孜孜有期

　　1
　　“所以，你们什么都没说？甚至连咖啡都没约一杯，你就直接回来了？”乔柠连打了两个问号，深表怀疑。
　　“嗯。”叶孜看着绿色对话框里这单薄的一个字，思考着如何编排下一行字。
　　删除，打字，再删除，再打字。如此反复纠结了几次，叶孜最终还是删去了多打出来的“他说”。
　　他说，叶孜，我很想你。
　　“嗯，没什么可说的，其实。”
　　“唉。叶孜，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你，你明明也很在意啊！”
　　看着乔柠的回复，叶孜冷不丁的愣出了神。
　　好像曾经也有人那么说自己。
　　在医务室里抓着自己手，第一次没了冷静的纪以扬，朝自己低吼——他那时说的也是这句话吧。那样无奈又厌烦的语气大概是真的对自己失望透顶了吧。
　　叶孜不再回复，退出聊天界面，看着“新的朋友”一栏里验证消息中张扬一如过去的“纪以扬”三个字，微微的皱起了眉，不自觉的咬起唇上的死皮
　　应该是要没了交集才对，可不知怎的就是忽视不了这个名字。
　　点个拒绝难道就那么难吗···
　　“叶孜——”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纠结于选择的叶孜回了神。叶孜正打算起身回应，眼看手机屏幕快暗下去，便胡乱一点，点亮界面，谁知点的太快没看清位置，竟最终点在了“接受”上！
　　“我C——”叶孜暗骂。
　　看着界面跳转到聊天页面时，第一次有了生无可恋的想法。
　　“叶孜，你回来了呀，考得怎么样？对了，饭吃了吗？”室友钟慕媛放下手里的水果，朝叶孜问道。
　　Z大的附属学院最好的地方莫过于寝室——宽敞明亮的寝室，再加上每个寝室只住3人，越发显得优势倍现。和叶孜同住的都是来自晋市的，算是老乡，因此大家相处也还算融洽。虽然大多数时候偏向于独来独往的叶孜并不太参与其他两个室友提出的活动。
　　叶孜看了眼界面，最终无奈的放下手机，从书桌站起身，冲进门的她们点了点头。
　　“嗯嗯，吃了。你们呢？”
　　“哎呀，说到吃饭，我得和你说件有意思的事。刚才可真是笑死我了。”钟慕媛拉开凳子，看着站在一旁捶胸而泣的室友夏心遥，大笑起来：“中午我们去吃灌汤包，取了排号单，正排着队。碰巧因为人多，店里便多开了两个窗口，于是老板就让大家按单双号排队。说是单号排左侧窗口，双号排右侧窗口。结果阿遥这家伙硬是扯着我要去右侧排队。你要知道我们是21号——可这家伙硬是说21号是双数！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你说这世上还会有谁像她那样傻的人啊，哈哈哈···”
　　叶孜看着笑的直不起腰的钟慕媛和在一旁窘迫的辩解着的夏心遥，有些尴尬的挤了挤笑容。要是在平常，大概也算是让人颇觉无奈的搞笑了，自己多少也能发出点附和的笑声。只是现在听到似曾相识的故事，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带着笑意的音调都无法吐出。
　　“哎呀，一时脑子没转过来啊！”
　　“你明明就是傻！哈哈哈。”
　　“你呢，你上次不也是···”
　　叶孜苦笑，听着她们互相揶揄，看着俩人的嘴巴一开一合，像是老旧的黑白电视机，无声的播放着，卡在某一句。
　　其实，这世上真的还有那样的人。
　　那样像卡了频的老式电视机，仅是用一分钟不到的静止状态，缓冲了所有的过去。
　　2
　　17岁的年纪里最多的就是放肆和热情。
　　无论是团体活动还是集体考试，明明都是无聊的能结出石头来的事情，也总是有那么多人不甘乏味，想要闹出点动静来，
　　有时候，就连叶孜都开始想究竟是他们的生活太过随性，还是自己的生活太过正经。可她在面对那些无关自己的事，实在不怎么喜欢插手。
　　“我只说一遍，所以认真听！学号是奇数的坐右侧考试，与之对应的偶数号同学就坐左侧考试。”稍作停歇，讲台上板着脸却难掩年轻气息的小个子男人扫了眼安静下来的教室，好像非常满意自己带来的震慑力。然后稍稍点了点头，随即又使劲的拍了拍掌，朝大家摆摆手。
　　“还愣着干嘛，赶紧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啊！”
