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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山间林道上,破开冻土的冬草才微微泛绿,一朵不知名的黄色野花悄然绽放,在乍暖还寒的春风中摇曳生姿。
远处,一个白色人影急速掠来,身姿飘渺,足尖轻踏绿茵,染上一抹花粉,身形再次加速,瞬间消失于小道尽头。劲风刮过,徒留野花儿瑟瑟发抖。余劲未歇,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短打大汉踩着粗重的步伐狠狠的将野花儿碾入泥土,这朵不合时宜的野花终究难逃厄运,再次化为春泥。
没人关注脚下野草,大汉们吐着浑浊的气息,勉力追击前人。其中一人操着干哑的嗓子提醒道;“前面就是医谷地界,老大,我们还追吗?”
最前头的汉子闻言皱眉,一张黝黑的脸上满是犹豫,脚步却未停;“追!”
终于,遥遥能望见一座泰山石碑, “医谷”二字深刻其上,旁边还有两行小字【林海止戈,不问皆医】。没用古朴大气的纂体,反倒用的颜体正楷,扩大壮伟的字体与医谷不问皆医倒也匹配。
旁边立着一人,一手持酒葫芦一手正理着粗布麻衣,见众人盯着他不由灿烂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不是之前的贼子又是谁?
“诸位还请听在下一言。”
几个大汉停住脚步,气喘如牛:“先让我揍一顿再听你一言!”
眼见众人呈围攻之势,麻衣青年大感不妙,迅速退至界碑后,并指了指旁边大字快速道:“看到没?你们敢在医谷的地界闹事,小心蔚孤云端了你们的老窝。”
“哼!”黑脸汉子冷哼一声,怒攻而上,一把银环大刀耍得虎虎生威。
刀锋袭来,青年脚步微错,腰身一折,绕开锋刃,飞燕回旋退至一旁,还未立定另几名大汉夹击又至,几人武功粗浅,配合却精妙,让他难以脱身,只得腾挪转移,尽量避让。一时之间,竟呈僵持之势。
黑脸汉子看他脚下步法精湛,手上功夫却一般,心中明了冲左右轻喊一声:“老二老三!”说罢,手中大刀一招玄岛划沙,向那人双脚扫去。
听到老大指示,几人心领神会,老二老三佯攻上身,在青年斜身躲避时变招突袭下盘,后面老四持棍补漏,兜头罩下。
避无可避,青年心中叫苦,只得脚下轻踏刀尖,借势旋身跳起,一个苍龙出水,迎上棍击,拼着受那一棍趁机脱身,眼见棍棒加身。
一道破空之声,银光长刃猝然飞至。
“咔嚓”击断长棍后去势不减,直袭老四面门。
“小心!”黑脸老大一声大吼,抬刀上挑,欲击落银刃,劲风袭来,几个高大的身形被掀倒在一旁,眼前一条黑影掠过,后发先至,素手芊指,稳稳地握住长剑剑柄。此时,剑刃距老四鼻尖不足两分,老四浑身僵硬,双目暴睁,死死盯着剑尖,一滴汗水从鼻尖落下,被锋利的剑刃破开跌入泥土。
“医谷止戈,几位莫不是不懂规矩。”清冽的声音唤醒众人心神,蔚孤云有些嫌恶的收回长剑。凤眼微沉,环视一周。这几人他都识得,那黑脸大汉是谷外黑风寨的头目。麻衣青年……他羽眉轻挑,形状姣好的唇抿得更深了几分,自从认识这个人,每次见他不是被追杀就是在做即将被追杀的事,爱管闲事的管四爷,还真是不怕麻烦。而招惹这个麻烦的他岂不是更不怕麻烦!
麻衣青年对上他的目光,讪讪一笑,捡起掉落的酒葫芦迅速退至一旁。
黑脸大汉也迅速起身,扶起几位兄弟,确认无事后对他抱拳道:“敢问可是无争剑,蔚孤云蔚谷主?”
蔚孤云淡淡颔首,也未还礼,只是负手站立。一袭青衫将人衬得面如冠玉,形若修竹。
黑脸大汉不敢不满,遂再次抱拳垂首:“在下黑风寨孟东峰,此次不小心坏了医谷规矩,还望蔚谷主君子大量,改日必当携礼登门致歉。“
蔚孤云侧身,一指界碑:“登门致歉便不必了,既然你们坏了规矩,此后便不许再踏入医谷半步。诸位请回吧。“看他们平日行事有些章法,容他们在谷外立寨已是极至。如今不识好歹,自然无怪他不留情面。
“你!那他呢?”大汉还未开口,旁边之人指着麻衣青年恨恨的说了一声。
蔚孤云冷眼望去,那人瑟缩的往后退了半步。
大汉赶紧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莫冲动。毕竟是江湖年轻一代第一人,江湖传闻无争之剑从不伤人,他可不信这把剑没染过血。冲着麻衣青年冷哼一声,招手带着几位兄弟离开,好似怕蔚孤云反悔似的跑得比来时还快。
麻衣青年挥手致意目送他们离开,后头蔚孤云正上下打量着他。乌黑长发松松垮垮系在脑后,泛黄的麻布上错落有致的补了几个颜色各异的补丁,脚上套着双草鞋,要掉不掉,实在是落魄的不行。也不知又招了什么麻烦。
青年转身不由有些赫然:“看什么?”
