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小球转大球

　　“老尤，你看我这样行不行？”金云整了整西装下摆，小声问身旁的尤国朗。难为一把岁数了，声音却带着抖。

　　“行了，结婚都没见你这么紧张。”尤国朗按亮手机，还差几分钟快八点。他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将手心上的汗在裤缝上蹭了蹭，抬手按响了应答门铃。

　　谁特么知道这小姑娘家住独门独户的四合院！报名冬令营时登记的胡同地址，谁也没敢往这上面联想啊。位于市区主街附近的四合院，毗邻大湖及各类古迹，据说还是旧时某位达官显贵的府邸，市面保守估价大概几个亿。唯一有亲切感的，大概是这里距离市体校并不远。尤国朗有些苦中作乐地想道。

　　上门会个面，还需要事先电话与秘书约定时间这样的阵势，张伟作为一介市体育运动学校的小小副校长还是怂了，没羞没躁地打定主意赖上金云。金云表示同样很怂，转身又去求助万能的尤指导出马。尤指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又实在爱惜这根名叫骆羽的好苗子，毅然决然抄起电话……与秘书约定了会面时间。

　　“尤先生，金先生。我给二位开门。”应答对讲器屏幕亮起，只见一名老太太的面容一闪而过。旋即，大门“咔地一声解了锁。

　　“我今儿算开眼了。”金云喃喃，所以说市里是真不缺有钱的主。“就这排场，咱拿啥把孩子说动练球啊……”

　　“不说话能憋死？”尤国朗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没底，狠狠瞪了眼金云，却见他正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般东张西望着。夜色中，只见小院中错落地栽种着几棵大树，低矮的景观灯掩映着小型造景假山，可惜时值冬日仍有些萧瑟。一旁的腊梅开得正盛，清冽的香气沁人心脾。

　　“来来来，这边走。”回廊上迎面走来的老太太，正是刚才对讲器中的那位。熟门熟路地领着已经呆若木鸡的二人走进第一进的堂屋，才进门一股暖意便袭面而来。“就这儿了，二位坐会儿，我给你们倒点儿热茶，天怪冷的。”老太太又钻进偏房，张罗着泡起了茶。

　　就在此时，从东厢掀了门帘进来了三人。为首的高瘦男子笑了笑，率先向前伸出手：“久仰久仰，尤指导、金指导。我是骆羽的父亲，骆飞。”

　　与二人握过手，他又一指身侧咧嘴笑得兴奋的年轻男子，“这是骆羽的舅舅，丁琛。”

　　“尤指导、金指导！我可看了你们好多年球！可崇拜你们了！”年轻男子快步窜到尤金二人面前，热情地将手握了又握。

　　“能看出来。您挺喜欢乒乓球的。”尤国朗笑着说道，眼前的年轻男子大冬天却穿着一身打球的短袖短裤，可不是方才还在打球。“多穿点儿，别着凉了。”

　　“今天能见到二位大神，就算感冒也值啦！”丁琛连连点头笑得开怀，还是依言走回东厢拿外套。
　　“论起我们家乒乓球的头号粉丝，除了丁琛没别人了。小羽打球也是他带的。”骆飞笑着摇了摇头，又摸了摸一旁小姑娘的头发。“来，小羽叫人。”

　　“尤指导，金指导。”骆羽依言抬头乖巧地唤人。小姑娘也如同她舅舅一般的打球短打装扮。
　　此时丁琛复又返回堂屋，自己穿回外套的同时，也不忘给外甥女带了抓绒外套。

　　“光顾着打招呼了，快请坐。骆羽妈妈路上有些耽搁了，马上就到。”骆飞指了指沙发，转身又吩咐骆羽：“小羽，去帮帮刘奶奶好吗？她在偏屋泡茶呢。”

　　“好。”骆羽点了点头，由着舅舅帮忙拉上抓绒外套拉链，走进偏房。

　　“不知道今天二位是为何而来呢？”骆飞在一侧的沙发上坐定，噙着浅笑看向落座另一侧的尤国朗与金云。

　　“嗯，是这样的。”尤国朗清了清莫名因紧张而有些干涩的嗓子。“我们前一阵在市体校冬令营看到了骆羽，觉得孩子确实在乒乓上有天赋，希望她能够往专业方向练。”一口气说完，恰巧迎上了帮着老太太端茶出来的骆羽。看着目光直直望向自己的小丫头，尤国朗赶紧接过茶杯，也不论茶是否烫直接喝了一口。

　　“大飞，阿琛。我今天先回去了啊。”刘奶奶拎了挎包走了出来，轻声跟主人家打了声招呼。

　　“好，您路上当心。今儿天冷，刚子来接不？”骆飞示意中断与尤国朗的对话，扭头问向老太太。

　　“放心，他来接的，已经到门口了。”刘奶奶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小羽，送送刘奶奶。”骆飞出声吩咐骆羽，不放心地又加了一句，“刚子叔叔还没到的话，就陪奶奶在门房等会儿。”

　　“知道啦，爸爸。”骆羽熟练地牵起刘奶奶的手，推门走了出去。只听得回廊上远远地传来一老一小的对话——“小羽，外头冷赶快回去吧。”“我不冷。奶奶跟刚子叔叔说说，让康康哥哥周末来打球好不？老是跟小舅打挺没劲的。”

　　“这丫头还嫌弃上我了。”丁琛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亏我三天两头惦记她。”剩下三人纷纷莞尔。

