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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春
说起金家,怕是大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金家祖上本是当官的,子弟多受族中荫蔽,弱冠后无非走的便是出仕的道路。只后来出了个离经叛道的金士宗,不顾劝阻愣是下海经了商,族中宗长以为耻辱,愤而将之剔出族谱。这金士宗竟也不以为意,族人一时都道这是遭了魇了,便也听之任之。
哪知这金士宗倒是个真真有才能运道的,靠着倒卖货物积了首财,便愈发的财运亨通起来。
及至当代家主便是这金鹏煊,娶了上京苏家的二房千金苏灵阳,两年后方得了一对儿龙凤胎,分别取名金小宴,金小楼。
这金家对金小楼自是千娇万宠,横竖商人家家没那些个世家贵族的条条框框,只念着大头上莫犯了错,其余时候便也不拘着她。由着金小楼惯常扮了男子装束,成天跟在自小老成的胞兄金小宴身后转悠,这才惯出了这副德行。
幸而这金小楼小打小闹便罢,行事间自有几分分寸,于大事上更是毫不含糊。常托了胞兄随侍小斯寻了民间话本供她消遣,无非是那些个才子佳人的戏码,金小楼却每每看的津津有味。加之自小见惯了阿爹阿娘画眉举案,亲密无间那副模样,金小楼更是心生向往。
因而对金小楼来说,寻个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的如意俊郎君,便已然成了这头一等大事。
这可不?寻常跟着金小宴巡视自家产业便打了那几分小心思,不过近几日金鹏煊寻来的这专讲奇闻趣事的老头子难得对了她胃口,便挑这些个时辰舍了金小宴,自顾待这兴隆楼听听故事喝喝茶水,倒也乐栽,等金小宴忙完了事再来捎她回去便是。
嘿,倒没想到这回可真真是赶上了时候。
撑着窗栏往堂内一扫,视线便定在东北角再挪移不得。正思量着如何勾搭了这俊公子,却见他已是要离去,情急之下只得吩咐下去支使了跑堂的去留人。
好在碰到个云鲤是心大的,换做那些个不好想与的,可不得难堪嚒!
金小楼内心窃喜,面上微敛了那笑,却又添几分羞涩,“实不相瞒,小楼初见阿鲤只觉一见如故,甚合眼缘。未及多想,便想强留阿鲤,小叙一番。小楼自觉鲁莽,阿鲤却未怪罪,心下更觉欢喜。眼下便想交了阿鲤这个朋友,不知阿鲤可愿意?”说完只睁大了那双杏眼瞅她。
初来乍到,云鲤自是对金家及这金小楼的情况一概不知。当下只觉这双眼真真是会言语的,审视,欢喜,希冀,无一不明,无一不显,倒比山上那些个古板人有趣儿多了。显然,云鲤是不愿将自己算入内的。
均不是那些个扭捏之辈,既是无甚芥蒂,结交个朋友又有何不可?
云鲤从善如流,“自是无妨。在下将将下山不久,此番初至丰州,便得遇小楼,若能结交,想是应了缘分二字,岂不美哉。”依旧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
可不就是缘分嚒?金小楼心下欢喜,眉眼便也弯弯,那对微微上扬的眉都柔和了几分,显得越发娇俏。再欲开口,门口却传来通报,道是大少东家来了。
云鲤缓缓起身,只静观其变,金小楼却已欢欢喜喜迎了出去。打发了闲杂人等,再回身时一让,便显出身后之人。
只见来人英英玉立,与金小楼身量相差不多,看似年幼,神态却颇有一股自持稳重之气,只这长相……云鲤不动声色将目光游移在这少年与金小楼之间,而后便略垂眼帘,暗暗计较。唇略薄些,眉眼较之更为英气,其余观之分明相差无几,再一思及适才通报之人所道,心下了然,定是双生子无误了。
金小宴将将抬脚迈入兴隆楼的门槛,就有那眼尖的跑堂凑近将先前金小楼那番作为描述了个大致。金小宴却也不慌,自家妹子这行径少说也来了七八回,不捅了大篓子便也由得她去,横竖都有他这个尽责兄长收拾烂摊子。烂摊子……金小宴深感无力,就这早出生的半个时辰,该他吃了这么多年亏!
却也怪哉,这跑堂的今日怎个这般呱噪,事情讲完不算,后头尽是夸赞今日这小公子品貌如何如何好。
金小宴嗤之以鼻,品?若非相识已久,哪就能如此随意看清人品如何,且跟着父亲多年,见识了各样式世人,道貌岸然之辈还少?至于貌嘛,金小宴想起之前金小楼相中的男子,简直是恨铁不成钢!这丫头眼光也忒差,不说这亲亲兄长长得就是个赏心悦目的,就论姨妈家的表哥们,哪个不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
每每言语针锋之处,金小楼显得颇理直气壮。
譬如。
“金小楼,你说你小小年纪,怎就如此思春?”
“似你这般粗人,哪懂少女心思?我不上点心还怎么找心上人?若能早点遇上心上人,朝夕相对,最后自是水到渠成。若是晚点……”金小楼抿了抿嘴,极慎重思量了一番,“晚点也不碍事,能赶得及和和美美嫁过去就成。”
“你说你个榆木脑袋,表哥各个那般出色,又知根知底的,你就不动点小心思?”
