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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织女士
第二章纱织女士
晚上九点,文保中心字画修复室灯火通明。
加隆、米罗、阿布罗狄、修罗,再加上童虎的两个研究生紫龙和瞬,六个人两两一组各占一张装裱台还在加班。
那边主任办公室也才刚忙完的撒加出来放风了,走到修复室门口敲门,“可以进来吗?”
“屋里没人。”正在加固画心的加隆头也不抬地扔一句过去,这怎么保存的?画心都炭化成这样了,不加固都根本没办法清洗,撒加这个包工头就知道给他找麻烦事!
撒加很遗憾地叹气,“是吗,我还说过来帮忙呢,没人就算了。”
“老大!求加血求增援求包养啊!”阿布罗狄手底下那幅立轴也不是省事的,颗粒状污染物多到要给密集恐惧症患者一看准得犯抽抽了,阿布一会尖刀一会毛笔地剔,但感觉还是跟陷入到人民战争汪洋大海一样,剔完一拨还有一拨剔完一拨还有一拨,快哭了好吧!
“这不来了吗,”撒加摸了口罩和手套武装起来,“求包养那个明早我给你挂上校园网,保证不到中午就给你落实了。”
“求放过。”阿布举手投降,撒加老大是绝对干得出这样的事情的。
废寝忘食加到了十点半,撒加一瞅时间,让米罗他们先去阳光房休息,加隆没丢手,撒加也就继续在那帮他捣鼓明胶溶液。
“我脖子都快断掉了……”米罗晃了晃脑袋,就听得咔嚓一声颈椎响,“艾玛,会不会甩掉头啊。”
“头掉了有啥用,又不顶饿。”阿布两眼无神,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唉,你们都在这呢?”小艾在阳光房门口探头探脑。
“那是什么?!”阿布眼尖地盯到他手里提的盒子。
“魔铃做的寿司,一起吃吗?”小艾举了举盒子问道。
“啊!!!烧死炫耀党!烧死烧死!”刚刚还蔫得像条翻肚死鱼的阿布一下子蹦起来,嚷嚷着冲过去一把抢过寿司,顺手还给了小艾一肘子。
“你这个脱团的叛徒,别想这么容易就收买我们!”米罗跟阿布挤成一团,没抢到筷子,就直接伸手去抓,“有女盆友了不起啊,哼唧!”
“先脱团对不起兄弟们了哈。”小艾一头黑线。
“你小心点,洗过手了吗,活该你找不到女盆友。”阿布吐槽道,说得好像他自己也脱团了似的。
“哦,小艾你也带了东西过来,正好,我这也带了。”穆提着几个饭盒进来,“调料自己加啊。”
“穆穆你太美好了!”阿布感动得热泪盈眶,没女盆友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还有穆穆!……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修罗帮穆把东西接过来,一个一个拆开,熟练地拆包对调料,拌好了递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众人。
“魔铃手艺真好,这个八爪鱼的超好吃!”穆尝了一个,点赞之余,一种类型夹了一个给放纸碟子里,又顺手去拿了个杯子泡了杯茶。
等撒加和加隆听到声音从修复室出来时,一切恰到好处,穆把杯子递给加隆,从口袋里翻了瓶果粒橙甩给撒加,“你们的份给留着一边了,加点餐吧。”
“说了多少次,上班时间不准吃东西,还敢买烧烤?”撒加皱着眉打量了一通,“吃完了记得打扫干净,去去味啊。”
“这是上班时间吗?”加隆跟个老大爷似的摊在椅子上端着杯茶,眼睛都发直了,一边吩咐在一旁偷笑的穆,“小穆,给哥拿串鱿鱼过来。”
“喏,吃吧。”穆给他递到嘴边了都。
“喂我。”加隆累得连手都不想动了。
“你是残了吗,要家属照顾?”撒加斜他一眼,“要不哥来喂你?”
“算了。”加隆瞬间坐直,一把抓过烤串,谁知道这个黑心的哥哥喂他的时候会不会故意失手一签子给他腮帮开个洞过风。
加完餐,撒加他们继续赶工,穆和小艾在阳光房收拾东西打扫卫生,刚倒整妥当,沙加的电话就进来了。
“穆啊,挂了没有啊?”