　　安静的教室霎时又沸腾起来。拖拖拉拉的刺耳的桌椅摩擦声继续充斥着教室。
　　“你几号？”
　　“我26号？额，我也记不清了···”
　　“从哪边数起是1号？靠教室门吗？还是靠窗？”
　　“那讲台桌旁的位置能坐吗？算偶数还是奇数啊？”
　　喋喋不休，欲言又止···到处都是询问、争论的声音，聒噪个不停。
　　除了真的迷糊不知所向的部分人，当中总是不乏一些不想考试却蓄意惹动静的挑事者。瞎起哄，不经意的撞撞路过的女生，手空的互相推搡···毕竟对于他们而言，一群人的无聊远比自己无聊要来的生动有趣多了。
　　无所事事的青春似乎不需要努力学习这种土得要死的东西。
　　叶孜托着下巴，悠闲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观看着这场闹剧。看着讲台上蓄着八字胡，身材比例1:1的班主任，看着他紧锁着眉，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学生们瞎折腾。，揣测着他在什么时候会抑制不住自己的耐心。
　　“你们现在找位置浪费的时间越多，等会考完试能吃饭的时间就越晚。”
　　“别呀老师——”讲台下，哀声连天。
　　叶孜轻轻的笑了笑，低下头，转着黑笔，开始演算起桌上的数学错题，不以为意。
　　如果自己今天心情不错的话大概会拉一把那个到处跑窜，挨个问学号，愚蠢的39号同桌。但是，偏偏今天的自己有些疲惫，所以助人为乐这种事不适合当下的自己。
　　叶孜一边想着，一边飞快地在草稿纸上进行演算。
　　“41号同学？”
　　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打断了自己的思考。
　　“你坐错了吧——偶数应该坐左边。”
　　偶数？
　　左边？
　　叶孜停下笔，以指尖敲着课桌，发出笃笃的声响，抬起头。
　　有些意外，会是以这样的情况开始他们的第一次对话。这个自己第一个记住的同班同学。
　　纪以扬——
　　叶孜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他是在开学报道那天，在这个教室门口。
　　刚注意到他的时候，他正低着头打理头发，虽然安安静静，却因为个子高挺，一举一动，慢条斯理的样子也引得不少人多看几眼。而他不同于其他同学和父母相伴来教室，一个人背着黑色NIKE亮面单肩包，悠闲的斜靠着栏杆，偶尔抬头看看来往步履匆忙的家长和学生，手指在栏杆上缓慢的敲着，百无聊赖。大概是形单影只的人总是让人觉得形迹可疑，一次漫不经心的一眼，便让叶孜记住了他。
　　如今开学将近一个月，算不上陌生，却也未曾有过交谈。
　　先前还好奇是怎样的一个人，却没想···叶孜有些想笑。
　　“可41号不是偶数。”
　　“41号不是偶数吗？41号是偶数啊···啊！42号是偶数！我···”
　　叶孜好笑的看着男生一下由白变青再变红的脸。
　　“啊，真是不好意思啊！刚才脑子短路，还误导你，真是太尴尬了。”
　　看着他不好意思的抚了抚额，叶孜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
　　“懂，41是偶数嘛。”不知怎么就被引了兴趣，叶孜也开始调侃起来。
　　“唉~人非圣贤，你理解下我咯。”被叶孜调侃后恢复了镇定的纪以扬，扬起嘴角。
　　干净的笑容配着弯成月牙般的笑眼，有那么一瞬间让叶孜看得有些出神。
　　这个男生可真是太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了。叶孜轻笑，低下头打算继续做题。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纪以扬，42号，偶数！周测就坐你斜后面，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41号叶孜。”想着坐着打招呼也许显得不怎么礼貌，叶孜便站起身，轻点了下头。
　　只是还没好好结束这段问候，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便向他们冲来。
