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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漂
一路之上,我都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同我一般不安的还有爹。离开江苏爹爹自然是舍不得的,然而更舍不得的还有江苏的百姓,他们知道爹调任的消息之后沿途相送,行至乡里更有不少民众在路上供奉,简直把爹当菩萨了。江苏的稅赋大抵要占到全国的五成,巡抚这个位置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好当的。这样匆匆把爹调到京城究竟有何目的,这确实是我一直都没想明白的。
我疑惑了几天,一日晚上终于忍不住问道:“爹爹,这到底唱的是哪出啊?”爹叹了口气不语。我忽然觉得爹的疑惑似乎比我更深,便追问:“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爹望了我一会,道:“爹爹年纪大了,本来也就想在江苏巡抚的任上终老了。这样的时候,要我去京城趟那浑水我更加是不甘愿的。何况,你可知道这次保荐爹的人是谁?”我摇摇头,爹说:“正是大学士明珠和余国柱。”
我头脑有些昏,却直觉这里面似乎藏着很大的阴谋,明珠此人虽然在朝中位高权重,在我眼里却是和和坤一样的角色。且不说别的,去年江苏大旱,皇帝减免了江苏的赋税,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倒也大致符合我在历史书上对康熙那可怜的一星半点的了解。谁知那明珠居然托余国柱同爹说,江苏免税赋是明珠极力向皇上说成了,我爹应该要为此表示表示。跟我爹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脑子不好?不说我爹是出了名的清官,就算想给,现在江苏百姓穷得叮当响,我爹就是能弄到钱也只会拿出来救济百姓,哪里有空来管你?总之爹对这样的索贿向来是嗤之以鼻的,这也就很明显他跟明珠的关系绝对不可能用“好”来形容。那明珠和余国柱葫芦里卖的是什么砒霜呢?
家里那些兄弟都各自成家,这次也仅有我随着爹上京,娘常年卧病,我平日里除了晨昏定省之外也很少见她出来走动,后来因她越发羸弱,便是连每日的请安也免了。我渐渐都忘了家中有这号人物,就是想起来也不过是个说话轻声细气,苍白孱弱的妇人罢了,这次上京她自然是不能跟去。原来在苏州的日子虽然不富裕,但是好歹天高皇帝远,何况爹行事正直断然也出不了什么状况。可京城是什么地方?不说那皇亲国戚一抓一把的,就是高级干部也各个不值钱。这么看来,爹这样的性子做京官大抵也是很容易吃亏的,不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像明珠这种败类只怕是躲也躲不开的。而且天子脚下做事更是如履薄冰,像我爹这样直来直去的必是要吃亏的。
怪只怪我原先对清朝的历史实在没什么兴趣,只消看看扬州六日嘉定三屠之外,再加上主旋律电影鸦片战争中没完没了的不平等条约就够让我倒胃口了。康乾盛世只限于字面,可惜外面热播清宫剧的那一阵正赶上我最暗无天日的高中生涯,电视对我来说唯一的功能就是播新闻,要不是老师说看时事对写作文有帮助,只怕我经历了三年高中生活之后怎么开电视也要不记得了。
大学之后倒是有机会看了一把历史,而我偏偏又循着上下五千年的顺序,刚跟着王立群读完史记,还没跟易中天品完三国,别说是明朝那些事,就是贵妃醉酒也都没尝到呢。总而言之除了历史书里面两段话,还有会考时候做的那道彼得大帝,路易十四和康熙的论述题之外,我对这段时间的历史完全没有印象。
我总也觉得有些可惜,否则倒也能替爹爹谋划些好处。但是又想了想,也许无知才是最大的幸福。生命的乐趣便是无尽的可能性,如果我熟读清史稿,那生活便像是已经安排好的剧本,日复一日毫无新意。最可怕的是,即便知道危险却仍然无法改变,这样的无能为力才让人郁闷呢!我这样想想倒也心安理得了些。
在京城的宅子也不大,家中只留了必要几个下人来服侍其它的也都能免则免了。爹每日的上朝下朝,日子仿佛异常的平静,只是我总是怕,这样的平静似乎预示着更加强烈的风雨。
那一日,爹并没有按时回了来。车夫先回来说是皇上要各位大臣一同讨论一下治河的事情,怕是会留的很晚。我打发了珠儿去同厨子报一声,自己则闷闷的坐在垂花门前发呆。
自从来了京城,爹每次所书的奏折我都要偷偷来看一遍,原来在苏州的时候我也有意无意的看过几次,爹只觉得好玩,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在他眼里一个六岁的女娃儿无论如何不会对那国家大事有什么兴趣。
这一路北上我们也到过黄河流域附近,时值盛夏黄河泛滥,所经之处竟都是满目苍夷一片惨象,爹越发忧心忡忡:“皇上派了靳辅治河多年,劳命伤财为何总是不见效果?”便据此上疏一篇,似乎是赞成要开挖海口以疏通淤水。
本来我对治河的事情没有什么了解,何况小时候读大禹治水也知道治水不能堵只能通,故大体看了一下也没有放在心上,我细细想了一番,靳辅的意见是以疏下游,治上游塞黄淮缺口来治河,这样的想法似乎也没有什么错处,而开峻海口则更加激进一些,我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脱口道:“啊哟!开峻海口甚为不妥啊!”