“没挂,活着。”
“游戏!帮我挂游戏挂了没啊?”文博考古学院宗教考古研究所所长沙加教授出去开会,就让穆给帮着挂游戏练级。
“前几天都挂了,今天还没呢,我还在单位。”
“加班呢,什么大事啊?”
“没,加隆他们字画室在加班,我过来看看。”
“这个钟点?”听到别人加班沙加可开心了,尤其是这种自己舒舒服服躺在酒店对着豪华水果大拼盘看电视别人还在做牛做马的时候,更是格外地开心。
“嗯,等下回去我就帮你挂游戏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穆天天对着他那人妖号无比销魂的名字真是随时受不了地鸡皮疙瘩掉一地。
“还有几天,对了,记得帮我去给我的仙人球浇水,我看了天气预报说这几天Y市都是大晴天,我走之前没浇水,怕给晒死了。”
“知道了。”穆眉头一跳,你的仙人球是有多娇弱啊居然要被中国西南的太阳晒死了啊喂。
“对了,还有我的蜥蜴,你有喂它吧?”
“有啊,我吃几顿它就吃几顿。”
“你注意观察一下它的情绪,要是它不高兴了,你就多陪陪它,跟它说说话玩一玩,我不在它一定很想念我,都不知道瘦了没有。”沙加叹了口气。
“知、道、了。”穆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
“还有……”
“沙加。”穆语气温和地问道,“你想回来被我打残吗?”
“呃……”沙加隔着电话线都能感觉这边穆身上巨大的杀气,他心虚地笑了笑,“那啥,就这样,麻烦你了哈,谢谢!帮我跟加隆他们说,加油哦!”然后迅速挂断了电话。
穆盯着电话的眼神凶残得连小艾都不由汗了个,赶紧挥手告别走人。穆沉吟了一下,走到修复室门口,敲了敲门,“沙加刚才有打电话回来。”
“哦,说什么了?”撒加从预案里抬起头问道。
“他让我转告大家,”穆灿烂地一笑,“干巴爹哟!”
干巴爹你个头!那一瞬间,正在做牛做马的众人的怨念如果可以实体化,绝对能把沙加给撕成渣渣!渣到到纱织女士都拼不起来!
纱织女士是谁?
纱织女士,不仅是连(恶整撒加和加隆都无压力的)史昂大人都要让她三分的全家的女王陛下,也是世界顶级的字画修复大师之一。
能称得上字画修复大师的,不仅要既精通中国传统的字画装裱修复那套精髓,又要掌握现代文物科技保护专业技术,自身还必须有深厚的国学基础和书画艺术修养,除此之外,火眼金睛一般的鉴别文物等级、真假的超凡眼力也是必不可少的,纱织女士就是现存为数不多的这样的字画修复大师之一。
史昂他们一家可以算是家学渊源极为深厚,宋代就出金石学大家,一辈一辈传下来,鉴定、修复、研究、收藏,那是从来没有间断过的高人辈出,按米罗的话说,不知道存了多少黑暗秘技。字画修复这事吧,就是个讲究到简直偏执狂都不足以形容的精细活,大到装裱室的主体建筑设计,门窗的朝向,小到大棚上的钉子隔多远,装裱台木质纹理的疏密、表面漆的配方,都有相当的讲究。别看做出来外形差不多,但如果不按照这种讲究坚决执行,开始装裱的时候你就知道效果的天差地别。而这些细节,全靠一代代修复装裱人经验的累积和传承,所以有着这样家学渊源,从小跟着修复大师纱织女士长大的撒加和加隆可谓占足了天时地利人和。
如今,纱织女士要回来了。
加隆刚到接机口就看见他妈,纱织女士晒得跟只非洲火鸡一样,拖着个箱子慢悠悠地出来了。
长发松松散散挽了发髻,修身背心搭条热裤,一双线条特美好的长腿不知吸引了多少不怀好意的目光,按说撒加和加隆都28了,她就算再年轻生下这哥俩,现在起码也是奔五的阿姨级别了,可看起来也就三十三四岁左右。
加隆一看到她这身行头,悄悄做了个不忍直视的表情,被眼尖的纱织给抓住了,一把捏住他的脸,“你这表情啥意思啊,儿子?”