　　“让骆羽走职业道路？”骆飞再次看向尤国朗，重新接过话头，语气却是有些为难。“说实话，我们没往这方面想过。一开始让骆羽练球，是为了锻炼身体，也是碰撞受伤的几率也小。”骆飞虽然没有明说，在尤国朗看来，却也是委婉地拒绝了。

　　尤国朗身子向前探了探，神情是少有的恳切：“骆羽爸爸，我之前和骆羽打过几局，她的手感、悟性以及意识都是少有的好。不练球真是可惜了。我明白，您家的情况，绝不舍得也没那个必要让孩子去吃这样的苦。今天咱不说为国争光这样的话，只是作为一个走过来的大满贯选手，若是看着骆羽放弃这方面的天赋，我连想想都觉得心疼。”尤国朗说至最后也是动了情。

　　千千万万练球的孩子，有天赋又有毅力最终坚持下来的，实在是太少了。挖掘的许多好苗子，有些由于家庭安排而选择继续升学，有些因为揠苗助长式的训练而受伤退出，有些早早出名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迷失……能坚持到最后并且站上巅峰的，不过寥寥几十人。

　　所以看到这样好天赋的孩子，不想也不舍错过，所以……才这样一遍遍地争取。

　　“感谢您二位今天专程来这么一趟。”骆飞向后沉入沙发，眉眼淡然。“骆羽去冬令营才没几天，却惊动了国家队教练上门拜访。您说她天赋不错，我相信。”骆飞吹了吹热茶上的浮沫，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但在我看来，走职业竞技道路取得成功，这份风险远大于她从事其他任何事业。也许她现在确实对乒乓球感兴趣，但万一几年后突然没了兴趣，又如何回归平常的生活呢？”

　　骆飞的质问犹如重锤，敲击着尤国朗让他哑口无言。是啊，每年升上国家队及各级省市队的孩子，如果有一天发现不合适给退了下去，许多甚至没再听说过。对于队伍来说，这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的姓名符号，走了一个还有更多的孩子补上来，但对于一个个体、一个家庭来说，它却是全部。

　　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了响动，只见一名美丽女子推门而入，伴随而来的一阵寒风也让在温暖室内的众人突然清醒。纤长的身体紧裹着毛领大衣，精致而得体的妆容，充满审视的眼神及冷淡自持的表情，无一不显示着来人必然常年身居职场高位。当然，唯一有些不符合设定的是，女子脱去手套的右手正紧紧地牵着骆羽，而那只手套则被骆羽不太合适地戴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妈妈回来了。”骆羽望向父亲和小舅绽开明快的笑容，拉着母亲走到沙发旁。

　　“骆羽妈妈，您好。”尤国朗和金云赶忙站起身，主动热情地伸出手去。“我是尤国朗，这是金云。今天上门打扰真是不好意思。”骆羽父亲委婉地表示不同意，一定要好好把握骆羽母亲，要是这票也失去，那真没什么好说了。

　　“您好，我是骆羽妈妈，丁璇。”女子倏然扬起笑容，先解下另一只手的手套，复又伸出右手与尤国朗及金云一一握过。“久仰两位大名了，这真不是恭维。”丁璇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立于一旁的丁琛，再度轻笑出声。美人这一笑，轻易消融了原来盘旋在彼此间的剑拔弩张。

　　双方再次落座，尤国朗又言简意赅将情况复述了一遍，满脸期待地望向丁璇。

　　“走职业道路？”丁璇轻蹙眉头望向一旁的丁琛，有些探询的眼神显然是没有理解。

　　“以比赛训练为主，很大的可能性不继续升学。”丁琛低声向姐姐解释道。

　　“这样……”丁璇沉吟了下，摸了摸倚在自己怀中的女儿头发，再次看向尤金二人笑着说道，“这个让骆羽自己做主就行，您们问骆羽。”

　　“自己做主？”尤国朗有些瞠目结舌，下意识地望向骆飞，却只见骆飞同样一脸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这是什么剧情发展，让10岁孩子自己决定未来？尤指导表示有点懵，跟不上节奏啊。

　　“对啊。”丁璇点了点头，一脸理所当然。“自骆羽上小学起，我们就没干涉过她的任何决定。她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丁璇看向怀中的骆羽，“你的想法呢？”

　　小姑娘看向依旧很懵的尤指导，眨了眨眼不解地问道：“边上学边打球行吗？为什么一定要选呢？”

　　说话一贯很溜的尤指导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度哑炮，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作出抉择的必要性。

　　“我喜欢上学也喜欢打球，我觉得可以兼顾呀。”骆羽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实在不能理解大人们在纠结什么。

　　“那就先边上学边练球！”尤指导一听有戏立刻巴巴地应了下来，紧张得声音都差点变了调。“但是每天训练时长和强度都必须要保证，周末更要认真练！学校兴趣班的教练不能要了，我给你联系个合适的教练！”尤指导行动力十足地就这么当场拍了板。

　　又与骆羽一家寒暄了一阵，大致了解了骆羽的其他情况，尤金二人眼看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骆羽的父母更是礼数周到地亲自将二人送出门方罢。

　　直至驶过了几个红绿灯，尤国朗突然一拍大腿，把坐在副驾驶的金云倒是吓了一跳，“给绕进去了，好一招以退为进！”原本想劝说孩子直接进体校训练的想法不仅没成，还巴巴地主动应下了找合适教练的任务。结果呢，孩子还是照常上学念书不是？

　　自诩英明一世的尤指导有些无奈地笑开，却依旧忍不住咬牙切齿：“这小孩儿啊，可一定得给我出成绩！”

　　这一家子，确实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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