　　所以伺候她的人通常比较遭殃。
　　但是所谓通常，就往往有例外。
　　我就是属于那个例外。

　　此刻站在我边上的，是个头发油腻倒挂脸、尖嘴猴腮的管事。他双眼充血，哈欠连天，不停地用手揉眼睛。
　　显然是宿醉未醒的典型啊。
　　可惜此人却是我等一干劳苦大众的顶头上司，就算万般看他不顺眼，也只能忍气吞声，低调低调再低调。
　　院子里开始有些许鸟鸣声，东方天际鱼肚白渐显，管事的终于停止了哈欠，整了整衣衫，和我们一样，低头弯腰恭敬地等在房门外。
　　果然，一盏茶后，砰的一声，房门从里被狠狠踢开。
　　唉……待会儿又要让后勤的来换扇新门了。
　　门内走出一红衣女子，锦衣华服，头梳灵蛇髻，凤眼上挑，隐隐透着一股子锐利之气。
　　管事的领头，一干人等齐齐跪下行礼，“见过炎护法。”
　　炎欢一身红衣，犹如烈焰，神情倨傲，对跪在一侧的我们看都不看一眼，掠过院外的竹林，身影片刻便隐在了宫墙之后。
　　管事哼哼叽叽地爬了起来说，“护法去晨练，你们快些将早餐送到房里去，”我们点头应答，“对了，”满头油光的管事尖着嗓子喊，“早茶给我好生伺候，再惹护法不高兴，小心我送皮鞭抽死你们！”
　　早茶……真是我们的噩梦。

　　炎欢喜欢早起晨练完后饮茶，本来是养生之道，现在却成了我们的梦魇。原因很简单，这女子生性暴虐，尤其喜欢鸡蛋里挑骨头，刻薄至极。
　　比如今天。
　　随着茶杯被狠狠砸到地上的破碎声，一道尖利的女声随后响起，“烫死了！给我把这个泡茶的畜生拖出去，杖打五十！”
　　“护法饶命啊——护法——”今天早上第三个倒霉鬼给拖出了炎欢的房间。
　　炎欢锐目一扫，瞥到了我身前的一个下人身上，“你！给我去泡茶！要是再泡不好我放毒蛇咬死你！”
　　身前的人早就抖得像冷风中的叶子。抖抖索索地去后厅泡茶。
　　一片寂静，随后从后厅传来茶杯掉落地面摔碎的声音，伴着一道惊慌失措的喊声。
　　我叹息。
　　炎欢脸色难看至极，右手狠狠一挥，“把后厅那个摔了杯子的奴才给我处理了，千行宫不需要一个连给主人泡茶都不会的畜生。”声音冷冽刻薄。
　　最毒妇人心啊，我在心里为那个可怜的倒霉鬼默哀，身为奴才，命不由己。
　　不过我还没默哀多久，蛇蝎女子的目光就落到了我的身上。
　　糟糕。
　　下一秒，她秀指一点，艳笑道，“这奴才长得倒是俊秀，去，给我泡茶，要是泡不好……”她抿嘴呵呵一笑，眼神却恶毒至极，我没来由一阵冷寒，“要是泡不好，我就用猝了毒的匕首把你的小脸蛋给划花，再把你扔到后山乱坟岗，任你脸腐化致死。”
　　好歹毒的心。就为了区区一杯早茶，丧了多少无辜任的性命。
　　我恭敬的应命，手在袖子里握紧成拳。
　　到了后厅，见着一桌子茶具，我有些无力。放多了她嫌浓，放少了她嫌淡，晾久了她嫌凉，晾短了她嫌烫，总之，就是成心想整死你！
　　也罢，别小瞧了我，这命虽在宫里低贱不值钱，但是我还是很宝贝它的，毕竟穿越一次不容易啊。
　　我坏心一笑，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

　　“怎么泡了这么久，”炎欢不耐烦地挥挥手，正欲发难，我从后厅走了出来。
　　“茶呢？”她冷眉冷眼地瞅着我。
　　我将手中的托盘稳稳端着，恭敬地将其放置于几案上。
　　托盘上共整齐放了九杯香茗。横三行纵三列，犹如棋盘。
　　一行浅绿杯，一行嫩黄杯，一行白杯。
　　“你泡九杯做什么！我只要一杯，我的话你听不懂是么。”炎欢有些莫名其妙地瞪着我。
　　我上前一拜，“炎护法请息怒，请容小人解释。”见她稍一颔首，我不急不缓道，“小人知护法爱品茗养生之道，只是口味独特，小人这般下人实乃难以琢磨护法所爱，故小人今日共泡九杯，以期护法满意。”
　　文绉绉的好拗口，我心里有点被自己呕到了。
　　“你耍我呢，这九杯有什么不同。”她似乎有些气恼。
　　“护法请看，托盘上共行纵九杯不同口味的香茗，从行列看分绿、黄、白三色。每一色杯子所用的龙井茶的茶量均相同，绿杯最少，黄杯适量，白杯最浓；而从每一纵列看，第一纵列茶水已晾较久，水温稍凉，第二列水温适中，第三列为刚泡，水温偏烫。”
　　“那有如何！我只要你泡一杯给我，你现在啰啰嗦嗦这么多，那这里面那一杯才是准备给我喝的？你若让我不满意，当心你的小命。”炎欢有点不耐烦，但是又猜不透我的心思，所以很是恼火。
　　“护法息怒，小人这就给护法端茶，”我毕恭毕敬地指着这九杯茶道，“文法中三、六、九为虚数，其中九为最大，亦为最全最多之意，可包罗万象。小人泡九杯茶，实质是泡出了护法可能喜爱的所有选择，而如今小人仅取其中最适宜的一杯，也便是护法最中意的一杯。”说罢我双手端起九杯茶中位列第二行第二列、也就是九杯中最居中的一嫩黄茶杯，恭敬地递给一脸错愕的炎欢，“此杯茶不浓不淡、不冷不热，是这所有杯中最适宜的，想必也是护法最为满意的一杯吧。请护法品茶。”
　　四周一片寂静。
　　炎欢瞪着我手中那鲜嫩的小黄茶杯许久，瞪得眼珠子快掉了下来，才恨恨地把杯子夺了过去，一饮而尽。
　　这哪是品茶，明显牛喝水……
　　“你倒挺会耍小聪明的，”她把茶杯往桌上一搁，扭头从看我，目光从头到脚把我扫了个遍。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想尽力让护法满意。”我又一拜，头垂得很低。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哼。话倒说得好听，”她顿了顿，“你叫什么名字。”
　　“回护法，小人叫花十三。”呃……楼花阴的名字实在太女气，既然这个身子是穷人家的，我就给自己改了个土名字，对外都称自己是花十三。
　　“你以后就做我的随身小厮，从冷院搬到我的炽火院来住，明白了吗？”炎欢突然地一句话把我吓得措手不及。
　　啊啊啊啊——？随身小厮？
　　那我不是会被她给整死？！
　　看着她阴笑的脸，我悲凉地又一拜，“小人遵命。”

《父子之谁爱上我的知更鸟》
为何更得这么慢，只因我手一抖，又开了一个新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