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

　　比起普通班的学生，重点班的课程要重许多，不仅作业繁多，周六还要补半天的课。
　　林芽一边吐槽学校不把学生当人看，一边又因为能多看看肖子琅而手舞足蹈。
　　周六上午上完课，林芽收拾着东西准备冲出学校赶紧回家吃饭，遇到了同样正准备离开学校的肖子琅。
　　她跟上去，与肖子琅并肩走着。
　　“肖子琅，你出去吃饭啊？”
　　肖子琅看见她，笑着点点头和她打招呼，“是啊。”
　　林芽笑笑，“那不如我们一起吃饭吧，我请你。”
　　“那不行，哪有学生请老师吃饭的。”
　　“那不如你请我吃饭吧。”
　　肖子琅对林芽的思维有点反应不能，过了一会儿才有点玩笑地说：“老师很穷的，请不起。”
　　“算啦，我跟你开玩笑的，我妈还在校门口等我回家吃饭呢，我先走了。”林芽说着和肖子琅挥挥手就大跨步往校门口跑去了。
　　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对肖子琅喊：“记得请我吃饭！”
　　肖子琅啼笑皆非，他什么时候答应请她吃饭了？
　　下午放假时间，林芽睡了个饱饱的午觉，两点钟左右她就起来，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去琴行了。
　　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林芽发现了“芽芽琴行”，除了因为琴行的名字是她的小名外，还因为琴行开在人流量比较少的街尾，环境比较清幽，林芽喜欢上了这个琴行。
　　那时候她正好打算学习新的乐器，就在“芽芽琴行”里参观了一番，看到了放在角落里的架子鼓，最后决定就学这个了。
　　架子鼓就放在墙角，旁边一面是墙，一面是落地窗，坐在那里打鼓的时候能从玻璃上隐隐约约地看见自己的模样。
　　林芽爱死了这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孤芳自赏的感觉。
　　来到店里，人依旧很少，林芽熟稔地和店主打了个招呼，就径自往角落里走过去了。
　　店主也见怪不怪了，和别的来店里学琴的人比起来，林芽的话确实少的可怜。别人来店里学琴总会和他拉拉家常把关系混熟一点，而林芽除了一开始了解情况时话多一点，之后就像个沉默的石头一样，安静不起眼。
　　每当她进入状态时，她的世界就只有她。
　　架子鼓并不难学，学了一年，林芽的水平别说忽悠门外汉了，就是出师都可以了。可她还是一有时间就过来练习，偶尔遇到有难度的乐曲就挑战一下。
　　那种砰砰作响、鼓点分明的节奏，就像沉寂在深处的心跳，让她鲜明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林芽正沉醉在鼓声中，不经意间抬头一看，落地窗外站着一个人，正定定地看着她。吓得她手一抖，鼓棒掉在鼓面上，发出杂乱的声音。
　　店主往她那个方向看过去，问道：“怎么了？”
　　林芽平复下急速跳动的心脏，重新拿起鼓棒，回答店主，“没事。”
　　林芽又看了一眼窗外，那个人对她微笑着，眼睛亮亮的。
　　客观来说，这个男孩还是挺吸引人的。
　　但是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闭上眼重新开始，之后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一首新曲终于挑战成功。
　　当她睁开眼睛时，却发现那个人还站在窗外，还是定定地看着她。那种眼神就像看见了一盘美味的食物，随时都会扑上去的样子，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她恼怒地一棒子敲在鼓上，起身走人。
　　林芽来到前台将自己的东西拿好。
　　店主看到她准备走的样子有点讶异，“今天怎么才来就要走了？”
　　“今天不在状态，下次再来。叔叔再见。”
　　说完也不管老板的反应转身就离开了。
　　林芽出了大门就往车站的方向走去，被那个人一闹，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赶紧回家睡觉。
　　刚走到第一个转角就差点撞到人了，林芽抬头一看，居然又是刚刚那个人。
　　阴魂不散。
　　林芽压下心中的烦躁，绕过他离开。
　　那个人却像小尾巴一样跟在林芽身后，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也不拦着林芽的路，林芽直走他也直走，林芽转弯他也转弯，林芽反身走相反的路他也转身跟着走，就好像林芽走到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一样。
　　要不是能感觉到身后人的脚步声，林芽都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停下脚步。
　　林芽原本走得很快，那个人跟在后面速度也很快，没有预料到林芽会突然停下来，他就直直地撞到了林芽的背。
　　看到林芽转过身，他赶紧道歉：“对，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停下来。”
　　林芽的心情很烦躁，不想再维持礼貌，她单刀直入：“你跟着我干什么？”
　　男生谦和地一笑，“我想和你做朋友。”
　　“为什么？”
