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烧尽

　　【三】

　　简枫讨厌的书，就是冉沁以她为封面那本。

　　冉炽索性翻开看，题目是《我的洋娃娃》。他不适地皱了皱眉，里面是图文并茂的铜版纸书页，图是简枫的写|真，文是男子口吻的小说。

　　寒意从冉炽的指间开始蔓延。

　　小说大体讲的是男主是如何把女主从五岁小女孩逐步培养成他理想中的完美“洋娃娃”，如何为了保持骨骼的纤细而严格控制钙量的摄入，如何为了保持皮肤洁白禁止她的外出。他的措辞，绝不是对待一个女孩，而是心爱的玩偶，而且字里行间暗示着对玩偶的下|流念头，冉炽作为一个男人，怎么会看不出。

　　这本书的作者是郑修明，简枫的养父。

　　书的最后一页是简枫的照片，维多利亚风的背景中，娇小的简枫端坐在桃花心木的雕花椅子上，像洋娃娃一样永远地笑着，甜美而虚假。

　　那就是简枫的城堡吗？果然富丽堂皇，但绝比不上冉沁的卧室，虽然平凡，但却温馨。

　　正如理解冉沁的羡慕，冉炽也理解了简枫微妙的占有欲。他苦笑，好歹是个千金，想法竟这么可怜。那就全给她吧，反正杀项天后，他多半要死的。

　　他在赠与合同上签了名，忽然眼前一黑，停电了。

　　冉炽连忙点了蜡烛，送到卧室，几乎是习惯性的，因为冉沁怕黑。

　　可是简枫却在昏黄的烛光中恐惧地尖叫：“灭掉……快灭掉！”冉炽吓了一跳，赶紧吹灭。那样冷静自持的简枫，竟然会这么怕烛光，郑修明究竟让她经历了什么。

　　在黑暗中，冉炽问：“简枫，你说，怎样惩罚那群强|奸犯才算有想象力。”

　　“合同。”

　　冉炽把签好的合同放在床头，简枫摸|到了才道：“强|奸犯该被阉割，既然他们人生的意义就是那根丑陋的东西，那么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被剥夺了它，还苟活在世上。不管是意外死，还是像郑修明那样得急病死，都太便宜他们了。”

　　她的声音仿佛毒蛇的信子，纤细而冰冷，裹满了怨恨的毒液。

　　“简枫，你又不缺钱，非要趟这滩浑水，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救赎。”

　　是啊……冉炽的仇人尚可以手刃以解恨，可伤害简枫的人却轻易地就死了，也未必不是借处刑强|奸犯，来自我救赎。

　　电来了，灯亮了，简枫在床|上缩成小小的一团，颤抖着，紧紧抱着那只兔子。

　　冉炽去热了一杯牛奶，放在简枫的手心，温柔地笑：“夜深了，喝点热牛奶胃不会难受。”

　　悠悠飘出的白气萦绕着暖香，简枫手捧着温热的杯子轻声道：“郑修明从不让我喝全脂牛奶，会长胖。”简枫的饮食一直被控制得精准，闻得出那香气全是脂肪香。

　　“郑修明已经死了，你尽可以按照你想要的活。”

　　简枫琉璃般的眼珠，第一次变得愣怔而茫然。她下床打开衣橱，里面挂满了冉沁的衣服。（冉炽不忍心扔，是以定时清洗，挂在原处）她拿出一件白色棉质连衣裙，放在身前比划着，那衣服比她大一码，更是与她的气质不搭。“能像冉沁那样活，该有多幸福。”简枫嘴角勾起一个欢喜的笑，眼里却没有笑意。

　　冉炽看不下去了。“跟我来。”他轻柔地拉住简枫的小手，把她引到书房里的保险箱。罪犯要随时准备跑路，所以他把所有保险金都换成现金。

　　他打开箱门，拿出几十捆钞票放进帆布背包。

　　“密码是冉沁的生日，”他微微一笑，“也是你的生日，所以注定这些钱都是你的，你想买什么就拿。”

　　“哦。”

　　“走吧，”冉炽背起背包，又牵起简枫的小手，“商场这会儿还没关门。”

　　“做什么？”

　　“去买衣服，你喜欢的，不是郑修明的，也不是冉沁的。”

