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染坊

　　晚上，八点多。汽车轻轻滑过柏油路面，停在一个小区门口。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大多都知道，能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富人区的门岗都不同一些。汽车停在栏杆外面，就是不见栏杆升起。
　　对不起，您的车不能进去。
　　帅哥保安一脸严肃。
　　我到里面去接一个人。
　　我拿起电话拨通了乘客的手机。
　　汽车停在了眼前标榜着富人区的别墅门口。淡淡的夜色渲染着眼前精巧而雅致的别墅。橘黄色的路灯撒播着化不开的浓浓的雾气。给这与外界截然不同的世外桃源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一会，大门开处慢慢走出来一位女子。大概是20岁，也许是30岁。或许是浓浓的夜色，或者是橘黄色的路灯撒下的神秘的面纱。又或者是眼底淡淡的忧伤抹去了年轻的本应该散发着阳光的气息，掩盖了她真实的年轮。一袭雪白的长裙至脚踝，手里拖着一个行李箱。

　　晚上好。
　　我接过她手里的旅行箱。礼节性的问候。
　　晚上好。谢谢。
　　她淡淡一笑。礼貌性的点点头。脸色依然淡如水。只是，掩饰不住那一抹淡淡的忧伤。

　　副驾驶上的她眼光淡淡的没有任何色彩。在接到单子时，曾注意到目的地是另外一座城市。摁下导航键，系统显示500公里。一段长长的旅程，就像人生的旅程。汽车的轮子在燃油的鞭策下慢慢的滚动起来。像一个孩子咕咕坠地的瞬间，便要开始新的人生旅途。又像一个巨大的摄影棚里，各单位已经就绪，导演一声令下，开始演绎或精彩纷呈或平淡如水的人生旅途。

　　命运的棋盘是纵横交错的十字路。脚下的刹车慢慢落下，等待着，等待着命运的绿灯。其实，还没有到达十字路口，命运之神便已经有了冥冥中的指点。一次旅行，只不过是随着既定的轨迹，在轨运行。身边旅行的主人，依然淡如水。仿佛她不在乎旅行的过程，要的只是旅行的结果。而，这样的旅途将是索然无味的，令人窒息的。

　　耳畔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声音里有一丝惆怅，些许忧伤。似乎是在通过长长的叹息向这个世界诉说着什么。也许只是借着叹息，吐出一口压抑，几分情愁。有时候，我们很多人都会这样，心里压抑时，长长的吸一口气，会舒服些。

　　汽车驶上高架。这座城市正在享受着生命的热情。斑斓着，灿烂着，辉煌着。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了忧伤。那一盏盏五彩的闪烁着的霓虹灯，淹没了城市的某个角落的一声声长长的惆怅。是的，这个世界，是享受的，温柔的，多彩的。正如红楼梦里的石头，向往着尘世间的美好缠绵，求两位神仙送他去走上一遭。殊不知，尘世间固然美好，却有着许多，美中不足，乐极生悲。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最终，在一个雪夜，一片白茫茫的雪夜，一身红裟，似悲似喜，深深一揖，飘然而去。

　　城市的灯红酒绿渐渐远去，夜色朦胧中渐渐苍凉。系统里播报着前方的路况。手里的方向盘微调着，调整着去的方向。耳畔的惆怅长长的，无穷的思绪装满车厢，又随风而逝。
　　师傅，大概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到。
　　这是她上车第一句话，而在上车之前也仅仅是一个谢谢。
　　嗯，这个说不好。但理论上，应该凌晨三点可以到。还需要六个小时的样子。你睡会吧，到了我叫你。
　　我看了看现在的时间，500公里，中途需要休息。七个小时可以的。
　　哦，我现在不困。看看再说吧。
　　她凝视着前方，又是长长的叹息。
　　小姑娘，要是你不困，给我讲个故事吧。我叫你小姑娘，你不会介意吧！
　　那一声又一声长长的叹息，让人莫名的心疼。
　　嗯，不会介意的。叫什么都可以。
　　她语气低沉。顿了顿提高了令人意外的嗓音。
　　那你想听什么故事。
　　什么都行，最好长一点的。免得我想睡觉。
　　我不动声色鼓励着。
　　那好吧。我给你讲个故事。
　　她开始讲诉一个女孩的故事
　　那是一个善良，纯洁得就像一张白纸的女孩。从小就是父母手心里得宝。百般呵护下慢慢长大。对她来说，这个世界是简单的。她没有恨，有的只是爱。她似乎爱着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她说过，从不轻易恨，因为恨本身就是一种负担。她喜欢简单的生活。她会把哀伤无限缩小，把快乐无限放大。这样的女孩，你只要给她一点点阳光，她便会灿烂整个夏天。朋友们都喜欢，这个没有心事的女孩，就像一个布娃娃。她每天都快快乐乐的生活着，像一只蝴蝶般翩翩起舞于这个简单而多姿的世界。

