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适逢元宵，扬州城里，华灯初上。而扬州城最大的花楼——剪翠居，更是浩浩荡荡地摆开了“十里画廊”，花船一直往东，从瘦西湖连到了杭州。
　　街上行人熙来攘往，议论纷纷：
　　“你说，剪翠居小小一个花楼，哪来那么大的架势？莫不是之前说与官府和江湖邪派勾结的传闻是真的吧？”
　　“岂止啊......据说是朝廷里头有撑腰的呢，至于邪派之说，那可就更厉害啦……”
　　“是啊，剪翠居并不是一般的花楼，可不是小小的扬州城所受得起的哟…”
　　“剪翠居的靠山可是大了去了，我听闻左相曾多次暗中来扬州城，和剪翠居做见不得的人的生意。。。”
　　“北方今年旱灾重，左相的独子司马赋此次亲来扬州征收粮税，天天往剪翠居跑，明里是说要花魁陪酒，实际上呀，是朝中的党派的势力不够，要跑扬州来借……”
　　“天哪，剪翠居一个花楼，那来的势力借左相？”
　　“这你就不知道了罢，剪翠居是黑白两道吃饭的，人家背后是清霜殿撑的腰！”
　　“啊呀，清霜殿！那可不是…二十年前清彦长老一手创立的…差点连朝廷都覆灭了…”
　　“住嘴！你们居然敢当街说这个，都不想活了!”霎时一阵冷风疾然翩至，一道黑影出现在众人身后，带着淡淡的腥风和戾气。
　　许多人都被吓得愣住，一时间不敢回头。
　　“诸位之前种种耳闻，都是谣传罢了，希望今后不要再议，否则，想来你们也知道后果……”
　　众人回了神，方才回头，却连个人影都没找到。唉，如今这年头盛行文字狱——百姓不得议政，稍微懂点文字的人都加以收敛；今儿还是元宵呢，没想到还有特务……众人一时兴味寡然，只得纷纷散去。
　　剪翠居旁的小酒驿里，一直淡定凝视这一切的青衣人突然轻轻开口道：“技止此耳。”
　　身旁的白衣少女“咯咯”娇笑起来，带着浓浓的讽刺：“诶，也不知这么拙劣的戏，演给谁看的呢？”
　　“明镜，别闹，你这样会坏大事的。”青衣人打断她。
　　白衣少女沉默半晌：“清影，这是最后一次任务了，完了之后我就该走了…….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青衣人不禁蹙起眉头。昏黄的灯光下原本清秀俊逸的五官忽然奇异地皱缩起来，变得扭曲可怕。
　　幸亏明镜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到暗处，再将备用的人皮面具迅速换上。
　　“阿爹也真是的，竟备了这么个次品上来，真不知道万一露馅了有多危险。清影……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们……能一起活下来么？”
　　清影面无表情地看着身旁有些焦急和恐惧的少女，心里突然刺痛了一下。师傅平时最疼爱这个女儿，从不舍得她受半点委屈，也从不许她参与暗杀的任务，偶尔用她，也不过是些小事。这次究竟是什么任务，竟让那个老头子舍得把亲生女儿拿来使唤？但以那个老头子古怪的护短脾气，总不会让女儿受伤就是。
　　“清影，我说的是真的，不是开玩笑。”平日里骄纵的少女脸上浮现出少有的认真和严肃。
　　唉，真是拿她没办法，再不济，以他的身手也不至于让她死啊…
　　“别怕，会成功的。”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酒驿里的灯不觉熄了，花楼纷纷拉起幕帘，换了暗灯。一钩残照划破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上，寒风凄，竹影曳。剪翠居后头有一栋小阁乍然凝立，想必不会有人知道这花楼后头还有这么僻静的一处地方。阁窗里有依稀有一个人影伫立，被竹影遮去了大半，在深夜里显得迷离可怖。
　　一道黑影悄然跃入小轩。
　　“掌柜的，不好了，怕是出了内鬼。”
　　“哦？知道了。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没有？”
　　“是，一切如您所料。清霜殿果然派人来了…..看起来位分还不低。”黑衣人将那一双男女的样貌细细描述了一遍。
　　“那是自然，他心疼他的霜儿，自然会全力以赴……不过我是真的没想到，他竟会派明镜出来…”
　　唉，出云啊出云，看来你的赌注是下大了。
　　不过，你一定不知道，我才是最舍不得你的人，我对你的感情，比那个唤作清霜的女子，要深得多；我绝不会让自己活着看到你和你的敌人同归于尽。
　　心中如此想着，一丝苦笑掩饰不住地挂上嘴角。幸好是在黑暗里，没人看见，从今往后，大概也无人在意她的悲喜了吧…
　　“走，先不管那边，我们去楼里先捉‘鬼’。”女子换了一副甜柔的嗓音，语调慵懒娇媚。