　　简枫想不到，一个杀人犯的眼神竟能这样温和明朗，他的手是那样坚实温暖，她那么冰冷的手，都被渐渐焐热了。

　　而一颗冰封的心，要多少暖才能融化？

　　【四】

　　亏简枫还是个大小姐，连衣服都不会买，几乎全部都是冉炽帮忙挑的。好在他是画家，眼光也不会太差，推荐的都是时尚而舒适的款式。

　　要做就全套，他们还去了发廊。发型师问简枫想把头发染成什么颜色，她道：“‘枫’是亲生父母起的，不属于郑修明的天生的名字，就染成枫叶红吧。”

　　做完之后，简枫望着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瓷质的脸也软化了。

　　她凝视着冉炽欣赏的双眼，由衷地道：“谢谢你。”

　　冉炽亦感到满足，简枫该是这样自由的美，而不像花鸟一样，供人赏玩。

　　郑修明的阴影还笼罩在简枫身上，但冉炽对她的改变却潜移默化地发生着。

　　简枫本来每天都要测体脂率，比“标准值”大了一点点，就能云淡风轻地绝食一天。

　　冉炽便以“祁朔这种花花公子一定喜欢前|凸|后|翘的女人”为由，要喂肥她，天天给她做好吃的，闲暇时就研究各种菜谱。

　　简枫也没法儿反驳，毕竟她是得了报酬的，得尽职尽责。

　　一个月时光飞逝，简枫被喂得丰润起来，双颊也有了好看的颜色。更有甚者，二十三岁高龄的她有一天量身高，居然长高了一厘米。她竟为此惊恐万状，冉炽哄劝了很多遍才惴惴不安地接受了。

　　简枫变了，冉炽也变了。

　　他为了赚钱养简枫，找了份薪水更高的画廊工作，曾经他只把上班当成掩护，现在至少学着和善地笑了，渐渐地笑容也变得真心，莫不如说是恢复了被复仇泯灭的善良本性。

　　爸爸和妹妹死后，冉炽就变成了在一潭死水中无所凭依的水草。是简枫这条鱼赋予了潭水生机，水草甘愿做鱼的养料，因为是鱼才让水草的存在有了意义。

　　简枫的自我救赎，也救赎了他。

　　一天，冉炽傍晚下班回家。而简枫在卧室里睡觉。

　　冉炽笑吟吟地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终是忍不住拿出彩铅，在纸上描绘她的模样。夕阳西沉，房间里的光线渐渐暗了，冉炽没法儿再画，索性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时间仿佛定格在这静谧美好的一刻。

　　简枫的手机振动声却破坏了宁静，来电显示显示是“责编”。

　　冉炽要关掉，却情急之中错按了接听，那是年轻男子的声音，语气非常亲密：“Maple，哈哈，你一定是按错了才接我电话。简太太的话我传到咯，筹备的时候不来也就算了，追悼会当天不能不去。还有新书……”

　　简枫终于被吵醒，抄起手机放在耳边道：“告诉简太太，我明天把剧本带去。”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就是明天了，简枫将在她养父的追悼会上和祁朔那个禽兽调情。听那责编的意思，简枫一直挂他电话，这说明她本心并不情愿。

　　“你要是不想去……不去也可以。”他这是怎么了，是忘了仇恨吗？嘴巴竟不由自主地就说了傻话。

　　简枫背对着他，徐徐道：“如果你不想复仇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呆在这个家。”简枫一直忙着写剧本，还未去公证赠与协议。

　　她走了会怎样呢？这个房子又只是一潭死水，水草也早晚腐烂死去。冉炽探出手，仿佛要拦住什么，最终却紧紧抱住她的肩。“自然要报仇，简枫，但是干掉他们之后，如果我还活着，你也留下来，好吗？”他几乎在恳求。

　　可是简枫却冷静地问：“冉炽，要我留下的理由是什么？”

　　我需要你……这句话要冲口而出，却急停住了。不知为何，冉炽说不出口，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呢？任何人，有什么资格对简枫这样说呢？

　　甚至连这样掠夺般地抱着她都是无礼的。他松开简枫，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彻底没入地平线的秋日，深深地叹了口气。热气在玻璃上凝成白雾，他用手指触碰它，是温热的，然而那温暖却只保持了一瞬，终还是消逝在空气中。

　　一颗冰封的心，要多少暖才能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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