　　她出神的凝望着没有星空的夜，还有车窗外偶尔飞过的远处的亮光。眼眸深邃。脸上依然淡如水，只是多了几分红润。

　　她喜欢一个人，脱了脚上的鞋子，让咸咸的发着蓝光的海水亲吻着她的脚丫。然后在某个沙滩深处静静的倾听着海鸥的吟唱。两只手托腮看着那一道道白线似的海浪由细变粗，由远及近。她的世界里，都是白色，白色的海浪，白色的海鸥，白色的裙子，甚至她的房间都是白色的。只因她喜欢白色，只因，白色代表着纯洁。春天里，她喜欢漫步在白色的梨花雨中，细细的数着漫天的雪白的花瓣儿。采一朵田间里不知名的，白花儿，插在秀发之间。唱着不知名的歌儿。蝉鸣的初夏，她总是背着画板，找寻着一簇簇白色的夏菊，还有九天之上四处游荡的雪莲花似的云朵。深秋的晨曦，晶莹剔透的露珠儿，总是她的最爱。小小的绿绿的叶儿，轻轻的摇晃着。白里透着绿的露珠儿，荡来荡去。
　　冬天里的雪花儿，透着灵气。飘飘荡荡，纷纷扬扬。总是把世界粉妆成她最喜欢的颜色。她像仙女湖中的小七，用一颗纯纯的心，静静的享受着这个世界的美好与宁静。

　　她梦幻般轻轻扬起手，捋了捋额前的刘海。把座椅放倒一些，拱了拱身子，以最舒服的姿势半躺着。眼神迷离，仿佛灵魂已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那年，那月。一个垂柳依依的季节里，她遇到了他。那是在西子湖畔的断桥边。春天里总是细雨蒙蒙，少女的情愫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等待着雨露的滋润。细雨蒙蒙，总能给人浪漫的享受，浪漫的情怀。人们，喜欢在蒙蒙细雨中，找寻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东西。找寻当年白娘子的身影。找寻千百年前善良的牧童。她不知道自己的前生是什么。也许，当年的她在奈何桥头，蒙受了孟婆的哄骗，喝下了那碗孟婆汤。但，她希望冥冥中的注定，会给她和他一个擦肩的灵犀。

　　甜甜的，涩涩的。爱的颜色，浓得化不开的色彩。爱的雨露浇灌的花朵，成了永不凋谢的颜色。她和他真的在这滚滚红尘中相遇了，那样平常不过的相遇。只是一把雨伞轻轻的撑在了她的的头顶。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雨下得大了起来。周围的人们都撑起了小蘑菇般的雨伞。一个嫩嫩的童音。
　　姐姐，你都淋湿了。
　　嗯，小妹妹谢谢你。
　　她看着，那个大男孩手里抱着的洋娃娃般的小女孩。小小的蓝天一样的伞，擎在小女孩的手里。
　　喜欢雨中漫步吗，还是忘了带伞。
　　温暖的，略带责备的，磁性的声音从耳畔拂过。
　　她摸摸头发，看看身上的衣服。再看看空中的渐密渐浓的丝丝细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是不知道雨会下的大了起来。也没带伞。所以只能淋着。
　　你都淋湿了，赶紧回家。不然要感冒。这把雨伞你先拿着。
　　大男孩从手袋里拿出一把伞。
　　舅舅，妈妈没有伞怎么办。
　　小女孩见大男孩把雨伞给了大姐姐，有些茫然。
　　没事，到时候会有办法的。
　　谢谢，还是不要了吧。我离家不远。很快就到家了。
　　她有些犹豫。不能耽误人家。
　　拿着吧。没事的。赶紧回家。
　　他不容拒绝，命令似的。
　　那到时候，我怎么还给你。
　　一双大眼睛飞扬着色彩。
　　随便吧。这段时间我每天路过这里。
　　他微笑着。

