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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的姑娘
苏哲将王满月交给他的东西给了王刚,王刚捧着鞋子、馒头和钱红了眼眶。他知道这些东西在家里的分量,姐姐给自己做的鞋总是补了又补却舍得给他买“时髦”的球鞋;姐姐走三十里山路赶一次集舍不得给自己买任何东西却把挣得钱都给了他;姐姐为了省钱不留长发她总说“梳了辫子就会想要头花头绳这些没有的东西,还不如短发利落又省事”,在最爱美的年纪却顶着一头自己剪得坑坑洼洼的头发;瘦弱的姐姐每天天不亮起床出山上地,喂羊,捡柴,照顾生病的父母还总是想方设法的挣点零花钱给他。姐姐为家里为了他付出了这么多,就连她视如生命的学业也被迫放弃了,虽然她从不抱怨,但是王刚知道姐姐为了这件事偷偷的哭过好多回。他越是理解姐姐越无法原谅自己的不争气,可是无论他多么努力脑袋就好像锈住了一样,别人轻轻松松就能理解的问题他往往要想好多遍,拼尽了力气,成绩还是混个不上不下。
苏哲看出了王刚的愁绪,想要安慰他,却因为知道安慰无济于事而开不了口,只是紧紧地搂了搂他的肩膀。
带着王刚的愁绪,下了晚自习后的苏哲来到学校外面散心,想到两天没去陈平校长家了便扭头去了陈家。一个小院,低矮的墙头,三间土坯房,一盏晃晃悠悠的煤油灯就是陈平家。陈平正在院子里抽着旱烟,他的三岁的小孙女小梅在他周围蹦来蹦去,见苏哲来了,陈平把身边的板凳搬给他算是打了招呼。小梅没见过苏哲平头的粗布衫的样子,躲在爷爷身后不敢出来打招呼“屋里的,苏老师来了,给他煮碗面条。”陈老师见到苏哲理了头发,换了碍眼的裤子很是开心。“哎,对嘛!这个样子才精神!”苏哲听到陈平的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的傻笑了两声,拿过陈平的盛烟丝的篓子,帮他卷起了旱烟。这卷旱烟可是门技术活,苏哲跟老校长学了一个星期才勉强合格,要把旱烟卷的又紧又实不练上个把月不成。
苏哲将废旧的作业本细心地撕成合适大小的长方形,然后用左手的大拇指和中指、食指将纸片夹住窝成个槽,右手将烟丝细细的铺散在纸槽里,然后双手配合将烟丝用纸包住,大拇指来回揉搓将烟卷紧,再用舌头将接缝的纸润湿让纸粘合,调整一下烟的形状,最后将烟头处多余的纸小心的撕掉。一只卷烟完成了。陈平抽着烟看苏哲认真卷烟的模样,脸上弥漫着赞赏的笑意。他喜欢这个年青人。虽说他身上带有很多大城市的的“洋里洋气”,但是苏哲这个年青人也有很多人不具备的优秀品质。他是善良勇敢的,这从他放弃大城市的优越生活来这穷乡僻壤教学就能看出,陈平觉得在这一点上,他和自己很像。他很有方法很聪明,教学生与众不同,不同的学生他能采用不同的套路,差生优等生在他眼里一视同仁。他又懂得感恩,自从拉着他到家里吃过两顿饭,他就熟络的如同自家人,帮忙干活不说,还总是哄着娃娃,给娃娃买东西,对自己,他也是毕恭毕敬。最重要的是他不矫情不娇气,农村的苦生活他很快就适应了并能苦中作乐。
当陈平正看着苏哲沉思时,陈平的妻子张翠花把煮好的面端了出来,这个朴实的女人话不多却是陈平最坚实的后盾,她无怨无悔的支持着陈平的所有决定,并含辛茹苦的生养了三个儿女,支撑起了这个小家庭。她代表着千千万万的勤劳善良淳朴的农村妇女。
“小苏,吃面,这还有馒头。”“谢谢师母!”看着老人端来的满满的面条,厚厚的卤,还有家里并不常吃的白面馒头,苏哲很是感动。“满月来着?”陈平看着馒头问妻子。“嗯,来看你,你不在。”师母一边回答一边扯过因为美食而看直了眼睛的小孙女。“满月?是王刚的姐姐王满月吗?”苏哲听到熟悉的名字连忙问道。“对,你见了?”陈平问。“嗯嗯,见了,傍晚来学校给王刚送东西,我见了,说了几句话。”苏哲按捺着自己内心的波动解释。他把白面馒头递给了直流口水的小梅“小梅吃,叔叔吃面条就饱啦!”还没等陈平夫妇推让,小家伙黑黑的小手抓起馒头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了起来,她的样子把大家全都逗笑了,张翠花嗔怪的说了孩子两句,进屋忙去了。
