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梦

　　小时候怕黑，怕空荡荡的屋子，怕屋子里安静得连墙上挂钟的嘀嗒声都显得过于清晰。

　　偏偏那时父亲常年出差，母亲亦是忙于事业早出晚归，家里通常就只有我一人。

　　我会把从厨房到客厅，从卧室到阳台，从餐厅到洗手间的所有灯都打开，会把窗户都大敞着，也会把电视的声音调的很大。

　　这样，家里亮堂堂的，耳边能听到近处的电视机，远处窗外的虫鸣鸟叫，街上车辆经过的声音，心里就踏实了很多。

　　可是等临睡前的那一刻，却是无能为力的。我会把卧室门反锁上，会将床头刺眼的台灯彻夜亮着，让窗户打开只关纱窗，这样能听到楼下过路的行人打招呼的声音。

　　即使这样，我依然感到不安，感到无奈，感到对未知的恐惧。

　　我不知道今晚又有怎样的梦魇在等着我。

　　若折磨我的是人，我可以躲开；若折磨我的是物，我可以扔掉；若折磨我的是某个场合，我可以逃避。

　　但都不是。

　　折磨我的是每天的夜幕降临，是整晚整晚的梦境。

　　人可以一睡不醒，但没人能永远不睡。

　　我把大灯关了，三两步跑回床上。将语文课本摊开到需要背诵的岳阳楼记那一页，平平整整的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躺下来把自己用被子裹的严严实实的。

　　最后看了眼床头柜上的台灯，确保它是亮着的，我闭上了眼睛。

　　……

　　睡不着。

　　听着时钟一格一格的走过，听着楼上如往常一样阵阵钢珠落地的声音，我闭着眼，裹着被子翻来覆去，捂出了一身汗，就是睡不着。

　　有钥匙插入大门扭动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大门被开开，和进门后换鞋的窸窣声。
　　我松了一口气——是妈妈回来了。

　　掀开被子，我一下子就跳下床，拉开门，喊了声妈妈，却见是爸爸回来了。

　　爸爸白了我一眼，问道“都这个点儿了怎么还不睡？”

　　我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在十二与一之间，于刚步入初二的我而言，确实极晚了。于是我老老实实的回答了声睡不着。

　　爸爸一边走向厨房一边说“那你吃点儿东西吧，刚好我打包回来了些饭菜，就在桌子上。”

　　太好了！正饿的肚子咕咕叫呢。
　　我扒拉着塑料袋里的打包盒，嘴上还是多问了一句“您不是总说过午不食吗，现在都半夜了，您还让我吃？”

　　半晌没得到一句回话，
　　屋里安静的不行，奇怪的没有父亲在厨房的任何响动。

　　即使所有的灯都开着，依然有种阴森森的气息。

　　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身去看，就见爸爸背靠着厨房门，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见我看过去，他的嘴上一点点的牵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竟似曾相识。

　　心跳漏跳了一拍。

　　不是我爸爸。

　　下一秒，那人抬手揭掉了脸上的一层皮，皮下的面孔我不曾见过，唯独那个笑还是一样的弧度，一样的诡谲。

　　我只觉得心惊胆战。木纳的微微转头，用余光看向大门。

　　他像是发现了我逃跑的企图，大步向我走来，

　　我只感觉肾上腺素激增，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不再犹豫，奔向了大门，一把打开冲出，连滚带爬的下了一层又一层的楼梯，一直到跑出了楼门，太急了，左脚绊到了门框，一下跌倒在门前。

　　后面没有追来的脚步声，倒是楼外的小区里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我先匆匆往身后看了眼，确信了那男人没有追上，然后赶紧爬起来出了楼门。

　　“云青？”

　　是妈妈的声音。

　　我忙抬头看去，昏暗的路灯下，果然是永远拿着材料带的妈妈。

　　一看见真的是我，她忙着小跑过来，一脸焦急。

　　及至此刻，我才有种真实感，心里一阵翻涌的委屈，先前被恐惧压下，现时立刻涌了出来，鼻子一酸，眼睛也跟着模糊了。

　　但我不敢让妈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靠近楼门。
　　谁知道那未知的男人会不会突然冲出来呢。

　　我赶紧跑过去，扑倒妈妈怀里，听着她焦急询问的声音，闻着她的体香，总算是抖的没那么厉害了，然后赶紧告诉她家里来了个陌生男人，还扮成爸爸的样子。

　　妈妈一听，反倒是没那么担心的笑了。

　　她似是好气的样子，狠狠的戳了戳我额头，跟我说：
　　“你爸出差了三个月，就是今晚回来的机票。算算时间，也就是这几个小时该到家。”

　　我被说的一愣，就听妈妈接着说：
　　“哪里就那么巧的遇着人扮成你爸的样子回家了呀。单说那钥匙，要不是你爸，他哪来的咱家钥匙？”

　　“可是，可是我亲眼看见他揭下脸上一层皮，然后变成了陌生男人的样子。”

　　妈妈听了一愣，但还是道：“你天天晚上做噩梦，指不定又将梦里的当真了吧？”

　　这可真是一个狼来了的故事。我颇有些无力。
　　小学的时候，我经常醒来了之后分不清梦与现实，结果给妈妈留下了这么个印象。

　　可是此时被她这么一说，我倒也又些游移不定了，连带着方才的惊心动魄都显得不那么真切了。

　　但是保险起见，我们娘儿俩还是小心翼翼的一点点上了楼，妈妈手里握着防狼棒，准备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算不打他个鼻青脸肿，也能立刻往下面奔。

　　可是一路走下来，风平浪静，没有半点异样。就连我心底的不安都不见了。

　　嗯，好吧。

　　妈妈果然一身正气！辟邪的很。

　　不愧是西北野战部队出身的军官！
　　我暗暗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及至家中，妈妈拿钥匙开了家门，我俩挨个房间检查了一遍，别说人影，就连桌上我所描述的盒饭，以及门廊前那男人换下来的鞋都没见着个影儿。

　　我呆立了一会儿，总感觉哪里不大对。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掉了，可是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所以，果真，只是我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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