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

　　在边关大漠的飞雪里，折蛰在军营的大帐外第一次见到浑身是血的白衣少年。在手下的押解下，跪在冰冷的黄土上。
　　他正准备俯下身让地上人抬起头，却不料对上一张满是笑意的脸。生生的勾人心魄。那少年的样貌不算超群，但那一双眼睛，一双眼睛似乎糅进了星辰。他愣了愣，抬起头，伸手抓起了那少年，扔进了自己的大帐里。无视属下疑惑的目光。
　　少年将军是所有人对折蛰的评价，自小长在边关的他很好的诠释了所谓将门虎子。折家世代为将，曾祖折麟是为姜国高祖打天下的良将，天初元年获封一字并肩王，一时权倾朝野却在几年后携全族到了边关。折蛰十六岁时，便以一杆红缨青蒺枪，一匹枣红马，一身火炎金赤甲，硬是在那关外杀出了威名。弱冠之年承父业敕封镇北将军，统赤炎军，威震三军。
　　“咱将军这是咋了？”副将王冲疑惑的摸着自己的下巴。
　　“是啊，咱们将军不动私刑可是三军皆知的啊。”
　　“难不成咱们抓错人了？”
　　“不知道啊……”
　　“……”
　　一旁的参将们也全是一头雾水。本是果断决绝，经过风浪的人，聚在帐前一时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在这干什么你们！再偷懒，军法处置！”直到校尉林穆粗着嗓子大吼了一声，才做鸟兽散。
　　视线回到帐中，折蛰冷目望着眼前的十六岁模样的少年。但那少年似乎感觉不到身上的痛楚与眼前人目光的凌厉，依然没什么正形的在被扔在地上的动作的基础上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脸上还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折蛰同样无视了他的吊儿郎当。
　　“大白。”
　　“……”不知道为什么，折蛰一时竟觉得自己接不上话了。难道自己太久没和细作打交道了吗。细作的名字何时如此随意了。想当年，细作的名字不是该佶屈聱牙吗？纵不是也该气质非凡吗？折蛰摇了摇头，顿时也没了什么气势。“我得到的消息是你是辽兰的细作。对此，你可有异议？”
　　“当然有。”少年义正言辞，还稍稍理了理破碎的衣衿。乍看竟有种贵气。“我不过就是没有走官道的路人罢了，就莫名其妙的被将军的人抓来。还一顿毒打。”
　　“只是路人？会有路人孤身从辽兰的都城只身来到我姜国的边关？”折蛰此时也恢复了平日的神色。
　　“将军无非套我话罢了，你若果真有真凭实据，我早已锒铛入狱受大刑了，恐怕我现在若是稍稍透出一点口风，等在帐门外的士兵会立刻冲进来吧。”自称大白的少年满含玩味的看着这个年轻的未来军神满眼是不合年龄的戏谑。只有偶尔扯动伤口时面部隐忍的细微抽动，让人觉得这是个故作老成的少年。
　　“你错了，自我把你扔进这个大帐开始，便只有你与我二人罢了。你要是细作，杀了便是；你若不是，我折蛰道歉便是。”折蛰忽然笑了，笑得坦坦荡荡。“而且……在套话的似乎是你吧。”
　　“……”大白发现，原来他平生是首次见到这样坦荡的人，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在晴天白日之下理所当然的面对阳光而不会畏惧那种明媚。果然人与人……是不同的啊，这该死的世道。“我只是想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罢了，姜国与我何干！辽兰与我又何干！倘若一日世风似火，我又为何不能独活！”
　　折蛰不明白，如此自私狂妄的话由这少年说出来为何会有悲凉之意，为何在少年眼中，他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一团火。后知后觉的发现大白竟也有如此少年意气。一瞬之间，竟是贵不可言。
　　直到几年以后，折蛰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明白了以少年的隐忍，他是以多大的悲切才呐喊出这一句话。这不是誓言不是狂言，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可以有一条退路，一条……活路。还有时间，可以为自己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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