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玄亮/亮玄]隆中一梦

　　刘备世面见得多了，又足够沉稳。他不着痕迹且正经自然地接过卧龙岗之主所献过来的杯子，也许，从这一刻起，两个人今生的默契和同道的轨迹就已经开始初露端倪了。

　　当刘备在自己对面端坐下来的那一刻，某副在诸葛亮心中曾设想过的因缘之喻再一次涌现在他眼前——

　　他曾设想：所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在港湾中停靠的一艘艘船，大一点的像只巨轮，小一点的嘛，像个独木舟……每只船此生都会有自己的使命——有的忙着谋划装载更多的货；有的遇到风暴不得不抛物自保；有的船是艘游船、此生只为观光而来；有的是艘弱小的渔船、朝出夕返却仅够裹腹；有的是艘客船，身负重任、浩浩荡荡，有的则是支轻舟，自由自在、独来独往……

　　它们装载着各自的命运、各自的故事，不同的故事相会在这共同的港湾，但不是所有的船都能相遇，那需要无数次的停靠，无数次的迎来送往，能相见都很难，更不要说能在一起碰撞了。能撞上更是难得，那必定要一同风雨，一同震荡。

　　可是，就算是撞上了又怎样呢？相聚也不过是又一次分离的开始，大家只是一起在这个港湾停靠一下，上岸买点东西，又要赶快回到船上各自划向各自的地方了。顶多一百年，也必须走人。所以，因缘际会，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不过如此。

　　这些画面与想法在诸葛亮的眼前飞快的再次一闪而过之后，他且安然的举茶献于刘备，“那么，将军之愿何为呢？”

　　已三番欲求问定国之策的刘备，此时的眼神就像一片狂阔的火焰，他向诸葛亮坦言到：汉室倾颓、奸臣当道，欲意讨贼、伸张正义，只恨智术浅短，迄无所就，望其能赐以良策而拯救百姓危难，实为众之万幸。

　　如此，诸葛亮随即便自然地向刘备一步步展开自己为其布谋之策。实际上，在刘备第一次求访后，自己就已站在他的角度为其做好了整体规划。刘备虽心怀大志，却对天下大势并不十分了解，身为一名长期在前线打仗的将领，在缺乏策略型谋士的前提下，有所偏失也是自然，不然古人何言：一阴一阳之谓道。

　　作为太极阴阳鱼中阴的那条鱼，诸葛亮自是有信心他的策略能打动刘备，毕竟刘备是局中之人，经此点明，心中定会更明白——联吴抗曹是根本策略，势在必行，同时需脚踏实地努力取得地盘，奠定实力。待将来天下有变、即可兵分两路，使曹操不得不分散兵力，首尾难顾，如果东吴再加兵支援，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

　　“先生未出茅庐，已知三分天下，真万古之人所不及也！”

　　果如其料，刘备闻言犹如拨开云雾而见青天，触动至深，以至于表现出全部的精神诚意和他所能承担的物质诚意邀自己随以出山。不过，刘备显然明白后者对于他的影响力微乎其微，因为他不可能看不懂墙上“淡泊明志，宁静致远”那几个大字。所以刘备只得拿出自己全部的精神诚意，向眼前的高人行以深深的跪拜大礼。

　　在诸葛亮看来，刘备刚才的这句感叹大概也可以转述为“卧龙先生，你真神！”或“卧龙先生真乃神人也！”，这使得他有了一瞬间的跑神——

　　神吗？如果此时果真有一位真正的神明亲降此处，是否会用其神力成全刘备恳切的心愿呢？

　　又或者，此时此刻，如果自己暂时置身成为那副隐形的神明，又是否愿意帮助眼前之人达成其心愿呢？

　　再或者，如果神明果真想要帮助刘备，而自己却偏偏不肯，神明又会怎么做呢？

　　总之，一番番清奇的脑洞在诸葛亮的头颅里轮流上演，平时训练脑子转太快的后遗症也不过如此。最终，他且还是决定先按自己事先想好的套路来做……

　　“亮久乐耕锄，懒于应世，不能奉命。”大概必须先要来这么一下，才能探测出对方的真实想法。

　　“先生真不肯出山相助？”对面之人不觉大惊，言语间已泪流满面，“先生若不出山，让苍生何也！”