　　“让让让——开”40号同桌在经历了万水千山的寻觅以后，总算在此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急匆匆的推开纪以扬，想要进去自己的座位。纪以扬见状，立刻揽过叶孜和自己一并站开让路，唯恐被撞到。
　　分不清是他衣服上残留的洗衣液的味道，还是窗外随风飘来的桂花香——一股清新的气息蹿进叶孜的鼻尖，淡淡的，好闻而不腻。
　　叶孜悄悄的抬起头，视线落在纪以扬的下颚——不如那些早熟而又邋遢的男生们滋满胡渣的下巴。他的下颚，就如那天初见到时他给自己的感觉一样——干净。
　　心悄悄的加快了频率，毫无章法的跳动着，以至于连自己都忘记了后来究竟是怎么考完那场数学考试的。
　　现在回想起来，叶孜也依然记得他那黑白格子衬衣，那干净的下颚，好看的鬓角，还有那声41号。
　　也依然记得，那是她苦行僧般枯燥无趣的生活里出现的第一个“有趣”。
　　像是一种救赎。
　　也成了一种深陷。
　　3
　　虽然自己想象过无数次那个没有他的平行世界，想着如果没有那次奇偶数事件的发生，没有后来的那些故事，是不是他们之间就会成为普通的高中同学？
　　不会介入对方的生活，各自生活，无需体谅，也不用忍耐与宽容，更没有无底线的好与在意。
　　那么现在的他们大概可以成为在街上遇见也不会尴尬到不知所措的关系。而是能够成为坦然寒暄的老同学。
　　这样的话自己大概就可以避免伤害他了。
　　这样想着，突然好像有些后悔认识他了。
　　“叶孜，干嘛呢？发什么呆啊”
　　室友们嬉闹完却看到僵着笑，一直发呆的叶孜，拍了拍她的肩。
　　“我和阿遥商量着一起去唱K，正巧今天show time出了超级优惠的团购价，你看，多便宜啊！怎么样，一起去吧？”钟慕媛拿着手机满脸期待的看向叶孜。
　　回过了神的叶孜，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你们去吧，下午我想去趟图书馆。”叶孜转过身理起桌上的书。想到老师上周提醒自己的有关科技立项的答辩，不禁觉得有些乏味。
　　“我天，又是学习？！”钟慕媛拿过叶孜手里的经济法，难以置信的摇摇头。
　　“叶孜，真的不去吗？一起去唱个歌，放松下心情也好啊！你这刚考完口语考试又立刻啃书，会吃不消的啊。”夏心遥担忧的看着叶孜。
　　“不会啦，你们去吧。改天我再和你们出去，好吗？”叶孜仰起头，温柔的笑着，语气里的拒绝却是坚定不已。
　　“那好吧，那我们去了···到时我们可能会晚点回来，你一个人晚上记得吃饭啊，别又饿得胃疼了！”钟慕媛说着担心的拍了拍叶孜的肩。想起上次叶孜因为胃疼一个人趴在桌上，脸色苍白，流汗不止的样子，实在令人不放心。
　　叶孜笑着弯起食指，比了个ok，起身送她们出门。
　　“快走吧，大小姐们，玩得开心啊！”
　　寝室终于回归安静。
　　叶孜深吸了一口气，走向书桌，迅速的理起书。一想到今天已经浪费了快一天的时间在无关紧要的回忆上，就忍不住想骂自己。
　　虽然别人总说自己理性、会克制自己，但只有她知道，一旦遇上那些事，自己的大脑总是跟变了样似的不听劝，和自己作对。总是那样抓着过去的回忆，怎么都不肯放手。
　　叶孜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继续收拾东西。
　　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叶孜拿过刚才被扔在角落里的手机，滑开界面。一条微信跳出界面——
　　“上午见面你走得急，后来发现你落了东西在我们学校。”
　　纪以扬？！
　　什么东西？自己怎么没印象？叶孜半信半疑的回想着上午的经过，又立刻拿出包翻找，确认自己的物品。
　　没有啊——难道他在骗自己？
　　刚想回复，又传来一条消息。
　　“想了想还是得物归原主。”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没事，过几天我有学姐会去你们学校，我让她···”还没等叶孜编辑完要发送的话，纪以扬像是故意不给自己回复的机会，又发来消息。只是这次在看到屏幕上的三个字后，叶孜却愣住了。
　　“来东门。”
　　东门？什么东门？哪里的东门？
　　“不会是？”突然醒悟过来的叶孜，迅速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忙不迭地跑出寝室。
