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恩报

　　早起，下起了雨。老伯去架子上取了雨衣，小师叔看见向他摆了摆手，转手幻化出两柄六十四骨油纸伞，这纸伞轻似鸿毛，伞面半透画着云纹。我虽然觉得雨衣更便利些，却又舍不得这幻化的纸伞，便接过了，又按吩咐系上固石。

　　“这红绳系的是个什么法器，若能保佑家宅平安，老头儿也腆着脸皮讨要一个？”

　　我昨日就有些不待见这老头儿，见他一脸谄媚讨好，又如此这般厚颜，更是生厌。

　　小师叔好心解释道：“这是固石，束缚念术的。术士施法，那幻化之物过不多时便消散了，用这固石束上，便能长长久久地用着了，普通人拿去却是用处不大。”

　　“这倒是个稀罕物件。”

　　“倒也称不上稀罕，如今习念术的人少了，平常便不常见到了。这东西野外常有，万宝斋各家分号，各路行商也有售卖的。”

　　“这念术，现在也只有学院里头还在教吧？”

　　“各家学院确实都有教授，但也不只囿于学院派的，先民的遗族，或是研究遗迹的门派，都有使念术法术的。”

　　我听老伯在那啧啧称奇，只觉他少见多怪，便冷着脸走到院子里等。小师叔在门侧等老伯穿好雨衣走出去后，过来拍拍我的肩，示意我先行。

　　走的是开好的山道，可下着雨，路就有些难行，到达龙潭业已过了中午，虽然只行了半日，但疲累得很。

　　一路行来，都能听到流水的汩汩声，此时看，却是一湾小小的池子，若是专程来探访龙潭，恐怕是要大失所望的。潭水西嵌入崖壁，似乎是个往下的洞穴，潭水砸下去发出“唔咚唔咚”的声音，因着落雨，水有些浑浊，看不到池底。另一边果如老伯所述，架着块巨大的方石。

　　“今这雨下得小，不然轰隆隆声响，那动静真跟雷鸣似的，站这里听得最真切。”　老伯拉着小师叔往池边去，一边又抬手指着洞口，颇尽职地讲解着，“都说龙神翻身才鸣雷……”。

　　“不是说没有龙神吗？”我累得心情不好，忍不住呛了一声。

　　“伍德！”小师叔一个眼刀劈过来，我慌忙低头，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别人讲的嘛。”我悄悄抬眼，觑见老伯神色未变，眼角褶纹弯垂，仍是一脸谄笑模样，如同没有听到我的挑衅一般。

　　小师叔见老伯不甚介意，便没有再加斥责，只吩咐我说：“去试一试那块石头。”

　　我心虚地走到巨石边，见那石头果然跟用朱砂画了符文似的，雨水浸着，熠熠生光，我盯着看了半晌，才转身回望小师叔：“小师叔，怎么试呀？”

　　“起火燎一下。”

　　“哦。”嘴上答应着，我心里却有些发怵。我们格物派的念术讲究结构，召唤火焰这类没有固定形状的术，我一向掌握得不好，而且学院里教授念术，不过做个辅助的副课，这些高阶的召唤术，并不进行考核，我便很有些懈怠。此时要是会中古玄妙法术这种高端术法系统就好了。这次出来前，小师叔倒是给我讲过中古玄妙法术。她说妙法的领悟与我们格物派的构架术是相通的，格物派构造万物的那个缘起也是个领悟，只是我们操练熟了，便不觉得，但那个原初的点就在我们的认知里，由此万物资生。而妙法只是将这个领悟从结构原点扩展成事物整体罢了。讲的时候我似乎是明白的，但是如今实战起来，听过就跟没听过是一样的。

　　“画个皮就行。”小师叔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哦。”我答得愈发没底气，又瞥眼见老伯满脸好奇地凑近来看，暗叹，此时若使不出来，这脸可没地方搁。

　　略定了定神，起了个手法，指尖当真聚起了一团火光，我胸中大安，按平时坚持个十多秒那是稳的，但也没多少余裕，要赶紧转移到石头上才好。正想着，就听见耳边一声粗哑的惊呼，指尖的火光“噼啪”一闪，就灭了。“哟”你个大头鬼呀，我心下一阵忿忿，正要狠狠剐那老伯一眼，就听见小师叔说：“挺好的，有进步。”

　　“哦。”　我一下子又振奋起来。这次更不敢托大，就蹲到巨石边，直接在石头上招来火焰，靛蓝的火苗明灭不定，但好在是立住了，我暗暗读秒，２０……３０……，读到４０秒时我转头看向小师叔，见小师叔没有动作，便转回身来继续读秒，刚念到１２０秒，就听小师叔说“收了吧。”

　　我循着心里的判断，喜形于色地望过去，小师叔大约是读懂我眼中波澜壮阔的询问，微微点了点头。

　　“猛猛猛！”我激动地跳了起来，险些将伞甩将出去。小师叔无奈地弯了嘴角，挥手指了指石头。我了然，回头把火苗从石上引开，火苗一离开石头，倏尔灭了。

　　老伯在一旁，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转头问一旁的小师叔：“哎哟哟，小……小公子厉害呀，这是在做什么呢？”