　　雨中的背影，渐渐远去。她还站在原地。甚至忘记了把雨伞打开。这时候，她真想像白娘子一样，施展法术。看看那个背影，那个大男孩前生是什么。只可惜她没有白娘子那般能力。也许他和她一样受了孟婆的哄骗。丝毫没有发现这个雨中漫步的女孩，正在等待冥冥中熟悉的身影。

　　回到家里，她果然发起了高烧。浑身发软。三天后，稍微好点。她挣扎着爬起来。拿上那把雨伞。连绵的春雨暂时划上了休止符。阳光撒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她依然慢慢的移动着脚步。依然是那个时间。人却迟迟不见。无奈，只得失望而归。第二天早上，她一大早就到老地方守候着。然而，等来的却是噩耗。她看见一个女人抱着前几天那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也还认识她。
　　姐姐，妈妈这是那天舅舅借伞的那个姐姐。
　　您好，我是来还雨伞的。
　　她声音有些虚弱。
　　您好。前几天那个是我弟弟。可惜他拿不到您的伞了。
　　那个女人深色黯然。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大惊，脚下无力。差点摔倒。
　　就在他借给你伞的第二天。也在这个地方。他走了。他在等你的时候，遇到一个小孩不小心掉进湖里。他下去救。结果就没能上来。

　　不知何时，她把整个柔弱的身躯，都圈起来。仿佛要把自己藏起来。又仿佛在承受着一种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和痛苦。
　　她不再说话。许久，我轻轻的问。
　　你还好吧。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声音倦倦的。
　　她是不是认为，那个男孩的死，跟她有关系。或者说是她害死了他。
　　我稍稍松了脚下的油门。
　　不然，你认为呢。
　　还是很柔弱的声音。
　　你相信缘分，或者说人真的有三生三世吗。
　　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我相信，我有很强烈的感觉 ，就在。。。。。。
　　她突然住了嘴。好似不小心说漏了什么。
　　我知道你在说谁的故事。从你上车到现在你一直长长的叹息。所以我叫你讲故事。有些东西憋着会很难过。说出来会好一些。
　　我感觉有些累了。准备到前面服务区休息一下，洗洗脸。
　　谢谢你。
　　她轻轻吐出三个字。
　　那后来怎么样了。
　　我看看她。
　　后来她姐姐告诉我，遗体已经运到，现在我们要去的那座城市。三年了。整整三年。
　　她幽幽的叹息一声。
　　你每年的今天都要去看看吗。
　　是的，就是三年前的今天他走了，走在等我的地方。我每年的今天去他的坟前看看，摆上那把雨伞，还有玫瑰花。陪他说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声音。
　　良久。
　　你有没有看过一个电视剧，那里面有一句台词，你拉了我的手，就要对我负责。
　　她问了一句，我听不懂但又仿佛听得懂的问题。
　　听说过。那是一个最善良最单纯的一个女孩。
　　你是不是认为那个女孩幼稚。甚至认为她就是一个笑话。
　　当然不是，我也不喜欢复杂的东西。善良单纯是这个世界最美好的。只可惜越来越稀罕了。
　　他是走进我心里的第一个男人。
　　可是他已经走了，而且已经三年了。
　　她没有回答。她只是想守着那一块这个世界最柔软最浪漫的东西。
　　每一个女孩的心都是单纯的，像一朵刚刚开放的洁白的花朵。她们对爱情有着最纯洁的向往。她们只是想好好的爱。让那份爱永远的甜在心里。所以她们宁愿守着哪怕是心里，哪怕是只能守着那墓碑说话的感情。她们需要的只是最初的纯纯的没有杂质的感情。

　　汽车，停在了服务区。
　　你也下去走走吧。别闷着。
　　不了，我哪里都不想去。

　　汽车重新开始，穿梭夜空。梦乡的姑娘一定是开心的，因为脸上的幸福与快乐。

　　目的地。一个宾馆。
　　一个柔弱身影，一只旅行箱。拖着长长的有些模糊的身影，一地惆怅，憔悴，。。。。。。

　　没有睡意，哪怕是一点点。只是坐着。

　　墓碑上的照片，灿烂，阳光。柔和的阳光下，一人，一花，一伞，一世界。轻轻的诉说，前生是什么。今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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