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乱

　　锁链限制了她的行动，只能令她在内室三丈距离的范围内活动。

　　阁外的阳光，透过层层水红色纱幔照进来，为整座屋室增添了一分，绵绵旖旎的质感。

　　青羽环顾周遭，并不曾发现有任何特别的器具摆设。

　　面前镂刻精雕木兰花的烟灰色案几，窗子下琉璃宝瓶插花的雅致装饰，连同地面九色重漆彩绘的图样，都一般自然和谐的存在着，唯独……

　　心头蓦地一颤，像是抓住了什么极为关键的讯息。只是还未等她细想，就听得阁外有沙沙的脚步声传来。

　　青羽抬眼望过去，正见一个身着淡紫色萝裙的少女，步履缓缓从外面走进来。

　　女子长发及腰，身形高挑，行走时举止灵活却不失稳健，虽手上托着盘子，依旧姿态翩然，气质醒目。

　　走得近了方看清她的长相——一双长眉秀挺，眼如弯月秋波流转，朱砂色的唇角微微上翘，挑出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弧度，看起来似笑还无，英挺中凭白透着股狡黠的味道。

　　不能说她不美，但似乎在这种五官的组合下，这女子给人的感觉，硬是在娇娆之余多了几分侵略性的意味。

　　青羽确定，自己从未在空冥山见过这么一个人。观其举止应该也是身怀技艺之辈，不知究竟是何来意。

　　女子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于她二尺外站定十分恭敬地弯腰揖了一礼，皓齿轻启道：“女师父，知道您要长期住在此地，主人特命我来贴身照顾您饮食起居，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于我。”

　　她对着青羽清浅一笑，自报名姓：“小女子姓李名桃，师父可以换我小桃。”

　　青羽一怔，李桃……果真是人如其名，一颦一笑间端的艳如桃李，姿态万千。

　　不过想到她的目的，心中又忍不住烦恼：“我需要你将这劳什子打开。”

　　李桃儿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把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粳米粥，以及两样精致的小菜，整齐的码放在室中的长条桌几上。

　　听见她带着愁闷语气的抱怨，不禁又是盈盈一笑：“师父万万不用苦恼，主人对您的心意自是不用说的，想来只要您能顺着他的性子，必定不用受这般苦头。”

　　“呵。”青羽自嘲一哂，并无心多问。

　　李桃儿无从接应，讪讪的准备告退。不过还没走出多远，背后冷不丁传来青羽的问话：“我方才嗅到这房中，隐隐有股异香浮动，姑娘可知是谓何香？”

　　李桃儿停下脚步，转向她笑意吟吟回道：“婢子位卑，只负责打理师父饮食起居，至于这屋内的罗列安置，婢子是无权过问的，如有疑惑，可待主人来后，亲自一问。”

　　青羽默然，只觉这丫头举止说不出的怪异，不像一般的侍女，反而那眼中时不时透出的探究之意，隐隐约约，略显得放肆晦涩。

　　******

　　待李桃儿走后，阁内又安静了下来。
　　青羽没有心情吃东西，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她，屋中弥散的香气怕是有很大的问题。

　　如是想着，她寻了个靠窗通风的位置，盘腿坐了下来，再度尝试运起真气，想试着看看能不能有所突破。

　　后山的山水，一如剧变发生前的宁静。时间在清风掠过树梢，轻抚枝叶沙沙作响间点滴流逝。

　　青羽一直静静地盘膝打着坐，期间李桃儿进屋看过两次，见她并不需要人打点的样子，就又安静的退了出去。

　　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夕阳恰巧从窗外斜斜地照射进来，氤氲的光打在她的脸颊上，甚至可以清楚看到，那卷翘眼睫打下来的淡灰色阴影。
　　她整个人被笼在落日余晖里，那种安然沉静的神态，和恍若出离尘世不然纤尘的模样，像极了异域壁画里飞天邀月，容颜半掩的冷艳女仙。明明是遥不可攀，却又在不知不觉中撩拨着他人，亟待一睹真容。

