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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管家的黑眼圈很浓,村人们都站在一边观望他,而他那张冷硬枯黑的面容没有半分动容。马车总共十辆,实在是和乡村完全不搭的豪华队列了,马车夫们身着漆黑缎子的礼服,这古怪的肃穆和华贵让身为客人的我们颇为不知所措。
安排好一切后,管家指挥这队马车前进,连微小的歉意都没有展示出来。
我在马车上朝外望,见那村外污浊小河边一个女人亭亭玉立,她似乎注视着这队马车离去,不知为何,她让我想起那个酒馆的舞女。是不是她呢?我坐回车上,满脑子不知所云的考虑。
同车的不是我熟识的朋友们,而是只见过一次的卡勒斯的堂哥列农,虽然不知道管家为何如此安排,我还是尝试着和他交流。
互道了姓名,列农提起:“话说回来,威廉姆斯先生,其实我们在村里碰过面的,”他那张标致的美齐拉式美男子脸庞上呈现出奇异的笑容,“您那时因长途旅行身心俱疲,想必无暇注意。”
我赞叹他记性如此之好,见过一面的无名小卒也能牢记心上。
“不不,”列农·美齐拉谦虚地摇头,他时时刻刻都带着让人诧异不已的悠然自得和诡异自信,“威廉姆斯先生的名字如雷贯耳,我们确实已经知晓很久了。您与卡勒斯相处得彷如亲兄弟般,即使未曾见面,安娜姑姑也多次提到过你。”
安娜·喀秋莎·切利克斯·美奇拉是卡勒斯的母亲,如若是她常常提到我,想来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这真是让人难为情。
我红着脸低头道:
“安娜夫人很关心我,这是我的荣幸。可惜从五年前卡勒斯离开了奥尔兰接手家族产业后,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我一直十分想念他,未想到……”说着,泪水又涌上了眼眶。在这荒芜的地方我的心却奔流着难以抑制的情感,脆弱更甚往常,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列农先生不再多说,他安慰了我几句,面上也有些悲戚。
奇怪地是,我明明不认识这个人,却又觉得很能体会这人的行为。比如他语句里暗含的暧昧口气,还有面上做出来的虚假感情。
一路无话。
到了城堡,马车上的客人们一一下来,观望这多日盼望见到的建筑。
四面环山,由于是冬季,灰蒙蒙的天空似毫无血色的人面,光线苍白,城墙上爬满了植物,古旧的味道随风涂满整片土地。那城堡的砖石颜色都是灰和红,哥特式的尖顶与大门看得人心惊胆战,随处可见的花园点缀在城堡脚下,却没有一点温馨的气息,衰败的植株伏躺在干巴巴的泥土上。不远处能看到一潭清水,侍女们晾晒的被褥和床单在水边被风吹得很鼓,发出了布料抖动的声音,更显得周围寂静。
这是压抑的氛围。不论是天空还是大地,不论是花园还是城堡,都是冷的,没有一丝丝人的气息,假若让我住在这样的地方,精神上的抑郁就能先衰老而打败我。
身着黑衣的人们稀稀疏疏进入这清冷的城堡,而我只是指望它的房间布置不要和外边一个色调。
刚进大厅,我们都看到了站在长长阶梯下的安娜夫人。
她戴着黑色纱帽,帽子的黑纱遮住了眼睛和鼻子,通身是漆黑的丧裙,从头到尾遮的严严实实,戴着黑色带蕾丝花朵的丝绒手套。大厅内所有的帷帐都换成了黑亮的天鹅绒毯,高高的吊灯落满灰尘,一台罩着透明纱幔的钢琴躲在墙角,似乎很久没有人动过它了。还有那些红木的家具,一样样都罩了黑色的纱,在一个橱窗里甚至能看到一朵黑色的干玫瑰。
夫人沙哑地和客人们一一打了招呼,叙述着自己轻慢了客人的过错,让侍女带领众人到自己的房间去,等待共进晚餐。
我和爱伦落在了后方,待爱伦被安排好住处后,夫人轻轻拉住了我的胳膊,让我略吃了一惊。
“亲爱的班德列,”她忧伤沙哑的声音流淌在走廊上,“卡勒斯最后还念着你的名字……他那么想见你啊,我的卡勒斯,在窗前呼唤你的名字。七日守灵,我陪伴他不让他寂寞,可是棺木那么寒冷,他一个人多么可怜……我的卡勒斯……”
夫人情绪貌似不是很稳定,精神也错乱了一般,只是紧紧抓住我。