“没,妈你美翻了!”加隆好不容易才挣脱魔爪,“就是觉得,像您这把……”他本来想说像您这把年纪,赶紧改口,“像您这么端庄高雅有气场的顶级专家级别的美女,穿这么清凉太便宜那些眼睛下乡的了。”
“放心,你娘亲当年文博学院上下四级唯一一个女生,都从来没走过光,这点小场面,哼。”纱织不以为意。
走到门口,撒加把车开过来了,加隆一手给他妈拎包拉箱子,一手给开门护头,把纱织女士给送上车。
纱织女士退休前是圣域大学文博考古学院的教授,退休之后史昂和童虎千请万求也没把她给留用下来,理由是撒加和加隆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负责文保中心字画修复室完全无压力,而且,(重点)劳动法也说她该退休了(重点)。纱织女士现在就是世界各地到处跑,要么去旅游度假享美食看帅哥,要么就是被请去做重大修复项目的技术指导工作,小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逍遥。
“怎么样啊,儿子,最近过得还好吧?”纱织靠在后座上叼着个黑糖话梅棒棒糖,好心情地关心一下双子的生活。
“压力山大啊!”加隆转头摘下墨镜给她看黑眼圈。
“都挺不错的。”正在开车的撒加趁等红灯,赶紧抽空回头给他娘展示了一下他诚恳又亲切的微笑,表明自己没有虐待弟弟。
“矮油,怎么搞的?”纱织被加隆的黑眼圈吓了一跳,凑上去捏着他下巴仔细观察了一通,“你这是因公还是因私啊?”
意思就是,是泡美眉搞的还是加班给整的啊?
加隆捏着她手腕把她爪子给提开,这个捏人下巴的毛病怎么老改不了,你儿子我都28了,不是当年双下巴小正太了,还有啥好捏的,“加班啊,天天加班啊,你二儿子在给你大儿子当包身工啊,闻着伤心见者流泪啊。”
“啧啧,看来我没上他们的当,按点退休太英明了。”纱织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明天我跟你去中心看看啊,到底什么东西这么难搞,得这么加班啊?”
纱织又拿手指头戳戳撒加的后脑勺,抱怨道,“你们这天天加班的,有时间出去陪女朋友吗,小心别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不会的,您放心。”撒加好脾气地笑着安慰老妈。
“当然不会了。”加隆阴阳怪气地冷笑,“因为压根就鸭子影子都还没见着,担心什么煮熟飞了吖。”
“什么?还单着?!”纱织坐不住了,“你们这都28了!人家小艾比你们还小呢,人家和魔铃姑娘都见过家长了。不行,史昂怎么搞的,我明明跟他打过招呼让他帮忙看着你们的啊?也太不把我交代的事放上心了吧。”
“您也别怪舅舅啊,他自己还是个老光棍呢。”加隆瞄了纱织一眼,就您弟弟那眼光您也信得过。
“被舅舅听到这个‘老’字你死定了。”撒加连连摇头,加隆什么时候才学得乖。
“你舅舅没老婆,人好歹有小穆这个儿子啊,你们呢?”纱织没好气地把棒棒糖嚼得咯崩咯崩响。
“有啊有啊我也有啊!”加隆看他娘黑脸了,赶紧举手星星眼装可爱凑过去。
“就你养的那只乌龟啊?”纱织更来气了,“看老娘明天就去你宿舍给剁了炖汤。”
“不要!你好残忍哒!”加隆捂着脸扭来扭去做伤心状。
撒加在一旁看得嘴角直抽抽,尼玛人格分裂什么的真的是遗传吧?!
来加隆宿舍视察的纱织女士四下扫了几眼,便皱着眉头了,“你这窝也好意思让人进屋啊?”
“这阵有点忙,再说哪有天天整理的?”加隆随手收拾了一片地给他妈坐下。
老实说加隆这寝室在男士的宿舍里真不算脏,可撒加的洁癖哪来的啊,那不都是随了纱织女士吗,加隆这种居于正常人水平的清洁程度在她看来简直不堪入目。
“这种屋子睡觉都睡不好,以后要天天整理打扫卫生啊。”纱织挑剔地边看边摇头,一边还两根指头把他堆在沙发上的手办拎起来扔一边去。
“我这双手平时都摆弄国宝级文物,你让我这么紧的时间天天打扫卫生?”加隆眼疾手快把手办给捞住了,“您轻点啊,很不容易买到的。”
“矮油,了不起哟。我这双手还是摆弄国宝级文物的呢,当年不也给你们洗尿片吗?”纱织冷笑道。
“您还给我们洗过尿片?”加隆怀疑,不都是保姆阿姨们照顾我们的吗?