　　男生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说：“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经过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你，觉得你打鼓的样子很迷人。”
　　林芽有点意外，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她。妈妈总是说她不务正业，根本不懂得欣赏，她也没有要好的朋友了解她，所以她的业余爱好基本都是自娱自乐。
　　人家都这么夸她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对人家冷言冷语，“你好，我叫林芽，森林的林，发芽的芽，第一次见面并不高兴。”
　　男生的脾气似乎很好，听到林芽这样挑衅也没有生气，他还是如春风般地微笑着，“你好，我叫齐霁明，齐白石的齐，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的霁明。很高兴认识你。”
　　林芽一副听见外星语的表情，“啥？名字叫啥？”
　　“《岳阳楼记》里的‘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两句的最后一个字。”
　　林芽终于听懂了，她摆摆手，“不好意思我是学渣。”
　　齐霁明还是笑着，伸手抓住了林芽的手。
　　林芽吓了一跳，正打算挣脱给他一拳，却见齐霁明一笔一划地在她手心里写字。
　　写完后抬头看向林芽，“知道了吗？”
　　林芽茫然地摇摇头，“没看见。”
　　齐霁明有点无奈，但还是很认真地又写了一遍。
　　“这次看清楚了吗？”
　　林芽使劲点点头，要是这样还看不见她就是猪了。
　　“我们现在算认识了吧，作为朋友，我请你喝奶茶吧。”
　　林芽摸摸自己的肚子，她的胃一直不好，最近有些消化不良，以前那么喜欢的东西都吃不下了。想到这个，她突然想到，要是回去睡觉的话胃又会更难受了。那还不如回去继续打鼓呢。
　　她摇摇头拒绝了，“不了，我不想喝奶茶，我想回去继续打鼓。”
　　听到林芽的前半句齐霁明有点失落，听到后半句他的眼神亮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也想学架子鼓。”
　　林芽有点意外，“那好吧。”
　　琴行店主在想是不是他今天开店的方式不对，否则怎么有学员刚来就走，更离谱的是，那个已经走了的人不但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俊俏的大男孩。
　　“林芽你这是……”
　　林芽一脸无辜，“叔叔，我又回来了，”然后把齐霁明拉过去，说道：“叔叔，这个人也想学架子鼓，你们自己沟通吧。”
　　说完她就往角落里走去，剩下店主和齐霁明两个人面面相觑。
　　齐霁明礼貌地打招呼：“叔叔你好。”
　　店主也习惯了林芽的古怪，很快回过神来，问齐霁明：“你想学架子鼓是吗？”
　　齐霁明点点头，“可是，叔叔，我想跟她学可以吗？学费我一样交的。”
　　店主没想到齐霁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看向角落里的林芽，平时被林芽的古怪性格分散了注意力，没有太多去在意她的外貌。现在才突然发现，这丫头其实长得也很标致。
　　店主一脸了然地收回目光，打趣地对齐霁明说：“小伙子春心萌动了？”
　　齐霁明只是笑，并不回答店主的问题。
　　店主突然觉得心情很好，在人到中年的年纪里，再次从别人身上看到感受到热烈的鲜活的青春，也是感慨万分。他豪迈地一挥手，“你要跟着小丫头学就跟着她学吧，鼓随便你用，学费就不用了，你真要给，就给小丫头吧。”
　　齐霁明开心地笑了，颊边的酒窝显露出来，“谢谢叔叔！”
　　“快过去吧，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抓紧时间追到手吧。”
　　齐霁明欢快地奔向了林芽，店主在前台看着他们，感慨万千地摸着自己的啤酒肚。
　　“青春啊，这就是青春啊！”
　　林芽看着来到自己身边的齐霁明，问道：“你们谈好了？”
　　齐霁明点点头，“叔叔让我跟着你学。”
　　林芽讶异，“为什么？”
　　齐霁明一脸自己也想不通的表情说道：“叔叔可能是觉得我们认识，一起学比较方便吧。”
　　他想了想又说：“叔叔还说，我跟着你学，他只收一半的学费，剩下的一半给你。”
　　林芽很诧异，“真的？”
　　“不信你问叔叔。”
　　林芽转头看向店主，店主笑眯眯的，正对她竖着大拇指，好像在说，我相信你的技术可以带徒弟了。
　　林芽收回目光，消化着现在的情况。
　　齐霁明静静地等着林芽，背脊挺拔，坐得端端正正。
　　林芽看向齐霁明，打量着他，好像在思量着什么。
　　齐霁明被她的目光看得一瘆，背挺得更直。
　　林芽突然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她说：“我觉得你不适合学架子鼓。”
　　齐霁明好奇，“那我适合学什么？”
　　林芽手指着另一个方向，“你适合学那个。”
　　齐霁明看过去，愣住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指着自己，“你说我适合学古筝？”
　　林芽点点头，“气质太适合了。”
　　林芽不会告诉他，她并不觉得他适合学古筝，会这么说纯粹只是逗他。
　　只不过等到他们熟识以后，林芽才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话真准。