蔚孤云不答,只是从袖子拿出条月白锦帕拭剑,边擦边说道:“管四爷?你应该改姓惹。“
“哈哈……惹四爷,也不错啊,不过那得问我爹。“
提及长辈,蔚孤云不好再接话转问道:“怎么弄成这样?“
“咦?你要听吗?“管四爷喝了口酒,正准备开说。
“不听。”
“噗……咳!咳!你!咳!“被酒水呛到的管四爷掀起麻衣擦脸,磨得得生痛后转手夺下蔚孤云手中锦帕,一通乱擦。
“我不过是去他们寨中逛了逛,就撵了我几十里路……”
果然如此,蔚孤云归剑入鞘转身就走。
“咳,你等等我呀”,他快步跟上:“你医谷门口都山贼成堆了。你也不管管?”
蔚孤云淡淡道:“还好。”
黑风寨虽出身绿林,却颇讲江湖道义。只劫不义之财,不欺扰百姓,几人武功二流,配合倒属上层,偶有抓过几个通缉恶人,乡邻风评不差。最重要的是于他也有些用处,医谷不问皆医的规矩可是救了不少宵小贼子。
知道好友性子,不说嫉恶如仇也是责无旁贷,为何放任山匪之流,他追问道:“说说看?”
“不想说。”蔚孤云皱皱眉。
管四爷差点趴下,这确实是蔚孤云的性子:“你长话短说。”半响没听到回话:“……算了,反正你有自己的考量。”
“你禹城医坊与灵隐门之事怎么样了?”说着顺手就要去搭蔚孤云的肩膀。半月之前,医谷位于禹城的医坊因救治不力致使灵隐门一位弟子身亡,而后双方各执一词,互相推诿,直至大打出手,短短几天,医谷与灵隐门各地分坛皆被卷入争端,各有损伤。
蔚孤云脚步微移,避开后冲他点点头道:“还要谢谢令尊从中说和,明日我便前往禹城与他们订契。你就是为此事而来?”
还是这么不喜与人近身亲近,管四爷望着落空的手掌撇撇嘴,说道:“你猜?”
“……”蔚孤云没有回答,对于废话他一向如此,特别是眼前这位的。
“你真的决定让灵隐门负责你医坊的药材?我是听朋友说他们最近运了一批劣质药材进禹城,特意过来提醒你一下。”
“多谢,此事我自有计较,你毋须担忧。” 不过一些钱财罢了,医谷医坊遍布各地,收入尚可,这点损失并不值当什么,丢的不过是面子罢了。
“唉……你……”管四爷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转头说起了江湖八卦,什么多情书生颛书风因为调戏武林盟主之女尹香雪被千里追杀,擅用剑的情绝苏月仙子教出了个用刀的烈无垢,结果烈无垢的妹妹烈安彤心仪当今新皇成安帝,立志要入宫为妃……从江湖传闻到内宅秘辛,真真假假,也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比江湖有名的情报组织黑羽楼还要神通广大。
即便无人回话管四爷也说得起劲,蔚孤云就这样默默听了一路。
“我跟你说,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少年剑客四处挑战用剑高手,未尝一败,现在都在传他是不是剑绝传人……”
“……”
“喂,你去哪里啊?”
“练剑。”
“那我呢?“
“自便。“
“……”知道蔚孤云练剑喜静,管四爷不打算跟着,直到他拐进树林走远了,他才耸耸肩大喊道:
“那我找蔚无忧去了!这次我可跟你打过招呼的!”