　　伊人说罢，从窗边悄然掠去。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只得跟着追了出去。
　　两人双双来到堂中，那个被唤作“掌柜”的女子竟是着了一袭淡雅的粉裳，面容清雅秀丽，与这风月场竟是有些不大协调。
　　一个绿衣少女迎上来，欢快地笑道：“掌柜的，都弄好了。这是婉娘姐姐托我送来的。”说罢，从袖笼里掏出一张素笺来。
　　“哦，是么，婉娘那边处理好了？那么司马公子来了么？”
　　“快了，昨天司马公子还亲口允诺过她，今晚必会送来惊喜。”
　　粉裳女子停了半晌，忽然冷笑起来。
　　“呵呵，我竟是不知道，婉娘身边何时有了这等人才。采菱，”粉衣女转头，“你到底收了司马公子什么好处？”
　　“掌柜今天怎的有空说笑起来，那司马公子和婉姐姐的事，采菱哪里知道？采菱只晓得掌柜邀司马公子今晚过来商量大事，采菱只负责转告婉娘设法约他。”绿衣少女一派笃定的神色。
　　“一派胡言！”粉衣女子喝道，“婉娘并没有把我写的花笺递与司马公子，并且她一点也不知道她今天晚上的任务，对么？”
　　“若不是你从中使诈，婉娘如何去采云斋弹曲，我又怎的知道是你偷换了花笺？”
　　“婉娘姐姐是自愿弹曲与客人听的，采云斋的青衣月姝病了，婉娘好心去替她一晚上罢了。”
　　“少胡说了，婉娘是剪翠居的花魁，与月姝关系再好也没有理由自降身价，再说不是有其他青衣伶替着么？这分明是要提醒司马公子小心啊，婉娘的琴音，司马公子是一定认得的。”粉衣女子又凑近了一步：“而且你在做司马公子丫鬟的时候，难道没对他动过心思？”
　　采菱吓得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知道掩饰不住了，便哀求道：“采菱是做过司马公子的丫鬟，一时起了嫉妒之心，才偷换了花笺，掌柜千万别误会了。”
　　“哼，你倒是忠心耿耿，只可惜司马公子今天晚上是看不到你的功绩了。”粉衣女子冷声道，“婉娘身边的丫头不中用了，去给她换一个。”
　　两个黑衣人风一般地向这边来，采菱一掌劈过去，只可惜手无寸铁，半晌便被制住了。
　　采菱转过头，满怀怨愤地瞪了粉衣女子一眼，便被架了下去。
　　“采荇，你去将婉娘请来，教她在这儿候着司马公子——”
　　话音未落，便听得堂前传来一阵戏谑的笑声：“今儿个上元节，婉兮可曾去？”
　　堂前接待的小倌一脸谄媚：“婉娘正候着您呢，怎会同别人一起出去？”
　　司马赋大笑：“那采菱怎会不见？”
　　“采菱今天犯了些小错，被掌柜罚了。”
　　“啧啧，真是可惜啊，采菱那丫头，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司马赋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令小倌心里头安安诽腹：都有花魁婉娘陪着了，居然还惦记个小丫头，婉娘倒是对他痴心一片，真是不值啊。
　　“不知贵客早至，我这厢失礼了。”掌柜的声音淡淡从后堂传来。
　　“哟，肖掌柜，这会儿您怎生得空来这里？我者两个月几乎天天来，可是每次见您都要等个十天半个月。”司马赋边说边掏出一封信：“家父有要事相商。”
　　肖掌柜冷笑起来：“他能有什么要事？莫不是钱不够花，问我讨两个银子罢？”
　　司马赋的脸瞬间变白又转红：“今年北方发生旱灾，粮食全仰仗东南……”
　　“得了得了，先不说这个。你可知道我们出内鬼了？如今连扬州城的百姓都晓得我们剪翠居跟你们家有勾结，还顺带上了一个清霜殿。”
　　司马赋的脸色瞬间又变得不好看了：“这个内鬼是谁？务必尽快查清楚！”
　　“这是自然，可我担心这个内鬼不在剪翠居，而是在司马家那边哪。”
　　“唔，那就麻烦掌柜派人去我们家暗查好了，反正你剪翠居本就是搜集天下情报的。呃…婉娘在哪？”
　　忽闻得一阵轻笑从楼边传来：“奴家这不就下来了么？”来者一袭碧色软烟罗，袖儿上缀纱轻盈，掩一双纤美皓腕；柳月眉儿淡淡扫，翦水秋瞳款款睨，好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儿！然那画儿一般的面庞却透出一点郁色，眉目间似是聚集了小秦淮四朝的烟水气。
　　“婉儿！”司马赋霎时又换上喜相，“你可算来了，今儿都在这剪翠居找了好几遍了。”
　　“不教你好找几番怎能晓得你是不是真心对婉娘？”苏婉兮轻声嗔笑。
　　“如此良宵，当不负佳人。今儿元宵，一同去看花灯？”司马赋凑到她耳畔：“今天会有惊喜。”苏婉兮有些意外地，轻颤了一下。
　　肖掌柜笑道：“既然司马公子有此意，那婉娘便去就好。”
　　苏婉兮娇笑着，挽起司马赋，出了剪翠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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