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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对于整日处于暗无天日的渭水来说,即便懂得掐算时日也需一个黑白概念。
无趣的时日总是快些。
乍一见光本能的抗拒,仿佛是知道她的不适似的,这天善解人意般黑了黑,末了,一丝微弱亮光射入,入目便是沮慧明那白茫茫须发。
游目四顾,檀木梁,红木窗,拱木参差不齐奋向苍,淡色帷幔透着光。
茫然地注视着一只玉手轻轻撩开帷幔,自发自主走向妆台,精致发簪步摇一列摆放规整,那芊芊玉手颤颤巍巍转过铜镜,一双极其不对称的瞳仁诡异的悬挂在一张极其年轻的玉容之上。
渭水才惊觉,原来她被镶在这位紫衣繁重玉容交瘁的美人眼中啊……
幡然醒悟那道士所说的解脱,原来是拿她当医皇后,在听人唤的那声皇后时就该发觉了不是吗?只不过自欺欺人罢了,气吗?怎能不气,可又能如何,在所有人眼中她连活物都不是,何况在那处处透着轻蔑的沮慧明眼中,相处的两月时日便已然知晓他没拿她当个人,没把她情绪当回事,甚至羞于与她多说一句闲话………
每个有灵的生物来到这世间自然有必然存在的道理,即便不为人所知,不为人所尊重,也不用失落,毕竟你不是为他人所活,也许现在的沧海一栗只是种历练也不一定。谆谆的教会犹在耳边,她牢牢记在心间,每当有人嫌恶她时总会想起。
这位皇后不喜欢她,甚至趋向于厌恶,从第一次瞧了镜子之后再也没使用过一轱铜镜。
她的夫君是皇上,玄朱朝服走起路来器宇轩昂,他偶尔会来宁妤宫,一到这儿行为举止好不赖烦,倒像是乌梢蛇进岩洞,浑身不自在。
皇后轻柔为他把外袍卸去,他无意瞥见她右眼瞳,渭水看得真真切切,那是恐惧与厌恶,这种眼神她早已麻木,她知道这位皇后还没强大到若无其事,生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儿,自尊是她唯一的骄傲,即便是放手也要放得洒脱自然。
她挂起一抹自嘲,欠身解下帝王玉束带时低头细细说着:“臣妾近来想着吃斋、礼读为皇上众生祈求国运昌盛怕是少有时日服侍皇上了,近来瑜美人向太医求教膳药食材臣妾倒是吃过几回,味道美味独特,带有醉人的药香。”
帝王仿佛一下来了兴致,长“哦”了一声:“如此倒是稀罕,那朕定要尝上一尝。”
渭水不知在那个帝王眼里镌读道法是一天一个字的概念还是十天一个字,总之他很久没来,皇后时常倚在窗边看着青瓦玉阶、闲云孤雀,一副与世无争的清泠模样,时不时触下右眼睑,渭水知道她还是很在意,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她从芩姿口中得知皇上近况,她父亲义女瑜美人如今已有身孕好些月头抱恙早早免了请安,什么时候宁妤宫变得如冷宫一般萧条?连几个宫女都不敢看她一眼,她自诩自己为人和蔼可亲,从未对人苛刻,到头来个个怕她、厌恶她………
人在极度绝望下就会幻想奇迹,沮慧明进宫了。
自从第一眼见光时看过他,他就再也没出现过,现在他来了,皇后迫不及待就去寻找她的奇迹,得到的答案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渭水知道,这位皇后是彻底绝望了,最起码一直以来沮慧明可以改变她的念头是她溺水之中唯一一根可以救命的浮草,现在这根浮草毫不留情沉底,她崩溃了,和她相处这几个年头,渭水知道她是个情绪不外漏的人,现如她不惜自己一国之母的仪态、雍贵,跪坐在冰冷印花辛夷上嚎啕大哭。
渭水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情绪,她只是有一丝替这位皇后不值,为了家族荣耀嫁进皇宫,从小所受父系谆谆教会,职责范围便是如何为自己家族带来最大化的利益与钱权,在皇权下生长下来的她被催促得早熟,甚至不能有女儿家的骄横无知惹得这苛刻的世人来调侃,那时她不过十几岁的丽人,唯一的幻想便是做上万民之母让自己母亲家弟不受父亲刻薄,得到青睐,有朝一日世人能说起的是怡皇后而不是宰相之女。如今,看着一日少过一日的亲人,父亲甚至不复她的存在,另觅良木,不惜找个外姓奴女送入后宫扶持,她痛恨自己的眼疾,她痛恨自己右目那颗不人不鬼的淡瞳仁。
捧脸呜咽,细白干燥指尖触及右眼下眼睑,干涩如初,她现在是什么?不人不鬼,连最廉价的眼泪都不允许她流?细弱的拳头捶打薄胸,一声声沉闷的锤击声刺激着渭水,亦刺激着站在一峰之顶的辰华君………
“游弋?”
