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安KO

　　叶子安如他的父亲，并不喜欢洛阳的阳光。
　　站在正午的太阳之下，他觉得目眩头晕，眼睛被那强烈的光所迷，无法睁开。
　　又或者，是因为那眼流了太多的泪，终于失却了光彩。

　　“侯爷，世子已经在外面站了整整一天。”刘震垂下头去，声音带了哀戚。
　　面前的男子毫无表情，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他的一眼，一掠头发，不发一言的沉寂模样引了刘震许久不敢再说什么。
　　阳光映射在竹椅之上，虽然隔了厚重的窗帘，依旧耀眼刺目。
　　“侯爷。”刘震低声地试探，头微微抬起。
　　“并不是我能决定的。”叶凌云深长地叹息，闭了眼摇摇手，示意他下去。
　　“侯爷，”刘震的声音颤抖起来，“我与您一样疼爱子扬，可是世子是云中的希望，若是连世子也，”说到也字时候，虽是久经沙场见惯生死，此时的刘震也不禁坠下泪来。
　　“这并不是我能决定的。”叶凌云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就这样躺了，摇摇手。
　　“可是，可是您是他的父亲，难道连您也不能说服他么？”刘震的话语哽咽起来，满是沮丧表情，“难道，侯爷带世子来洛阳，便是要他死么？”
　　“死了干脆，云中侯并是脆弱的他可以承受的！”叶凌云睁开眼睛满是杀意与愤怒，只是对上刘震通红的眼睛终于无奈地摇了摇手，“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侯爷。”刘震又一次叫唤，只见那个男人闭了眼睛丝毫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无奈之下只好转身离开。
　　“子扬醒了立刻通报。”那个男人装做漠然的语气，右手划过窗帘，瞥了那白衣少年，此时带了血迹立在光芒里，怅然失魂，深切叹息，那时候的自己分明也是这般模样。

　　阳光眩目。
　　叶子安却抬起头来，听凭那凌厉的光照进他的眼睛，早已没有泪水，甚至连疼痛的感觉也渐渐麻木。是的，是长久的麻木。
　　却原来，陈子扬的陪伴便是这样麻木下来。
　　那时候他抱了自己在怀里，那时候，他对他许下一生的守护，
　　那时候，他总是欺骗着说，没关系。
　　终于，他对自己的陪伴，对自己的关爱渐渐成为阳光，成为每日都需要，却再也察觉不到的温暖，成为麻木的陪伴。
　　原来，他的心那么痛，痛到即便是身体的百般疼痛都不能掩饰。

　　“皇上驾到。”
　　嘹亮的声音由远渐近，越加急切。
　　“不必多礼，朕是来看叶爱卿。”那个少年温婉说话，分明一副翩翩君子模样，可是那个时候，那个将一切引入毁灭，将那个少年倒向死亡的分明也是他。
　　云中诸将冷冷地看着皇帝，心中埋怨，也不理会，便从了柳若然的话语四散开来，唯叶子安立在院子中不拜不叩，对日叹息。
　　“大胆叶子安，见了我皇还不跪！”声音浑厚而冰冷，一如那时。
　　叶子安猛地回过神，瞥见少年皇帝柳若然身后那银铠英姿的男子，他忽然笑了一笑，嘴唇微一动弹，却终于只是茫然地回过神来。
　　“林风，你先下去吧。”柳若然瞥见叶子安心中的苦楚，他缓缓步到白衣少年的身旁，那血迹如今已成乌黑的颜色，那调皮的深情，如今也成了空洞。
　　“安。”他的话语极轻，有淡漠的芬芳味道一如他的母亲，佛过叶子安的发。
　　叶子安慢慢地回了神，只看了他一眼，泪从惺红的眼中又坠下。
　　“朕以为没有问题的，毕竟有林爱卿在。”他的话语轻巧，他原本便是帝王。
　　只是，少年没有理会。
　　“你不是说有十成把握么，说起来，这也怪陈子扬自做主张，若是换了别人守着你，便不会如此了。”他的话语依旧温润，他的每一个分析，都着了重点。、
　　是啊，若是陈子扬不固执，若是他也如柳若然那般冷静，事情断不会如此。
　　“哈哈。”他笑出声来。
　　只是叶子安的心又一次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真的要碎裂开来的错觉，他深皱起眉，抬起头对上热烈的太阳，眼中有是火辣的疼痛，也只有如此，才不会有泪水，才稍缓解他的疼。
　　“你究竟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你没有错，你没有！”他的语气重起来，抓起他的手，柳若然用了力想要把拖回去，可是那双手上的冰冷令他恐惧，令他怀疑，面前的少年可是那许他十成把握的人。
　　“安。”他的声音温柔起来。
　　叶子安没有动，失了神，怅然望上他一眼，满是空洞的神色
　　柳若然忽然也有揪心的错觉。

　　扶起窗帘，在暗影里叶凌云第一仔细打量那个唤做柳若然的皇帝。
　　也许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如果，他能付出如他父亲一样的代价。
　　叶凌云笑起来，心下疼痛，又是一滩血呕在嘴边，咸得恶心。