“哎,一个好娃娃,可惜了。”陈平吐了口烟圈有点哀伤的说道“满月这娃,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娃了。好学,懂事又知礼术。”苏哲吃着面条,有点吃惊的看着陈校长,因为他印象中的老校长从来没有如此夸过一个人。即使是他在市里工作的儿子也得不到他的些许赞美。陈平没有管苏哲的诧异,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之中。“王满月上学时那成绩在市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有些问题她比我想的都快,老师们都说她肯定会是咱们县第一个大学生。这孩子,重情义,孝顺。自从他爹生病以后,她总是在课外时间上咱附近的山上采药材挣钱给他爹治病,后来家里不让她上学了,她也没哭没闹。可娃心里苦啊!每个月赶集,都来看我跟我说会儿话,借几本书。这不,这馒头也是她送过来的,自己都吃不上还老想着我这个老汉。就因为我教过她两年书!可惜啦,可惜她是个女娃娃.....”
“陈老师,您也重男轻女啊?!”苏哲有点不相信陈平会说这样的话。
“我不重男轻女又能咋的?满月他爸妈古板的很,为了满月的事,我去找过他们多少次,门槛都踩烂了,还是这样啊!让一个没出息的儿子上学,浪费钱!”陈平忿忿不平的嚷道。
“王刚还是很努力地。”苏哲替他的学生打抱不平。
“努力顶啥子用?不是读书的料!光使傻劲就能让飞机上天啊?!”陈平想到一个榆木疙瘩挤走了他的得意门生,气的声音抬高了八度。这把在屋里忙活的妻子吓到了,赶紧跑出来看情况“咋啦?好好的,咋跟小苏嚷上了?!”陈平也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过火,有点不好意思的哼哼了两声,不再说话了闷头抽起了烟。
苏哲觉得在这个问题上不能再跟老校长谈论了,虽然他认为每个人无论天资如何都有学习的权利。他跟小梅逗玩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别了校长夫妇。
回到宿舍的苏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王满月那张笑脸。老校长的话更是让他想认识,想帮助这个坚强的姑娘。在床上折腾了许久,苏哲才沉沉的睡去。
自打赶集那天见到了苏老师,王满月的心一刻也没有平静。那天赶了几十里山路,卖了一筐的馒头,喂了羊和鸡,她依旧觉得精力充沛。这就是大城市的人啊!干净,大方,温文尔雅,笑起来让人觉得春暖花开。看似单薄的身体仿佛充满了力量,这种力量不是山里的汉子的那种蛮力,是知识的力量。在王满月的眼中,苏哲是如此的美好,仿佛天上灿烂的太阳。她多想再见他一面啊,多想再听听他缓缓的暖暖的声音啊!王满月心心盼着下个月的集会。
繁重的劳作让年轻的王满月没有片刻的休息,早晨天微亮就跟着村里的生产队出工了,虽然乡亲们心疼她给她最轻松的活,但是沉重的土地劳作也让她体力透支。父亲腿有毛病,做不了工只能在家帮忙做饭。母亲年纪大又有哮喘,只能偶尔帮忙放放羊,喂喂鸡。偏偏王满月又是要强的性格,她从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懈怠懒惰。不仅把队里的活干的出色,从不旷一天工,挣得分跟村里的大老爷们一样多,而且自留地也侍弄得井井有条。抽空的时候还赶做鞋子,蒸馒头,晾晒采来的草药拿去集市卖。
在父母眼里,满月是如此的乖巧懂事,他们看着女儿忙碌的瘦弱的身影常常的暗自流泪。把女儿从学校里拉回来受苦,他们也是无可奈何,女儿的聪慧是常人不能及的,陈校长劝他们的话,他们也都完全能够理解。但是,说到底满月总是要嫁出去的,他们老王家的根儿还是王刚啊!所以老两口无论别人怎么劝,依旧是铁心让王刚继续上学。对于女儿的愧疚,他们只能是千方百计的替她寻个好婆家,让她不再受苦。
晌午吃罢饭,王满月和母亲在收拾家务,王老汉坐在炕边有一搭无一搭的抽着旱烟,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他把烟杆儿在鞋底上敲了敲,磕掉烟锅里的灰。
“二丫头,你来。”把女儿叫进屋,老汉斜靠到了墙上,将烟丝装进烟锅按实,女儿王满月划着火柴替父亲点着烟,挨着父亲坐下等着他说话。
“昨个,你二娘来了,你知道她在县城种子站当售货员,认识的人面广。”王老汉抽了口烟徐徐说道“她给你寻摸了个人家........”