　　如果，他没骗自己的话，那么···
　　他真的···来了？
　　眼看快到校门口了，叶孜却突然放慢了脚步。
　　我现在到底在做什么？这样匆忙跑来就只因为他说了“来东门”？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却还是毫无长进。叶孜紧锁着眉，神情冷淡，紧紧的拽着外套，看着眼前的校门不知进退。
　　我只是来拿自己落了的东西罢了。
　　叶孜重重的点了点头，和自己说。抬起头，继续向校门走去。
　　但却在看到他半蹲着身，耐心的哄着哭泣着的小女孩时，停住了脚步。
　　原来，他真的来了。
　　这个温暖一如从前的纪以扬，原来，真的来找自己了。
　　叶孜静静的看着，害怕像从前那样，自己的上前会打破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美好。
　　看着他抬手温柔的为孩子擦去眼泪；看着他轻柔的拍着女孩的后背；看着他见到走丢的女孩找到妈妈时，展现的一笑···
　　然后，看他站起身，望向自己。
　　轻轻的勾起唇，任眉眼溢满笑意。
　　直到他走到自己跟前。
　　明明那么远，为什么他能够这样随随便便，轻轻松松的就可以走近。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叶孜不再看他，低下头，悄悄的吸了吸鼻子想，向他伸出手。
　　“给我吧，是什么落了。”
　　“脑子。”
　　“什么？”叶孜抬起头，震惊的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
　　“我说···脑子。”纪以扬玩味儿的看着叶孜，看着她窘迫又带着些许愠色的样子，放在左侧裤袋里握紧了的手才终于放松下来。
　　“合着这是在耍我呢！”叶孜确信自己没听错，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转身就打算走。
　　“喂，开玩笑的——”纪以扬像是早就料到叶孜会转身就走，迅速的拉住了她的手。
　　“玩笑？！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你能有。”叶孜拽下纪以扬拉着自己的手，有些恼怒。亏得自己还急匆匆的跑来，连寝室门都没顾得上锁，结果是在耍自己。一看到眼前这个人嬉皮笑脸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平常的冷静在此刻全都消失殆尽。
　　“说正事，我来真的是有事找你。”纪以扬看着冷着脸的叶孜，露出笑。
　　叶孜挑了挑眉。
　　“走吧，先找个地方坐下来。”纪以扬轻轻的揉了揉叶孜的头，笑着抬起手，自然的拿过她抓在手里没来得及套上的外套。
　　然后，拉起她的手。
　　坦然的好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叶孜看着自己被握在他掌心里的手，呆呆的看着他。
　　本以为自己还是能够像过去的两年里一样，在没有纪以扬的生活里继续平静的走下去。虽然鲜少有快乐，但起码不痛不痒。
　　可是，现在——
　　叶孜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嘴角带着笑的男生拉着自己，不紧不慢的走着。
　　如果现在握紧了，那···自己这两年的苦心经营，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那些决绝却毫无新意的话你不想说，那么这次也还是让我来说吧。
　　慢慢的将自己的手抽回，叶孜停下脚步。
　　看着风吹动着他柔软的头发，看着他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失落，一字一句，清晰的说出。
　　“纪以扬——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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