“那当然,你们以为你们扶着墙就长大了?”纱织白他一眼。
“你们爸死得早,我这个做妈的难免就要多操心,所以呢……”纱织语重心长地开始洗脑了。
“……咱爸是谁啊?”刚才一直在一旁悄悄看纱织教子偷着乐的撒加小心地问道。他们虽然是纱织女士亲生的,但是是现代医学科技的产物,从来不知道亲爸的任何事啊。
“这个不是重点!”纱织虎着脸打断他,“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细节细节细节细节……撒加和加隆囧了。
“总而言之就是,这次我回来呢,就会在Y市呆很长一段时间,暂时我就不出去了。”纱织女士望着双子的目光充满了母爱和坚定,“你们兄弟俩的事,我得放在心上好好地管管了。”
“呃……我们的什么事啊?”加隆垂死挣扎地问。
“终生大事。”纱织女士斩钉截铁。
晴天霹雳。兄弟俩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未来。
愁云惨雾的未来。
收拾完了加隆,纱织女士回到文保中心指导工作,童虎院长带着一大票教师和徒子徒孙们恭迎国宝级字画修复大师兼师姐的大驾光临。
纱织女士站在字画室的大棚前,一张一张仔细地观察着上面的字画,字画室的人员全部围在她身旁,随时准备接受大师指点。
看了很久,纱织才比较满意地点头,“不错,方案路子设计得对,具体处理也正确,继续保持。”
“纱织教授啊,您难得来一回,再给年轻人们指导指导嘛。”童虎院长在一旁敲边鼓。
“专业上你们都受过严格的训练,能站在这个地方动手,就证明从专业技术上而言你们是合格的。”纱织的目光从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缓缓地扫过去,“经验是可以积累的,不要担心经验不足出问题,谨慎地积累经验不会出问题。我想强调的是,身为一个文物修复师,一定要有责任感,文物是有生命的,你们是文物的医生,国家把文物交给你们,就是把它们的生命托付给你们。生命是不可重来的,你们动手的时候,一定要清楚自己身上肩负的是什么样的重托,一秒都不能忘记,一秒都不能松懈。一个文物修复师,无论专业有多么强,如果没有这样的责任感和觉悟,专业再强你都是个祸害,早点离开这个行业对大家都好!”
一席话一字一句不紧不慢道出来,却让人感觉到千钧力量,话不算长,却承载了一代一代文博考古人保护文物传承文明的精神和骄傲。
那一刻,没有人鼓掌,乃至童虎院长都在反思,作为一个文博考古人,他们自认是有专业精神的,但是否也有一些时候会有倦怠会有松懈?虽然没有造成后果,但没出事真的是运气,如果出事了呢,如果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拿什么来挽回?
纱织女士的一席话,再次给他们敲响了警钟。
纱织女士看出了他们的思考,微微一笑,最怕的就是自以为是,掉以轻心,知道反思就好。
她到装裱台前,看到阿布正在全色的恽寿平花鸟册页,“缺了这么多啊?”她在画心上虚指了一些地方,“做得很不错,不过这些还可以再协调一点。”
“师姐啊,那您来几笔,手把手教一下啊?”童虎院长赶紧跟上,为了拖纱织女士出手,连称呼都变了开始打香火情牌。
纱织笑着指了指他,“我就知道,什么就看看啊口头指导啊都是忽悠。”
阿布看她没明确拒绝,赶紧把笔双手奉上。
纱织女士接过笔,稍微试了试下轻重,便走到画前,开始继续全色。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收敛着呼吸,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悬腕稳如泰山,起笔落笔却行云流水,一笔一划从容而来,无懈可击,如冥冥之中有神灵附体在施展神迹。
那一刻,纱织女士的表情简直可以用神圣来形容,美得惊人。
站在桌这边的加隆看到纱织旁边的童虎无声的唇语,看,雅典娜。
加隆知道那是他娘亲年轻时在圣域大学文博考古学院的外号,他问过纱织是啥意思,纱织告诉他那是因为她读大学时整个四个年级只有她一个女生,就跟被一群汉纸包围的雅典娜一样。直到此刻,加隆才理解到这个外号真正的含义,如果说文物也有生命,他娘亲真的就是肉白骨活死物能够起死回生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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