珠儿才过来回,冷不防被我吓了一跳,我往后一看见后头还有一个人跟爹一起走进来,边走还边人大声问:“谁这么瞎嚷嚷!开峻海口能有什么事!”
我顺着声音望去,雷了片刻,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却听自己怪声怪调道:“爹爹,这是哪位啊?!”
其实不用问看这明晃晃的龙袍还有那张牙舞爪的盘云龙纹就知道啦!这位大叔不是皇帝难道还是唱戏的?爹忙拖了我跪下,磕头请了安,又暗暗责备我道:“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
皇帝倒也不介意,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道:“不妨事!朕很久以前就听说过你有一个极其早慧的女儿,可不是她么?”
爹忙道:“小女不才,不过是乡里之间口口相传不免有些失实。”
皇帝也不反驳,只是对我招招手说:“来给朕瞧瞧!方才你嚷嚷说开峻海口要出大事,可是会出什么事啊?”
我倒是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不就是看见康熙了么?何必瞎呆呆站着,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当初看到贝克汉姆,我不就流了两大碗口水还是上去打招呼让他给我签名了么!没事没事,我不过就是原来历史会考背论述题的时候问候过他祖宗十八代,他也不会知道的!
我又深深呼了口气,乖巧的站到他跟前,还是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回皇上,我只是觉得这海口开不得。”
康熙挑了挑眉毛道:“哦?”
我继续道:“那海口若是开挖了,海平面比河面高,那海水可是会倒灌进来的。”
康熙冷冷一笑,看得我有些惊慌:“那你这就是说你爹上疏所讲的是胡话咯!”
我就知道他阴我这一手,只好道:“诚然,靳辅大人的法子也是法子,开峻海口的法子也是法子。没人开过海口,也说不好是不是一定会倒灌。若是没事,河水可以顺利排到海里,黄河问题也能彻底得到解决,但是一旦倒灌决对是不计后果的大灾难。我爹一路上京,见人民多受黄河之苦难免揪心。只是靳辅治河近十年仍没有大的效果不禁又有些急切才会兵行险着,提出开峻海口的方法。就好比一个人病了,来两个大夫开药,一个说他开的药不能根治,仅能保命,活着即可,生活质量就不必指望了。另一个大夫偏用虎狼之药,要么吃了当场猝死早死早超生,要么就药到病除皆大欢喜。两个医生皆是治病,不能说谁是庸医这样的话!只是人命毕竟是人命,开峻海口事关重大,的确不能光靠几个人纸上谈兵,高谈阔论就能实施的。皇上还是要三思而行!”
“哼!三思!”那康熙的小宇宙还不是一般的冷,我都晓以大义循循善诱这么久你怎么还是一张千年扑克脸啊!莫非你就是传说中冰河的师傅?算了!人家黄金圣斗士,我草芥一条命,要杀要剐随便你。“朕治河治了十余年,花费无数!如今还要三思?朕等得起,黄河沿岸的百姓如何等得起?三思?思什么?”
一个皮球过来,当我卡恩啊?别以为我只会摆事实讲道理,想我重点理工科大学毕业,别的没有,就有严谨求实的态度。你既然问我,就别管我说的你听不听得懂!“淼淼小时候听爹说过外国传教士汤若望和杨光先新旧历之争的故事,当时皇上没有亲政,辅政大臣们又显然错判了这个案子。可是后来皇上钻研西学是为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想还原真相么?治河的事情也是一样的道理。皇上觉得让靳辅和于成龙两个人御前辩论就成了?只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皇上不明白下面的大臣也不过是经验之谈,谁敢拍了胸脯打包票?问了不也是白问?皇上居然能派人测绘黄河全图,为何不能根据黄河地理情况做一个等比缩小的模型,再根据河口的流量,和海平面状况做几次仿真实验,不仅可以知道能否开浚海口,还能准确地测量出开浚位置和深度。”
康熙良久不说话,爹像看个外星人一样看着我。哪尼?我说的东西很难懂么?
三个人没人说话,我只好低头玩手指头,你听就听,不听就不听,不说话不是吓死人?
谁知道那康熙要么不说,要说就真吓死人:“其实今天朕随你回来是想同你商量一件事情,朕想将太子交给你。”我跟爹同时一阵寒意,只听皇上继续说:“朕明天就颁旨封你为太子太师。至于你的女儿,朕很喜欢!想留她在宫里。本来八旗子弟到了岁数也是要入宫选秀女的,你女儿这样的天资留在民间倒是怕被埋没了。不如及早跟朕入宫去吧!”
皇上一说完这话,我立马进入石化状态!靠!不愧是水瓶座圣斗士,要么不出招,一出招就冻死你!皇上怎么走的,我不记得了,回过神来全赖了爹爹一声叹息,我才道:“我就知道那两个人没安好心!没想到居然阴损至此!”
爹只是看着我,道:“爹这把年纪怎么样也无所谓了!只是皇上竟然让你一起进宫,怕是......”