　　而早在刚才佯寐时，诸葛亮就已想好的决定是——

　　古人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老天和神明可是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的，天地是不仁的，但是它却常与善人。只要你好好表现，神明自然会保佑和帮助你，否则求神也是枉然。

　　再看眼下，刘备无论是内心诚意还是言行态度，实则已做到了表现良好又无可挑剔。也就是说，即使以天公的视角来考量，自己也应该为其志愿而一举出山了。

　　若是不答应，以刘备的性格和修养，大概会轮番回归自己身上寻找原因，苦苦思索认真修正一番后下次必会再来求请，这样一来，多此一举不说还浪费人家感情、浪费时间，要知道，在战乱年代，时间可是最宝贵的。

　　水镜先生曾讲过一句话：“求神拜佛的玄义就在于——如果你做得好，神自会帮助你，但神明从来不会被迫接受任何人的软硬兼施后而允诺其请求，否则那就是污辱神。”直到此刻，诸葛亮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当他再转过身时，面对衣襟尽湿的刘备，内心瞬间已然是柔软温热了。

　　所以他，同样诚恳地跪下来，对刘备说：

　　“将军既不相弃，亮愿效犬马之劳。”

　　刘备闻言，心中怦然而动，极力压制住内心深处涌出的激动，上前用力地握住诸葛亮的双手，使对方那双纤细的手感到有点痛。

　　此刻，望着对面这个被传诵为传奇式的英雄人物，诸葛亮看到刘备的眼睛就像电光一样闪亮有神。而当自己和他站在一起的时候，好像自己身上也增强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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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中很美，尤其是诸葛亮的草庐几间，院落一座。和美隽永之息，萦绕此间不绝。躬耕居于此，仿似天下无止境的刀兵戾气，皆成湖镜之影。即使兵刃来犯，似乎只消一夕之间，隆中又会还复她本有的清净与和美。

　　刘备很喜欢这里，却也带不走这里。而且，把这里的主人带走之后，此间之息是否依然盈澈轻安？他想——大概在诸葛亮离开此地后，此处眼所所见之物虽未有变化，但实则其间之息已异甚远。这个认知来源于，虽然暂留一夜后方才携人启程，但此刻他已能感知到周身的一草一木对他所发散的怨念之息了。

　　刘备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敏感，或许是同理心，如果换做自己是隆中的一花一草，也会舍不得长久驻于身边的主人离开吧。

　　因此，虽然他也充满了无奈的歉意，可是这些草木却好像和他这个外来人的感应一点也没办法接通。

　　刘备丝毫睡意都没有，身居客间之内，他不必走到院落之中，就能清晰地听到这里的主人此刻在天地间夜色下抚拨的琴声。可是他还是不受控地随着琴声，一步步走到了院中的小径之间。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诸葛亮的琴声。和他往昔听过的任何一曲都不一样。特别的，深远幽幻。

　　刘备想起，昔日孔子跟随琴师学曲时、通过琴音即能判定出词曲为文王所做，使得精神相交之佳话广为流传。但刘备努力尝试了一番，发现他走不进前方抚琴之人的内心世界。对于将要一同去开辟的未来，诸葛亮的内心是如何期待的？一曲《梁甫吟》并不难辨，但对方此时的内心世界里写了什么？刘备感受不到，即使声色犬马也是日常围绕他身边的标配而自己对于琴艺也称得上是略懂一二。

　　自己又不是孔子，诸葛亮也不是文王，想看对方的内心世界，更不是只有这一个方法。刘备不打算继续勉强自己，相比起来，他更希望能安静地在月色下多享受一刻这悠远的琴音。

　　一曲完毕，自觉再这样看下去不太礼貌，刘备决定还是回房休息。可是躺在床上后……只要他睁着眼目及周围任何一物，总能感觉到对方向他投射来的残怨之意，在刘备发现闭上眼睛这种感受会减弱很多后，他只得被迫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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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当卧龙岗的主人轻轻推门，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刘备已经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的样子。刘备素来练就的敏感度和警觉性也成了习惯，第一时间就判断出此时悄然走进来的人，正是刚才撩拨琴弦的主人。

　　刘备闭着眼睛，佯装睡着的样子，内心思忖：弹琴时没能走进你的内心世界，现在却是个机会。所以他尽可能地放松身体，让自己看上去真的像睡着了一样，但是却悄悄探开一丝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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