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绅士

　　亦辛拍着巴掌四下张望，只见门口站着三男两女，被3D花瓣雨围拱着，其中一人还身穿着银色制服。

　　席桦不屑地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贡献点都调整了，谁还稀罕当太空军呢。探测了这么多年也没找到可以生存殖民的星球，我们台时政署，三天两头就要压一条太空军部贪腐的新闻。”

　　“他们毕竟难得回来一趟啊。常年待在战舰和空间站上，不好受的。所以当初明知待遇那么好，我也不敢选那些专业呢。”

　　“哈，你还说呢，一想到你那会儿不敢当面提，写了万字陈述塞给你导师，我就想笑。”

　　亦辛羞窘地瞪了她一眼，见侍应生推着餐车走过来，赶忙收回撑在桌上的手，往后靠了靠。先端上桌的是一道浓汤，侍应生帮她们调整好餐具位置，身体微微侧向亦辛，轻声叮嘱：“小心烫到。”

　　席桦看了眼汤碗，故作不满道：“喂，为什么她碗里有拉花，我的没有啊？”

　　亦辛红了脸，想要把自己的汤碗推给席桦和她换，被侍应生拦住了，他从容地向席桦解释：“是我本人借花献佛，我对这位女士很有好感，这是在追求她。”

　　席桦揶揄地看了亦辛一眼，“哦哦，所以你才截了人家的胡，我看你本来是太空军那桌的服务生嘛。”

　　侍应生礼貌地笑笑，“请慢慢享用。”再次倾向亦辛说：“如有其他需要，本人随时待命。”

　　等他走远，席桦憋不住笑出声，“哎呦，行啊！吃顿饭都能吸引来追求者了。高级服务人员长得自然不差，你不试试？恋物癖都能合法领证几十年了，你一直形单影只的，到底是什么性向啊？”

　　亦辛埋头看着汤碗，没什么气势地抗议：“别闹！”

　　“他画的什么啊那是？不像玫瑰。”

　　“是梅花。”亦辛仍低着头，眼中极快地闪过一道冷芒，看来这一边还没进展啊。

　　餐点陆续上齐，亦辛其实不大吃得出，带着手工温度的料理与精准机械调配的食物有什么不同，对她而言都是美味，但见好友眯眼享受的模样，也不由食欲大增。零度伯爵一向走高调奢华路线，送蛋糕来时还配了一支迷你机器人乐队，引来餐厅里不少食客善意祝福的目光，席桦素来享受被人瞩目的感觉，心里对这个生日极为满意，就只差了一点成年人的午夜场。

　　“去楼下的酒吧坐坐？”

　　亦辛迅速摇脑袋，“我明天是早班，要交接工作的。你刚刚也喝了不少，别去啦。”

　　席桦嗤笑，“谁是真去喝酒的？我今晚可不想一个人过。唉，现在倒有点儿后悔踹了Matt，也不知道今晚运气怎么样，能不能碰上合眼缘的。”她眼波流转，对着眼前木呆呆的小脸暗叹她的不开窍，问：“你一会儿怎么回去？叫辆车？你的贡献等级反正也够了。”

　　“够了也要花钱啊，你刚还督促我好好攒钱来着。出门就是悬铁站，又快又方便，还能在高空欣赏都市夜景。”

　　两人互道过晚安，在餐厅门口分别。

　　建木大厦在A区中央，来往的大部分人说是非富即贵也不为过，一层等出租的人络绎不绝，而99层的悬铁车站却人迹罕至。悬铁攀附在高空中的楼面，和无处不在的天网巡逻机一般，采用了全息隐显技术，从外面看上去是透明的，所以站在地面的行人永远猜不到天空会是何等繁忙。亦辛找了个靠外侧的座位，看着流虹霓火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被一阵喧哗声吵醒。

　　冷冰冰的电子音不断重复：“本列车已满员，先生请等下一班。”

　　佝偻着背的老人一只脚踩在车厢里，向车厢内的人哀求：“麻烦能不能有人和我换换？往蓝岭方向的这是末班车了。”

　　无人回应，电子音再度响起时换了内容：“最后警告，请您马上离开，否则巡警将以危害公共安全罪将您逮捕并起诉。”

　　老人的目光在车厢里逡巡一圈，最后颤巍巍地收回脚，列车门瞬间闭合，留他孤零零立在站台上，思考是要徒步千里还是露宿街头。

　　亦辛再度阖上眼，听到身后传来似乎是父亲教育孩子的声音。

　　“看到没，一把年纪了贡献等级连老年免费义务车都够不上，就是年轻时太懈怠，你好好记住这教训啊。”

　　这个回家路上的插曲，很快会被车里的人抛在脑后，掀不起半点波澜。

　　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泡个澡解乏，亦辛的租屋是二级甲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小区楼群不是过分密集，她家在一栋位置很好的高层，泡在落地窗前的浴缸里，能看到小小的中心花园。虽然这会儿黑漆漆什么都看不清，但心里知道那是片树林，还是让人愉悦不少。像赵女士那样独栋带院落的房子，恐怕要做出什么巨大的科学发现才能够上等级。

　　亦辛觉得能换到一级租屋就足够了，更何况，这份工作虽然贡献点少些，但……是她谋划的第一步，科进党的安保组，不怎么起眼，却有不少可能接触那些故纸堆，也许要不了多久，她一心找寻的真相就能浮出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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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科进派竞选办。