我又想了想也是一阵心酸,只好玩笑道:“难道他要我去做他的小老婆?”
爹笑了笑抚着我的头道:“总也不至于。爹只是心疼你自小随性惯了,如何受得了宫里的规矩?”
我看了看爹爹,我对这位爹的感情无时无刻不包含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毕竟我还有疼了我二十几年的爸爸在很遥远的一个时空中。可是我却忽然觉得我对眼前的这位爹的感情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很深刻了,我想他两袖清风,想他爱民如子,想他对我的宠溺纵容,毕竟在我的身体里还保留着和他无法化解的血脉浓情,也注定这一刻我的伤感。
太子太师不啻一个无人肯收的烫手山芋,表面上光鲜,可是其实却是要教一个从小被惯坏的孩子,不能责罚打骂,论纲常他还是你的主子,这样教法如何教得好?何况爹爹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如何受得了礼数俱全的御前侍奉?我想了想,道:“爹爹,你放心吧!淼淼在宫里会好好照顾自个儿的。淼淼这么聪明伶俐,人见人爱,不必爹爹费心的。”爹沉默片刻,“淼淼也懂事了,有些话皇上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的意思爹爹明白。八旗秀女中除了为充实掖庭繁衍子嗣外,也为皇亲国戚挑选妻妾。听皇上的口气,早也就知道你的事了。像你这样的资质自然也没有留在民间的道理。让你入宫怕也就是让你早些和皇子们熟悉起来罢了!”
如今我可算是明白了,原来让我进宫当童养媳去的!这皇帝有必要这么着急么?又不是孩子养不活去冲喜的,这大清朝良家妇女那么多干吗偏派在我身上?好不容易摆脱了那小卞,却要我到紫禁城去搞皇太子的初恋?有完没完?可惜保证也保证了,话都说出口了,难道还跟爹爹说我们PB一下?
也罢!若是我进宫,怕明珠这帮人必也有所忌惮,即便是为了爹爹,这样的脱线的事情我也只好忍了。再说,你康熙看得上我,你那几个儿子还未必看得上呢!要嫁出去不简单,要嫁不出去还不简单?看我是不是跟他们来个泼妇骂街,再跳几段table dance看康熙那老头子心脏够好肯收我做儿媳妇!
宫里的生活大体上可以用无聊两个字来形容!虽然效率很高的太监三天后就接我入宫,而效率同样很高的诸位嬷嬷宫女也为我安排好了食宿,只是似乎那个始作俑者康熙竟然彻彻底底的忘记了我的存在。
第一天,我在屋里面把所有赏赐的旗装统统都换上一遍,虽然那个时候铜镜的效果很差,但是我估计衣服穿我身上效果不会差。
第二天,我走到小园里把各色的花朵小草都辨认了一下,除了认识的,不认识的也发挥达尔文的精神从新命名了。
第三天,我开始尝试找一个说人话的沟通一下,至少让我知道我这住得是哪儿吧?最后终于从一个司洒扫的小太监嘴里知道,我待的这块是怡性书院。我靠!谁起的名字!要不是在紫禁城里我肯定觉得这是风月场所。
第四天,我穿着花盆底自己跟自己跳房子,期间还大胆尝试了跨大步这样久违的游戏。得出的结论是,这样的运动比起瑜伽来更加能锻炼人的平衡能力。要是有机会回去,一定大力推广!
第五天,我开始仰天长啸,惊起一行鸥鹭。
第六天,我依旧被人遗忘,以至于考虑练习双手护搏这样的武功。
第七天,我发现上帝创造世界都没我这么辛苦。
上帝意识到我很体恤他的辛苦,于是为我开了扇门。皇上终于在军国大事的当口想起了我,命我进怡性书院侍奉。我姑且将我的新职业看成是个图书管理员,而我的下面还有两个会写字的小太监协助抄眷,那我基本上还算个小干部?这两个小太监都是山东人,一个叫朱义志,一个叫杨思透。本来正正经经的名字,谁知道配上地道的山东发音就成了猪一只,羊四头。据说原两人还不是同一批进宫的,看来太监总管的观察能力也是很细致的。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发挥余热,一拍脑袋就开始昏天黑地K书分类。从新布置了两侧耳房的书桌,完全按照白金VIP标准装饰。不仅免费提供熏香书签镇纸,就是泡的茶也是我一手调配。读书时间久了还有人工提醒远眺窗外绿色保护视力,就差普及眼保健操了!谁知过了几日才发现,其实这怡性书院基本上就没什么人来。书是不少但最金贵的是后妃的封册,也就是书除非皇上要来做人口普查,否则还混不到我这来!别说皇上,就是后妃来的也很少,除了差几个宫女隔三差五的取几本薄得不能再薄的线装书之外,其它时候这里基本上门可罗雀,而且据我观察那些线装书被拿去也不是被看得,估计打麻将垫桌角的,于是还书这件事情基本也是遥遥无期了。
我的HP值很快又由绿色转为红色,每日百无聊赖扣鼻屎拍苍蝇,最后沦落到和两个小太监斗蟋蟀什么都来,这样混了几天直到一位贵客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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