　　齐霁明犹疑着，林芽继续说道：“要么你就跟着我学古筝，要么，你就去跟店主学架子鼓吧，以后别再来烦我。”
　　“别！那……我还是学古筝吧。”
　　林芽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容，“这样不就结了嘛。”
　　齐霁明知道自己被林芽耍了，但他只是宽容地笑着，并没有计较，反正对他来说，学什么都没有差别。
　　“呐，如果你只是想业余学学当□□好，就来这里学，不用买琴。如果你想学专业了，就要买一把好的古筝。你先想想做个决定吧。”
　　齐霁明看着一点都不了解的古筝，“我先这样学着吧，等什么时候想学专业了再考虑买琴。”
　　“那好，”林芽指向角落里一个摆满书的书架说道：“你先过去找些古筝的基础知识看看，然后我再教你指法。”
　　虽然是被林芽骗着来学古筝的，但是看看充满古典气息的古筝，手指勾勾琴弦，听着古筝发出来的清润的声音，齐霁明还是很有兴趣的。
　　再者他本来就是兴趣广泛的人，并不介意再多学一样技艺。
　　一下午的时间，齐霁明窝在角落里，听着从另一个角落里传来的鼓声，静静地把所有与古筝有关的书都看完了。
　　早春的下午天暗得早，才不过五点左右的光景就红霞满天了。林芽放下鼓棒，伸伸懒腰，准备收工了。
　　另一边的齐霁明向她走过来，林芽问道：“看完了？”
　　“都看完了。你什么时候教我指法？”
　　林芽有点讶异于他看书的速度，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下次吧，现在我要回家了。”
　　林芽收拾好东西，跟店主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齐霁明赶紧跟上去，“我请你吃东西吧。”
　　“为什么？”
　　原以为林芽会直接接受或拒绝，却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齐霁明一时之间反而回答不出来。
　　“这……请你吃东西还要理由吗？”
　　“当然咯，”林芽一脸理所当然，“妈妈说了，无功不受禄。”
　　齐霁明摸摸鼻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想请你吃东西，就……就当作是你教我的报酬吧。”
　　两人走到了站台，林芽在石凳上坐下，往车来的方向望了望，回头对齐霁明说：“我不需要，我教你只是顺便。”说着她笑了，调皮地道：“你要真想感谢我，就认真点学，等哪天你成了闻名世界的专业琴师，就告诉全世界我是你的启蒙老师吧。”
　　齐霁明也笑了，“这个主意不错。”
　　他又说：“那留个联系方式总可以吧，我有什么不会的也可以问你。”
　　林芽突然想到，开学第一天，自己也是这么厚着脸皮向肖子琅要联系方式的。
　　她笑得眉眼弯弯，眼里有动人的光芒。
　　她说：“联系方式就算了吧，有缘我们会再见面的。”
　　她等的公交车来了，林芽对齐霁明挥挥手说再见，就跳上了车。
　　齐霁明看着渐渐远去的610线公交，轻轻说了声“再见”。
　　林芽打开家门，室内光线暗淡，一片沉寂，林老丫还没有回来。
　　林芽轻轻叹口气，打开灯，放下包，进厨房准备晚饭。
　　她刚舀了米，就接到林老丫的电话。
　　“丫丫，我今天会很忙，就不回去吃饭了，你自己解决一下吧。要是不想自己做，就叫林记的外卖吧，别吃那些垃圾食品。”
　　林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就挂断了。
　　她看了看刚舀出来的米，最后还是倒了回去。
　　晚上十点，林老丫还是没有回来，林芽无聊到连平时根本不会动的作业都做完了。她只好打电话给林老丫。
　　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林芽打了好几个，最后干脆变成了忙音。
　　她又往林老丫办公室的座机打，是林老丫的秘书接的。
　　“小米姐，我妈呢？”
　　“林总正在开会。”
　　“什么时候会结束？”
　　“暂时还不知道，公司遇到了一点状况，会已经开了两个小时了，如果情况棘手的话，可能还会开很久。”
　　“哦……这样啊……”
　　“林总说了，如果过了十一点她还没有回去，你就不用等她了，早点睡觉，她可能会睡在公司。”
　　“哦……好吧，谢谢小米姐。”
　　“不客气，林小姐晚安。”
　　林芽看着暗掉的手机屏幕，突然想与这个世界的光明隔绝。
　　她环顾着空旷的大房子，这里有她和林老丫点点滴滴生活的气息，林老丫在的时候，这些气息都那么鲜活。一旦林老丫不在了，这些气息就像兵败的军队，溃不成军，拼凑不出原来的模样。
　　她关掉所有的灯，躺进了被窝。
　　翻来覆去，完全没有睡意。
　　她干脆坐起来，拿过手机，登录□□，前前后后地翻着。
　　没有新消息，没有人@她，只有腾讯新闻静静地躺在列表里，提醒着她，你真的很孤单。
　　于是林芽点开新闻一条一条看完。
　　看完新闻，林芽又一条一条地浏览好友的动态。
　　林芽□□里的好友几乎都是认识的，大部分都是同学，但几乎不会聊天。
　　有时候她会看看他们的动态，不评论，不点赞，只是安静地看着，连证明自己出现过的行为都不需要。
　　她喜欢这么做，默默看着，然后默默忘记，认真履行作为过客的职责，不打扰。在这个过程中，她是安静的，又或者说是安全的，她不必担心自己的情绪或情感被人看穿。
　　静静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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