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稿

　　雨渐渐小了。
　　何其戴上纯白色的耳机，把头别向窗外，细长的耳机线穿过他的白色衬衫，与他白皙的过分的肌肤融为一体。
　　“这孩子认生。”夏婉拢了拢头发，冲许茗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这孩子像你小时候，你那时也害羞，也生的水灵，总被大院里的男孩子欺负，”许茗君打趣着好友，仿佛陷入了幼时的记忆，兴致勃勃，“被揪了小辫子，每次都要我爸爸······”说到爸爸二字时，她笑容一僵，硬生生地把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说不出也咽不下去。
　　夏婉假装没听见，顺了顺何其的头发，微笑，避重就轻，“所幸是个男孩子，不会是我这样。”
　　许茗君强扯了一抹笑，点头。
　　所幸是个男孩，不会复制你母亲的命运才好。
　　何其听着两个妇人追忆往昔，不愿窥探他母亲的过去，心中便只剩了恬躁，白玉一样的手轻轻一遮，悄悄加大了MP3的音量。
　　他瞥见远方的火烧云，太阳沉下去，燕子飞上来，油菜花疯狂地长着，高了，一棵棵挺立着，遮了他的视线。他低头，摩挲手心的纹路，没有表情。
　　夏婉不知说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问：“小其，你就住在婶婆家，补习的老师，要用的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好吗？”
　　她的眸子里带着笑意，声音轻柔，用的是询问的语气，让人听着舒服。
　　何其看着她的唇张合翕动，大脑嗡嗡，耳机里不知名的歌手微微沙哑的声音，夹杂着滴滴答答的雨声，传进他的耳朵里：
　　命运的卡牌谁能自己掌握
　　不知为什么，有细细的电流刮过，他觉得有些痒。
　　何其笑起来，是发自肺腑的笑容，他说：“好，妈妈，好。”
　　他看到妈妈满意地笑起来，只是多了点莫名的情绪。
　　何其转头的一瞬间，看见妈妈的那位好友也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带着悲伤的笑意。
　　等何其真正踏上社会的时候，识遍千人千面，世态炎凉，才知道那个笑容，是洞悉一切的悲伤。

　　我就是渴了，出去倒杯水而已。
　　阿似不停地默念，仿佛这样子，就成真的了一般。
　　她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只是看不见母亲平常忙里忙外进进出出的模样，心里倒有些不安。外面静悄悄的，阿似再没心思做题目，索性扔了笔，猫着身子来到帘子边，瞪大了眼睛，瞪得眼睛酸了，也只看见几个模糊的身影。
　　她实在想出去瞧瞧，又想起妈妈对她的嘱咐，背着手踱来踱去，像个小大人。
　　这个有些拙劣的借口已经是她想到现在最不出纰漏的一个了。
　　那到底是出不出去呢？阿似苦恼着。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来得莫名其妙，挥之不去，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怎么突然这么想出去看看。
　　也许只是偶然间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嗓音，轻轻地说好，清脆好听，让她想出去，看看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怎样的人。
　　阿似下了决心，随手端了一个杯子，掀起帘子就往外走。
　　“哎呦，”阿似撞到了一个胸怀，抬头，才看到她妈妈被撞得措手不及，手里刚洗完的茶具险些掉下来，尴尬地立刻摆出了立正站姿，“妈，妈妈。”
　　杨母稳了稳身子，仔仔细细检查了保证茶具没磕坏，才松了口气，朝阿似翻了个白眼，“这死丫头，急着干嘛去啊，不是叫你别出来嘛！”
　　阿似心虚地朝她扬了扬手中的杯子，“我出去倒水，额，有点渴。”
　　杨母越过她，把茶具又放进柜子里，一边嘟囔：“什么啊，热水瓶不就摆在这儿嘛。”
　　阿似扶了扶额，无语，向帘子外看去，却已经空无一人。
　　“妈，刚刚的客人呢？”
　　“走了啊。”
　　阿似把杯子随便扔到桌上，便向外跑去。
　　她说不出为什么，满满的心思，被失望占了大半。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变慢。
　　杨母手上动作一顿，看着女儿的背影，心里苦涩。
　　也许未来很多的一切，都从这一个转身，成了定数。
　　阿似跑到一半，放慢了脚步，扯了扯她的短发，懊恼自己的莽撞。妈妈说的不错，她的确是个没见过市面的小丫头。她暗笑自己小家子气。
　　她转身往回走。大片的空地上杂草滋长，一台黑色的高级轿车映入她的眼帘，以及两个高挑的身影。阿似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那时候轿车什么的，在全中国都还没那么普及，别提是在莘镇这个走半天就能走完的小地方了，真是稀罕的像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她看到一个白衬衫，黑西裤的男孩背影，姿态高雅地钻进那部轿车，清傲出挑。
　　直到那台轿车扬尘而去，阿似还处于呆滞状态。
　　她在书上读到过，诶那个像“人”字的标识，是什么牌子的车来着？
　　那个男孩，阿似默默回想着他的背影，心里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那个声音的主人，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和真人都有一种气质，这种很干净很干净的气质。
　　她想起她的发小——隔壁家的夏小凡，一个猴头似的男生，混着泥巴的校服耷拉在身上，破洞的裤脚挽到膝盖，整天没个正形就知道追着漂亮小姑娘揪小辫玩。
　　偏偏阿似同夏小凡一个院子长大，整天混在一起，小到爬树捉麻雀大到策划恶作剧捉弄同学都是勾肩搭背的。渐渐阿似长得温温柔柔的一小姑娘，画风也开始跑偏了，实在是莘镇一大可惜事。
　　阿似挠挠头，果然他们这些小人物跟贵客真是没法比啊，她笑眯眯，也就释然了。
　　在很久很久以后，阿似想起这一天，眸含悲愤，神情激越，“真的，要是再来一次，我怎么着也不该第一次就沦陷了啊，还是背影啊背影。”
　　总之，这是长大后的阿似最不堪回首的一天。
　　阿似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回到家，杨母正在擦桌子。
　　杨母看见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你还知道回来啊你？跑出去干嘛？”
　　阿似没回答她，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杨母正要发作，阿似抬起头看他，眼睛湿漉漉还泛着兴奋的光，“诶，妈，刚刚的客人是A市的不？”
　　杨母一惊，试探着答：“大概是吧？你怎么知道的？”
　　“啊我就知道，”阿似一脸恍然大悟，没注意到她母亲微妙的神色，“发达城市来的啊，果然有气质啊气质！”
　　杨母：······
　　“那你觉得妈妈有气质吗？”
　　阿似：“你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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