金小楼难得露出鄙夷之色,“都是自家兄弟,成天看着腻都腻了,更遑论嫁过去,还有个什么趣儿!”
鄙夷之色更甚,“再者,指不定在夫家受了气,你这当兄长的靠不住,还能让表哥们找场子呢!嫁过去了才是有气没地儿说呢,哼!”
金小宴哑然,这算盘打得精啊。
过往种种,暂且不提。金小宴这厢听着跑堂的叨叨,深感不以为然。品貌好?这可不是说说就能好的,小楼眼光差,小二见识少,靠谱?能信?
然而等到金小宴进了二楼雅间的门,见了那霞姿月韵的少年郎,心下犹疑了。
少年微微侧身而立,乌发及腰,半头青丝束于顶,额发犹作鬓边垂。身着玉色朱子深衣,腰缠皤然宽腰带,外披缥碧宽袖衫,脚踩抹绿云根靴,手执竹骨折面扇,姿态翩翩皎皎,宛如临风玉树。
金小宴目光辗转而上,待看清少年相貌,不由暗自乍舌,复又心下赞叹。
莹玉小脸好似凝脂,稍细剑眉斜飞入鬓,微颔双眼云雾迷蒙,鼻尖微翘的俊俏挺鼻,似自有一股骄傲心气,嘴角微敛的红润丹唇,偏又带几分谦逊自矜。
金小宴不动声色暗暗打量,心下计较城中何时来了这号人物,金小楼按耐不住便扯了他袖子往云鲤走去。
“阿鲤,这是家兄金小宴。”言罢涩然扶额,“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俩是对双生子,唉……”言语神色间颇显无可奈何。
金小宴闻言,神情一顿,板着副脸伸手掐住金小宴脸颊便是一拉,一放,又一扯,“金小楼,你竟有脸面嫌弃于我?”说罢施施然收回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淡定样儿。
立时便听到金小楼语气忿忿,喋喋不休,“好你个金小宴!平日如此也便罢了,今日有客在此,也不知晓给我留些脸面,且等着看我他日如何收拾你!你便是怎样低眉下气喊我金爷、金好汉,也是于事无补的!”气势犹在,云鲤观之神色,明显色厉内茬,不过图个嘴上痛快,心下不由暗笑。
金小宴听得目瞪口呆,板着的脸面险些绷不住,以手成拳,掩饰状咳了咳,“平日丢三落四,落了良心不算,连羞耻心也不知何时被狗儿叼走了?且看我下次再给不给你找那些污糟话本!”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嗓音失了故作的刻板,“金小楼,你倒是说说。我何时何地喊过你金爷?金好汉?低眉下气?对你?金小楼?”
言及又觉得颇为耻辱,语气便带了明显的控诉。
“自然……是在梦里……”金小楼顿时垂头丧气,瓮声答道,复又想起金小宴适才所言,窃喜道“……哟嘿!你刚可不就喊了金爷、金好汉嚒?万万没想到,我金小楼今日便美梦成真了。”
“……”金小宴颇为厌弃之下便不予理睬,转眸望向云鲤,见云鲤一副兴致盎然的摸样儿,似在凝神注视二人闹剧,又似神游天外恍恍然,金小宴只觉甚是尴尬,“金小楼,这是你的待客之道?成天尽给我丢脸!”
金小楼立时又要发作,生生忍住后只觉懊恼异常,好你个金小宴,害我在阿鲤面前屡屡颜面扫地,也不知阿鲤心中作何想法,可真是失策!腹诽归腹诽,面上只端起那副明艳艳的笑脸,“阿鲤,这金小宴是个粗鄙的,你看我这般温文尔雅,我俩自是大为不同的。嘿嘿,让你见笑了。”
金小宴:“……”
云鲤莞尔,一人温端沉稳,一人活泼跳脱,点头道:“确是大为不同。”顿了顿,便转向金小宴道:“只顾艳羡兄弟情谊了,还未自报家门,若不介意,同小楼一样唤我阿鲤便可。”
分明是自家妹子失了礼数,这少年却只往自己身上揽了去,金小宴暗自赞许之下,言语便多了些许亲近,“小楼平日便是这般冒失,还请阿鲤多多包涵。”话锋一转,又道:“不过阿鲤许是误会了,这儿可没什么兄弟情谊……”言语间颇为惋惜。
云鲤只以为金小宴又要调侃金小楼,只觉有趣之下,又略为艳羡。哼,白墨那小子可无趣多了,年纪渐长后聚少离多,枉她煞费苦心偷溜去找他。然而此番热忱每每消逝在见面后那张寒冻三尺的脸上,无奈之下,云鲤便时常喟叹自己一番情谊付了流水,糟心,糟心哪。
然而转念一想,白墨要如金小楼这般,那才真真叫她……怎生消受得起。
却又听闻金小宴话锋一转,“这厮惯作男装,却是个如假包换的丫头。”
云鲤愕然,望向金小楼的视线便多了几分探究,怪不得神色间总不觉透出娇俏,该是被那爽朗笑容隐去了几分,细想之下便也恍然。
丫头?这般有趣儿,那可真真再好不过。嘴角不觉隐藏笑意。
金小楼面上笑颜如花,实则心下惴惴,他会否嫌弃我举止不矜?
复又对上云鲤略带寒芒,深若幽潭的眼眸,只觉要沉溺进去,再不作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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