　　“安。”柳若然着急起来，他拉了叶子安的手，在一干人众的注视下原本便有许多的不便，只是面前的少年偏偏又固执地不肯移动，甚至完全听不见他的话语。
　　“你究竟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他的话语里杂了火气，只是望着他满身的肮脏血迹，柳若然终于平静下来。
　　“即便你这样伤害自己，也与事无补，先好好休息一下吧，陈子扬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安。”他柔声细语地安慰着，分明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分明已经是皇帝与臣子的极限。可是，叶子安笑出声来音线苍老得恐怖。
　　“你觉得可笑么。”
　　他冷冷地问，眼睛依旧盯了太阳，丝毫不曾转移。
　　柳若然答不上来，面前的少年待他至厚，丝毫不求回报，全不在乎他们之间的实质敌对，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他也是疯子。”
　　叶子安垂下头来，整个身子瞬间摊倒在地上，哽咽着说话，“你这个疯子，你这个傻瓜！”
　　一声一句，引人心碎，只是那个唤做陈子扬的少年并不知晓，他躺在病榻之上，生死不明。

　　他并不相信叶子安爱上了自己。
　　一如，他在最开初的时候不过把一切当做叶侯的计划。
　　可是，这个少年的心痛模样，可是这个少年对他的深切情谊，又如何能是计划两字所能代替。
　　原来，他真的只爱他。

　　柳若然伏下身去。
　　“皇上，莫要脏了自己的身子。”站在门口等候的林风傲慢的声音。
　　“不妨，叶卿因朕而伤，此乃应当。”
　　“那陈子扬呢？”
　　叶子安苍老的话语，冷冷地对上柳若然的眼。
　　“那是他自愿，与你无关，与你无关！”柳若然的声音低沉，好像已经生起气来。
　　“那我呢，若我伤，是不是也与你无关，若是我死了，是不是也与你无关？”
　　白衣少年伏在他的耳边，血液的腥臭味道缠饶而来，柳若然不禁一楞。
　　“你我都是谋大事的人。”
　　他学了母亲的语气，那种血液的味道令他恶心。
　　“其实那个傻瓜也是，他还说要带我驰马洛阳。”叶子安喃喃说话，念起陈子扬许他的每一个诺言，念起陈子扬的每一个关怀的微笑。念起陈子扬的傻瓜。
　　“就凭你现在这句话，朕就能立刻要了他的命！”
　　柳若然猛然火气冒将而来。
　　“若不是你，他就不会受伤，若不是你。”叶子安说不下去，躺在他的怀里，有难言的温暖汹涌而来，可是，失却子扬的疼筑成大堤，他的表情冷漠起来，他的话语坚硬如此。
　　“你敢怪朕，是谁说有十成把握的！”
　　他咆哮起来，站起身，冷冷地看摊在地上的少年。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
　　他所有的牺牲，他为了他牺牲了自己最好的朋友，都不过是他自找的。
　　在他看来，那是他保证的，那是他许诺的，那是因为他爱着他，所以他便活该如此！

　　洛阳的天气。
　　洛阳的太阳。
　　叶子安抬起头看他，看柳若然生气的模样，看阳光从他的头顶落将而下，顿时天旋地转。
　　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也许并不算什么。
　　他是天下无双的人，他掌握了天下的权位，他有千千万万的事情要去完成，这并没有关系。爱他，那么帮他，那么为了他牺牲自己的所有，他并不在意，叶子安原本便是这样的人。
　　可是，他不能容忍自己所有的牺牲，甚至爱着自己的人因此而死去，却只换来他冷漠的眼神。

　　阳光刺眼，耀目。
　　风轻轻扫过，柳若然僵立着，他看着摊坐在地上的少年，终于明白那种切实的揪心。
　　“安。”他的声音很轻，他不愿意别人听见他们私秘的话语，何况，他最大的敌手正躲在屋宇中的某个角落偷偷打量于他。
　　叶子安傻傻地看他，眼中落寞。
　　柳若然开始，自己对于面前的少年，究竟是怎样的情感，是最初的利用，是渐渐的感激，还是那不能说，不可说的禁忌！
　　“安。”柳若然，想说什么，是道歉吧，是不是这样这个少年的痛苦就可以由他来承担一些，是不是，这样就可以再看他的笑容，可是，可是他说不出口。
　　叶子安傻傻地转过脸去，平躺在地上，那是陈子扬养病的地方。
　　深呼吸，他努力想让自己忘记身份，俯下身去抱住他，一如他挡在自己面前。
　　“安。”柳若然的话语颤抖着。

　　“子扬醒啦！”
　　刘震欢喜若狂的声音。

　　地上的少年猛地蹦将而起，往房间跑去，脚步下踉跄，一时不稳竟摔在地上。
　　“安，对不起。”
　　柳若然在自己的心里默默说话，可是，他真的爱自己么？
　　难道不是计划，难道不是片刻的玩笑。
　　“皇上，时候不早了，再呆下去便是失礼了。”林风慢步到他的身后，低沉说话，银装光亮风采如昔。
　　他呆呆地望了，“再多留片刻吧。”
　　“先皇不是这样的人！”
　　“那，那，走吧。”
　　柳若然落寞地说，只是，那个人并不曾注意。

　　“恭送皇上。”声音傲慢如故。
　　叶凌云躲在小房子里偷偷说话，这个唤做林风的男子，这个赐他一身伤痕的人，令他失算的人。
　　“你们低估了我的儿子。”他笑起来，笑起来，笑得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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