　　“老爷子，这块方石就是先前说起的固石。堡里人见到的灵兽之类，许是经过的走兽留下的念想，被束缚在此，兽类的思想没有定形，不受常理约束，便是怪异些也有可能的。旷野中的固石形状材质每个都不一样，我们用念火试了，便能确准了。”

　　“是了，是了。堡里的猎户说，常有受伤的走兽在此处逗留，潭子里也常看见兽骨。我原说那些怪谈都是这兽骨引来的狐火鬼灯之类的，原来竟是这般道理。托两位学院仙家的福，小老儿这回当真是开了眼。”老伯说着，便走近了，左右打量起这块方石，又伸出手细细地摸，另一只手却有意无意地搭到别在腰间的□□上。小师叔见状，开口劝道：“寻常刀器伤不了这石头。”

　　老伯面色僵了一瞬，继而又恢复笑脸盈盈的样子，站起身来立到一边。小师叔走过来，把伞递给我，我殷勤地接过，给小师叔仔细撑着。

　　小师叔蹲下来，伸出手指浅浅一比，起了个念刀，切下两指多厚，手掌大小的一块石头。那石头内里竟也是布满纹路的，十分好看。小师叔捡起石头，放在掌上起念碎成两块一般大小的。挑了一块齐整些的递给老伯说：“老爷子，这块您收着，回头送给熟识的术士，或是卖给过路的行商都是好的。只是，如今这固石，怕是不比山里走兽的皮子值钱了。”

　　老伯喜滋滋地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端详，嘴上说：“哪舍得给人呢，学院里的神仙送的宝贝，这都过着仙气的，身上带着人一看，这精气神就不一样。问起来，那是学院里的神仙给的，别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呢。”

　　老伯见我们显了身法，言语上立马殷勤了起来。

　　我这里听老伯吹得没边，不觉好笑，便也回道：“我小师叔是神仙呐？”

　　“哟，这位姑娘还是您的小师叔呐？了不得，了不得，您这小师叔看着比您长不了几岁，可不就是神仙吗？”

　　“老爷子说笑了，烦您稍候，我这里整理一下，咱们就下山。”

　　“欸，不着急。您慢慢拾掇。”老伯应了小师叔的话，又与我说道，“您这小师叔如此年纪便得了仙法，那是有大神通的，了不得，了不得。不是我说啥，原先……”

　　“您说有自然就有了。”老伯说的也不是什么赖话，我也就懒得应付了。

　　“就是小公子您，长得也跟书里的仙童似的，那身手也是了不得。”老伯嘴上答得顺畅，手里却来回翻看着固石，温柔地摩挲个不停。眼角的弯褶儿这下就更深了，眼珠子里能瞧见的大约只剩下这赤黑花纹的石头，想来也不大愿意应付我。

　　这会儿竟是称上“小公子”了。这老伯虽有贪念，倒也很容易满足，就是话说得不大诚恳。我转身见小师叔已将手上那半块固石又碎了碎，又从腰间的皮包里取出一个乌木扁匣。那匣子我见过，之前送我的固石就是从里头取的。匣子比手掌窄一些，内里衬着软垫，有六个凹槽。正盯得入神，忽见小师叔伸手过来，我看她屈指握着个东西，便翻掌去接，全然忘记手上还抓着伞，一个错手，东西从掌缝间翻落下去，惊落这一瞬，虽未看得明白，心里知道这是小师叔留予我的两块固石，忙附身去救，心慌手忙，又将固石打落到一旁草丛里去。我赶紧趴下，扒着草丛一阵摸索。那巨石在敞亮的地方看着似有光芒，可敲落了掉入这草丛里，衬着污泥与草枝的雨光，竟是不好找。寻了半天，只找到了一块，于是哭丧着脸抬头看向小师叔，十分丧气。

　　老伯看到也要来帮忙，被小师叔拉住了。小师叔拍了拍我的脑袋，说：“就当没有缘分。”说完，转头叫老伯准备下山。

　　我觉得小师叔这般轻巧得十分没有道理。我辛辛苦苦爬上山来，好不容易小师叔给了两块，好端端却失了一半，便再找上个一刻钟又如何了，怎么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呢？怎么就要当作没缘分呢？正要开口央求小师叔，见她将扣好的乌木扁匣又妥妥地收纳进包里，突然就明白过来。小师叔那是测算失误，多碎了两块，匣子里装不下了罢。这多的是一块还是两块，于小师叔确实没甚区别。突然间，我就有些神伤。听见小师叔招呼着上路，只悻悻地拖步过去。一路上兀自气恼着，末了也只能安慰自己，就当原本也只得了一个罢。

　　回到先前那个石屋，大家将就吃了些东西，各自歇息去了。

　　次日一早醒来，见老伯站在窗口张望，神色有些不对。听见我们的动静，转头过来问道：“昨晚，你们可听到什么响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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