林中,蔚孤云缓步前行,遥遥听到管四爷的喊声,他运起内力传音道:“你们两个收敛点。” 淡淡的声音在林中回荡,传出去很远很远。他知道管四爷一定能听到,而且一定很生气。
轻笑一声,他继续前行。
群山延绵起伏苍波万倾,重峦叠嶂间,一座浩瀚飘渺的湖泊仿若明镜镶嵌其中。湖中小岛郁郁葱葱,湖面倒映山影树木。微风吹过,水波叶浪浑然一体。
竹海深处,平湖洞天。这就是林海,一座被称作海的湖。如今江湖四大势力之一的医谷便坐落其中。
湖边竹林内,钢竹密布。数丈高的竹杆直入云霄,顶上竹叶葱茏,偶有阳光透过间隙洒下斑驳光影。
蔚孤云手持三尺青峰,一套无争剑法使得行云流水。剑招轻缓绵延,未伤竹木分毫。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1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夫唯不争,故无尤。
无争不伤,不争无尤。
剑气卷起的落叶随着剑势翩跹,恰似一曲自然之舞。
越行越急,如雨疏风骤,落叶纷纷散去,只余一片在剑尖回旋 ,似穿花蝴蝶,与银光共舞。
无争!无尤?他呼吸稍顿,凤眼阴郁地眯起。
无争又岂能真的无尤!
青锋剑气暴增。竹叶被一分为二。如流光箭矢,激射而出!深深的扎进两棵臂粗楠竹中。
他的心,乱了。
剑绝传人……这一刻终究是来了,逃不掉的宿命。
蔚孤云凝视手中的剑鞘,柏木的剑鞘微微泛着褐色,显得有些老旧。
他八岁被师傅带入医谷时,师傅便将这柄剑送给了他,至今已有二十年。剑是师祖初立医谷时所用的佩剑,鞘却是师傅砍了自己门前香柏亲自为他做的。师傅本原打算为他取名,他推拒了。自己挑了孤云二字,师傅也并未多言。只是替他的剑鞘刻上了素心二字。师傅懂得他的心思。他亦懂得师傅的用意,
素心如简,便是清欢。
师傅希望他能过得恬静淡然,远离喧嚣。前十年他确实如此。可惜他老人家去得太早,自十五岁接掌医谷后,他就知道他不可能如师傅的期望了。又一个十年,他确信,这江湖是静不下来的。
风起,青丝缱绻。
风中传来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血腥!
双眸豁然睁开!
头顶竹叶沙沙作响。
他身形迅速后撤,托剑上刺。
抬头!瞳孔微缩。
一团红影急速坠落,浓重的血腥味让他皱眉,剑锷微旋,改刺为拦。欲将来人推开。招式未老,来人一只苍白手掌伸出,单手压上剑脊,止住去势。轻描淡写的化解了他的攻势。他心中惊诧,面上不显。剑锷再旋,立剑横扫。
对面素手抚过剑脊,捻指轻弹剑身。戟指成诀化作剑势,似缓实急,朝他眉心点来。
“嗡……”
一股重力自剑身传来,虎口崩裂。长剑轻鸣被带向一旁,再想回招已是不及。蔚孤云神色凝重,干脆地弃剑,左手捞过剑柄,握紧,反手挥击。不再是之前的轻灵柔和,剑势如潮鸣电掣,携着凛冽杀机狠狠斩下!没有人知道他的左手剑比右手更快。
劲风肆虐,荡开袭击者额前散发。目光交汇,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像是奋力挣脱云水的骄阳,像是林中拼死一搏的猎豹,像是要燃尽自己的烈火!
青锋!
指剑!
谁更快?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唯有自己的心跳在砰然回响,鲜活得隐隐发痛。冰凉的指尖点在了他的眉心,输了吗?他笑了,剑势更快,这是他迄今最快的一剑 ,也是最畅快的一剑!
“找到你了。”
伴随着一声喟叹,利刃划破□□斩断骨头,带出一捧血液。眉心的手指一颤,如情人亲昵般抚过他的鼻梁,轻轻刮过鼻尖,似浮毛掠水。陌生的触感令他心中一惊,右手反射性地挥出一掌,眼前的人顿时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蔚孤云有些怔怔。那人剑诀已点在他的眉间,可在最后却强行撤回内力,以致真气逆袭,反噬己身。虽然他的剑也会刺中那人,但……先死的一定是自己。
心跳仍未平复。
为什么袭击自己?为什么收手?他是谁?找到谁?
左手提剑缓缓地接近。
只见那人侧躺在地,早已昏迷,呼吸几不可闻。一头散发凌乱的散开,遮住了面容,身上仅着中衣,之前所见的红影竟是白色衣物被血所染的红色,而现在,更多的血液从他身上流出,令人作呕。
持剑挑开散乱的头发,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面孔,难见真容。想来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长的必是不差的。可惜……剑锋下移,停留在脖颈,轻易地刺破颈上皮肤。
一分…
两分…
只要再入半寸……
血液渗出,他脑中却忆起那双眼睛。凌厉,夺目,摄人心魄。危险得令他颤栗。
他想他一定很久都不会忘记。
狂风乍起,太阳被乌云吞噬,竹林里更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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