　　亦辛拉上门，一转身就看到走廊里站着的梁晋扬，他嘴角挂着笑，毫不避讳地大声打招呼：“嘿，升职加薪，是不是该请客吃饭？”

　　亦辛面无表情的脸上，像是这才消化了大脑听到好消息后传递的指令，漾出浅浅的笑，“你都知道了？”

　　“啧，这话问的。现在有什么事大佬们还能瞒着我不成？”梁晋扬打了个响指，“走，知道你囊中羞涩，这顿饭我请了，给你庆祝。”

　　亦辛难得好心情地开玩笑：“算出外勤加班吗？”

　　“算！回头让他们给你补上！”

　　荆州小馆是A区政客们的最爱，位置好、环境佳，菜肴味美、服务周到，更难得的是一个个小包厢，绝对隔音，而且百分百杜绝任何探听电信号干扰的可能。亦辛跟着梁晋扬来过几次，不过之前都是以保镖的身份，这回倒成了座上宾。

　　梁晋扬习以为常地看着她进餐厅之后，先是几不可察地出神呆立两秒，随后向他点点头示意一切妥当。

　　“我不得不说，生物AI操控SS级，果然不是盖的，我看其他安保人员处理信息和反馈的时间比你长多了。”梁晋扬赞赏地说。

　　亦辛：“只是脑电容相合性高而已，算不上什么本事，军部下属的科学院一直都在继续研究改进，也许要不了多久就能全面普及智脑了。”

　　“这可说不好，今年拓展派的势头可不怎么样，能保住多少席位都难说，太空军的预算高居不下，也就只能拆东墙补西墙。”梁晋扬一手把玩着紫砂茶杯，划开了餐桌旁的光屏，给她看最新的民调。“况且，智脑的作用也只是传递信息和高速运算而已，最关键的逻辑判断还是要依赖宿主的大脑。这几个月历经过各种或大或小的麻烦，你的局势分析和危机处理能力，再让人安心不过了。”

　　亦辛被他吹捧得不好意思，“你再说下去，我要以为你和席桦又闹别扭要我搭桥了。”

　　“哎，我可是真心实意。我跟她进展得恰到好处，说起来，她刚刚帮了我一个大忙。”梁晋扬掐住话头，等了片刻见亦辛在专心致志地吃开胃点心，不由挫败：“你怎么都不好奇？在朋友面前姑且不用保持你的职业素养了啊。”

　　亦辛茫然地眨眨眼，干巴巴地问：“哦，什么忙？”

　　梁晋扬不再深究听众是否真的兴趣盎然，“席桦前几天上了个直播节目你知道吧，她们台庆搞得声势浩大那期，邀请了不少明星助阵，就那次，她在后台化妆间偷、啊不小心顺耳听到一对冤家女明星拌嘴。内容一路从抢剧本、抢代言发展到私生活，开始攀比谁更有魅力能吸引更有影响力的伴侣。就是这会儿，其中之一炫耀她前几年夏天和——引用原话“一位未来的大人物”，共度了浪漫一周。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你知道我最欣赏席桦哪一点吗？她从不会让机会从自己手里凭白溜走。”

　　他捧起茶杯抿了一口，用眼神示意，亦辛想了想配合地问：“所以她猜未来的大人物和这次竞选有关？可就算查出来是谁又怎样？政界人物和明星在一起也不是什么丑闻。”

　　梁晋扬晃晃手指，“关键是时机。前几年的夏天有一桩大事，你记得么？”

　　“夏天，三个月呢，我觉得如果哪一年是风平浪静地度过才更让人难忘。”

　　“呵，也对。”梁晋扬放下茶杯，不再卖关子，“三年前的八月，D区保留区虫害事件，还有印象吧？保守派现在民调暂列第一的陈先生当时是D区执政官，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到现场调度，官方说法是他在欧罗巴列席重要会谈。席桦查了那个明星的社交网络，同样的时间点，她上传了不少在相同城市的照片，标题是‘与C先生的一周’，当然这不足以说明什么，不过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很容易证实他俩的确混在一起一周。最有趣的是，会议结束后，因为航空公司系统问题没能顺利买到票的陈执政官，出现在了前往附近小镇的特快上，当然，还有那位明星小姐。”

　　“叮咚”饭菜出炉，亦辛探身从传送带取了菜点一一端上桌，听梁晋扬总结道：“执政区出了那么大的事，还有心情在会议闲暇陪女友游山玩水，甚至为此拖了一天回国，曝光出来的话，且不说民意问题，他自己要先头疼会不会因为渎职罪被起诉了。”

　　亦辛想到什么，秀气的眉毛微拧，“我记得……当时有小道消息说，科进派一些试验要为此负责，不过很快被压下去了没得到证实。你现在把这事再摆出来，派里……会有人不高兴吧？”

　　梁晋扬冷笑，“当然会触到某些人的痛脚，他的逸闻当时没被翻出来还要托派里那些老家伙的福。不过，我很不喜欢做什么事都有人在背后指手画脚，除了推行国培计划这件事，我和他们的分歧越来越明显。我参与竞选，可不是为了给科进派充个漂亮的门面的！”

　　梁晋扬迎上亦辛担忧的目光，笑了笑：“我有分寸。好了，吃饭吃饭，说是要给你庆祝，我的错，不该扯起这些恼人的事。”

　　从亦辛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她心里正闪过万千念头：虫害的事情被翻出来，是个绝佳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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