“他给你写了信吧,班德列,我的孩子?他一定是想自己生命无多,留恋过去少年时光……我作为母亲忙于杂务,竟然没发现自己的儿子危在旦夕,可恶的医生只说是微小的病状,大家都不甚介意。我的卡勒斯,憔悴的面庞失去了光彩和快乐,他思念你如同思念一生真挚的宝物。”
夫人的每一个字都嵌到我心脏上,我痛苦得只想放声大哭,灵魂也被魔鬼拉扯着一样,在我身体里嚎叫着。我回忆少年的卡勒斯真诚善良,他一次次和我们到舞会和诗社壮大声名;在空旷的教室中与我放声大笑;女孩子成群聚在他的身边;男孩们在他的带领下大声欢呼。要是人可以死而复生,要可以交换生命的话,我宁愿上帝带走的是我而不是他。
夫人见我泣不成声,不再发一言。她用手背来抹去我的泪水,一瞬间,我以为那个酒馆的舞女就站在我眼前,不由怒斥自己有了不该的幻想。我抱住夫人,扬言道:
“安娜夫人,从今往后您也是我的妈妈了,如若您今后遇到任何困难,请让我来为您排忧解难,只要您有任何需要,您曾对卡勒斯提的任何的请求,都请告诉我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为您去做。”
她呆呆站在那里,等我松开她,依旧没有出声。如来时一般,她静静地离开了。
在城堡住下的第一夜是焦躁的,我囫囵搡开一团糟的被子,穿上外套走出门去。
太安静了。朦朦胧胧的走廊中隐约能看到雕花的瓷瓶和三角花凳,地毯厚实,踩上去发不出半丝声响。人们仿佛在这第一夜都睡得极好,甚至听不到本应从门扉内传来的厚重鼾声,仆人们蜷缩在难以探寻的地方,而我也无意打扰他们。
肆意在夜中于他人的领地里漫游是十分莽撞的行为,然而不知为何,我心中有种信念,非要推着我往这黑暗的走道深处去。
终于,我在一扇半遮着轻纱的落地窗前驻足,如同树杈上的枭般俯视这城堡下方黑色的土地。
由于爱伦和我最后被安排住宿,我们的房间就在城堡大厅以上的第一层。
从这里俯望过去,恰好能看见月光普照在黝黑的水池上,几个暗影在那里蠢蠢欲动。过了一会儿,那些人影真的开始挪动了——他们拉扯着,推搡着,往西侧光秃秃的黑色山群走去,渐渐地,当他们到达连月光也覆盖不了的地方时,我就只能看到那孤零零的水池和破败的土地了。
就在此时,本来悄声无息的走廊上传来呼哧呼哧的浓重呼吸声。
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穿着会发出唏唏呖呖之声的曳地长袍,不时嘶哑地喘咳,却迟迟不见从走廊那边出来。
我慢慢退到远离窗户的一方帷帐后,那黑色天鹅绒的曳地长幔将我的黑色外套融得浑然一体,我一动不动的等待着。
昏暗的长廊被稀薄的月光咬住一角,大多数地方都是混沌的。长袍之人逡巡了一阵,渐渐接近被月光照亮的窗户。
犹如来窃取不该去冥界魂魄的死神。我默默想着。
她欣长的身体包裹着似棉似麻的灰色斗篷,脸被隐藏在一片未知中。赤着的脚被冻得通红,脚背青筋具现,指甲残缺不全,唯能看到斗篷外面漏出的几根稀疏银发——她可能是美齐拉族人——这一族的银发大都毫无光泽,有大幅的波浪,被推崇为上帝所赐的白金。
女人走到月光下,神经质地发出了几声嘻嘻怪笑,她伸出枯瘦的手,撕扯起被微风吹得有些鼓动的窗纱,开始囔囔自语。我被冻得浑身僵硬不已,此时出来又怕惊扰到这万分古怪的女人,正思考要怎么办时,突然听到极其熟悉的呼唤:
“莉莉!”
这突兀的一声就像是一丝寒风透骨,让我哆嗦起来。怪女人听到呼唤,松开了拉扯窗纱的手,裹紧了斗篷,嘻嘻怪笑着向呼唤她的人跑去,彷如纯真的孩童寻到父母一般。
终于,走廊中只剩下了我,和那被扯得脱了窗的轻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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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不知道哪个时间段合适,今天作为开场连发三章,当然之后不会再发生了(笑)
祝各位今日诸事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