　　李桃儿若有所思的驻立片刻，天生迷朦含情的美目里，滑过一抹无以言说的兴味。

　　“这就是传说中的千情醉？”
　　空冥山清绝殿内，洛笙坐在正中的掌教太师椅上，一边把玩着手中一个长约寸许的琉璃小瓶，一边对跪在面前，等候下一步指示的黑衣属下问道。

　　“回主上，确是无误。”

　　洛笙凝眸望着手中物件，陷入沉思。

　　在云州大陆以西的万山深处，曾有一个叫做磲邑的小国。人口不过千百，族民们世代居守着方圆不过百里的深山幽谷，从不与外界有过多接触。

　　而就是这么个小小的世外之邦，却盛产着诸多稀有，且药效奇异的神秘药剂。这味“千情醉”便是其中一种。

　　其用料及酿制的过程与方法相当繁复，似乎除了磲邑当地人外，从无外人通晓。

　　至于成效——据说长时间服用后，可令人产生脱胎换骨的变化，化百炼钢于绕指柔，哪怕是性情最坚韧冷硬之人，亦能洗净一身忠贞傲骨，最终出落得温顺纯良，面目可亲。

　　因此，最初的时候，有兵刑之流，常常拿此物来对付一些身携隐秘的敌国死士，或是负隅顽抗的带罪之身。不过因为这种药物天下只有磲邑可产，数量稀少且造价昂贵，所以也就只有在极端时候才会使用一二。

　　那时它还不叫“千情醉”，真正令此物声名大噪的，是源于五百年前元睦朝的一位后宫嫔妃。
　　闻说此女本是三千佳丽中资色寻常的一位，进宫后被分配在三司里的司宝司做了三等的小小宫女。
　　期间不知得了什么机缘，被她偶然拾获了一枚指头大小的玉葫芦。葫芦内部中空，有液体流动，打开更是异香扑鼻，久久不散。
　　殊不知，那葫芦中装的正是这味药剂。

　　阴差阳错之下，她误服此药。未想从此后，运势竟极速逆转——先是被入宫的王孙一见倾心，钟情暗渡之余，惹来无数闲言奚语。
　　后又与当朝至尊一夕欢好，被天子力排众议，受封嘉许，短短半年，由一微末宫婢荣升贵妃之位。
　　圣宠优渥，经年不衰。

　　天子因其废宫散眷，为讨美人一笑只差把江山送与她掌中把玩。

　　外貌的变化尚在其次，最值得细论的是那妃子的性情之变。
　　前前后后判若两人，如果不是身边一路有人亲眼见证，认谁也料不到后来风情入骨的一代妖姬，竟有那么一段平凡无奇的过去。

　　直至元睦朝国祚陨没，往后长达百余年的时间，凡有人提到女子的名姓，都会狠狠骂上一句，“狐媚惑主，妖孽乱世” 。

　　有关于她的生平经历，也渐渐地也被众口相传的神乎其神。

　　千情醉终于又一次被推到了世人眼前，这一次，不再是拷问人心的利器，而变成了蛊惑君王的灵丹妙药。

　　未知多少宫娥，倾尽毕生财力心力，只为求得半分神药。期盼圣主终能为己沉迷，醉心温柔冢，情深永世不渝。

　　洛笙轻笑着，微微上扬的隽秀眼角，隐藏着他盘算良久的心事。

　　到底是众口铄金，夸大了此物的药效。还是真的如传闻所言，足以使一个人脱胎换骨。或许不就之后他就能亲眼看到结果。

　　“百年前庆帝不是以妖物祸乱宫廷为由，秘密派兵剿灭了磲邑族么？怎么还有此物再现世的时候？”

　　“重金之下，必有头绪。磲邑虽然被诛灭，但总有漏网之鱼，将此技艺流传下来，想来也并不稀奇。”

　　“服用此物可有何弊病？”洛笙思索片刻，疑问道。据闻那妖妃一生未有子嗣，都说是天谴加身，如今揣度起来，可能是与此物脱不了干系。

　　黑衣人照实回禀：“属下问过，匠人说若以原有材料炼制，长期服用后会使人肌体阴寒，绵软无力。不过自从磲邑被灭之后，几味药材已经失传，现在用来替代的这几样都是没有副作用的温性药物，对人体无损。只是要想要达到预期效果，则需加大药量以及服用时长来调节。”

　　洛笙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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