“爹,你别说了,我不嫁呢,家里现在就我一个劳动力,我嫁了日子咋过?!”王满月一听父亲的话急的从炕上站了起来。她虽然没办法继续上学了,但是在她心里并不甘心一辈子困在山村里,如同大姐一样嫁个农民,生几个娃。等弟弟不上学了能挑起家里的担子,她也学县城的人一样出去找个工作。虽然她知道市里的工作不好找,尤其是她这无权无钱的穷家主,但是无论如何,她不能说婆家,这样一辈子就栓在这了。再说.......再说王满月的内心被一个高大儒雅的身影填满了,她也不想给别人机会。
老汉不懂的女儿的心思,只是以为她担心他们老俩儿,便开导闺女说“这你别担心,我看刚子的成绩也考不上大学,虽然想让他继续读,但是他好像不是那块儿料,他也快考试了,等考完了回来顶替你,家里的活计你不用担心。你岁数也不小了,再耽误着,村里的人该笑话了。”
听父亲的话,满月有点委屈,他一直都知道弟弟考不上大学,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让成绩优异的自己考大学。
“你也别抻着,你知道家里的情况,还得给你弟弟娶媳妇,哎!”像是看透了女儿的心思,老汉猛抽了口烟重重的叹气道。“行了,你二娘说的人家不错,是县城上班的,等赶集那天你去瞅瞅,合适的话再商量婚事。”
王满月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父亲灭了烟,顺着墙躺到了炕上,闭上了眼睛,她咬了咬嘴唇出了屋子。
母亲见她出来,把喂了一半的鸡食放到了墙角,拉着她的劝说“闺女,娘知道你心里不乐意,你先去看看,不中咱再选别的,你二娘的面子不能驳了,不然以后谁给你说好婆家啊?!”
王满月没说话,将羊圈里的三只羊赶了出来上了屋后的山坡。坐在山顶的大石头上,王满月感到绝望,她还不如这三只吃草的山羊活的自在。越想越觉得委屈,抱着腿放生大哭起来。她埋怨自己的贫穷,如果条件好她就能读书就能考大学走出这座大山;她埋怨父母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同样是他们的孩子,为什么只为儿子打算;她甚至埋怨起自己来,为什么偏偏要读书,如果她跟大姐似的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她也能安心的一辈子呆在山沟里;她埋怨学校里的那个人,如果不曾见识过美好,她也能把囫囵的把自己嫁了.......我们可怜可爱的姑娘,在山顶的烈日哭的昏天黑地、暗无天日。
许久,冷静下来的王满月从胳膊里抬起头,眼睛红肿。她用手掌胡乱的擦了擦眼泪,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她下定决心婆家的事自己做主,纵然不是苏哲也要找个跟他差不多的,而且她一定会找到一份好工作走出大山,这回谁也不要做她的主。
生活在最底层的野花就是这样的倔强坚强,生活给的各种不公,苦难她都能消化,她不需任何人的安慰可怜,自身充满了顽强的能量。困境中的痛苦能够坦然接受,并能化悲愤为力量,这就是王满月身上最大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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