在渭水来说这声音很熟悉,熟悉到过耳不忘,低沉清朗相结,透着安抚人心的和缓。
一角洁□□致淡银滚边衣摆入目,衣袂似带风,沉浮轻摆飘落微微紫檀香,这味道不霸道不强烈,恰到好处充满清幽柔和。
参(can)妹姬一脸惊惧,左眼睫毛还挂着欲滴不滴的泪水,宛如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她对上来人的面容,一时间竟看呆了去,怎地有这般惊人的样貌,这泱泱程国之上下只怕再无第二人吧!这一刻她竟是忘了自己是一国之母,因何而哭,只痴呆犯傻望着俯视着她的谪仙般的人物。
而他亦是一味地盯着她,眉眼缱绻含笑,雅致白衣透着莹莹光泽如幻如仙,他从阔大袖口取出细薄鲛丝方帕递给她,泼墨似的眸子充满蛊惑人心的吸力与温和,盯着她不如前世美艳英爽的玉容才恍然惊觉,“你,唤何?”
参妹姬本能想要维持一下自己的形象,低下头偷偷抚平衣角皱褶,双腮艳艳如春梅,不敢直视男人那双一泓深潭幽静眼眸,她告诉他她唤妹姬,红窗夜月姊妹谈的妹,柳下笙歌姬妾舞的姬。
渭水知道这位皇后动心了,是啊,如斯君子是个人便会心动,以往的她总是郁郁寡欢安静得令人心疼,如今一早梳妆打扮对镜组发簪,宫中用度大不如前,她只能从院里亲手裁剪花细学着研磨花粉涂饰着双颊,有了十六岁女娇儿该有的朝气等待着一个叫桑尔容的心上人,那个把渭水镶嵌在她眼睛里的主谋。
渭水其实很羡慕妹姬,可以如小女儿怀春做着各种讨心上人欢喜的事,而她只能待在小范围的地方看着这一切。
“你是说皇后?亏得你没瞧见她眸子,可吓人了,那个样子还是少出门为妙,免得被人误以为鬼怪。”
芩姿远远听过,侧目担忧地望了望参妹姬,却见那小小玉人如无事人般,择了一枝艳丽芳香鲁冰花馆在乌丝之中更显玉容娇艳含春,“如何?”
芩姿点头直道,甚美!甚美!
其实很多时候参妹姬怕人拿她淡瞳说事,出去的时间大都挑在外人稀薄的时段,可即便是稀薄也依旧有人,有人的地方便有话题,只是这般谈资怕是早已屡见不鲜,宫内外盛传,百姓大有以为不祥,传到帝王耳中起了另立良后的想法,只是丞相面子不好驳回,何况皇后未曾有过错。
参妹姬望着愈发接近的一双宫娥太监熟视无睹,渭水知晓那不是麻木,而是不在乎的人这般说出已然无关痛痒,她想如果这些话换做桑尔容来讲,这佼人怕是又要支撑不住了罢,只是他或许永远也不会说出如斯之话罢!
犹记起那日,渭水从未被人那般盯着,那种感觉很微妙,丝丝热意入扣,心神荡漾,而参妹姬给出最美好的答复,粉腮春目,眸光含羞。
那个被参妹姬日日唤作尔容的男人夸着她眼珠子美丽,色淡而透澈。
也许仅仅只是因为人,而不是她,只是,她的心却如大川瀑布般澎湃激涌,似乎有什么地方,发生了改变,被灌满,灌满,几乎溺出。
从小葡萄蜕变成大葡萄从未有灵物夸过她美丽,将将长成的小润润千遍一律的质疑她亦早已答得麻木,连老杉树都只是说她伶俐,深入凡尘之后更是无数厌恶、恐惧的眼神掠过她。
渭水知道,就算她是一颗普通葡萄,颜色和个头俱不会如此怪异,颜色淡得宛如透着明。他的眼神就像光芒,让她忘记一切只想与之交织,不似白毛道士盈满解脱与兴奋,而是温和充满专注,仿佛她是他唯一的挚爱一般专注。
她觉着,如他这般人,不动心才不正常。性格使然,谦谦君子虚怀若谷,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彼其之子,美无度。
她很艳羡参妹姬可以等着心上人,娇娇女娥亲自为心上人挽衣做甜汤,看着铜镜中一点一点明朗起来的玉容,她替她欢喜,又觉自己悲凉。
樊困之笼的她无能到极点,故乡不能回,每日来的那人看望的并不是她,她只是物件、附属品,谁真正当她有思想?就连妹姬感谢的只是沮慧明赐她眸子,从未摸着铜镜中的倒影告诉她,她其实也欣然她的到来啊。
桑尔容好些天没来了,渭水第一次饱尝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绵绵相思之苦,心酸难忍,随遇而安的她即便是离开家乡都不曾感受这般如火燎原般强烈的情绪。
她待在狭小的范围内看着近来愈发来得勤恳的人间帝王,他留宿的日子明显多了起来,宁妤宫也首次迎来这般热闹景象,底下美人采女笑语嫣然,只是再也没能见到那朗朗而谈芳泽无加的翩翩君子了。
参妹姬时常盯着铜镜中一对墨色瞳仁,仿佛这一切只是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美梦,恍惚醒来什么都没了………
猛然打翻妆奁,奋力扫开台面萃萃步摇和流云铜镜,尖叫着:“为何我不要时偏生在,要时却不复存在,为何?为何?”一连反复问了一连串。
“皇后?”门外宫女听见响声殷切询问。
良久,久到芩姿满心挂念大有破门而入举动,里面才微微响起参妹姬冷冰冰却充满颓然之意的声音:“无事。”
她优雅理理袖口拂平微乱发鬓,觉得自己姿态足够端雅才漫声对外道:“芩姿,进来收拾干净。”
恍若方才的她只是盲人见光的幻影般。
渭水并不知晓她内心的想法,只能隐隐感知她不如表面这般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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