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西拾遗

作者:nin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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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故


      来帝都的三月后,迎来了我们离开广延国的第一个上元之夜。
      园园的月让我想起广延国的舞坊,广延国的姐妹们,还有教坊中的师傅们。
      帝君在宴客大殿举办了筵席,筵席之上,我与姐姐踩在窄窄的木架之上,表演以轻柔灵巧见长的舞步。舞至木架一角时,我一个没站稳,从上面跌落。姐姐错愕地看着这一幕,立刻来到我的身边,扶着我,然后跪着向帝君请罪。帝君并未生气,准我暂时退场,并为我宣唤太医迟些时候到我住所为我诊治。而旋娟则留下,继续未完的表演。
      令我诧异的是,在侍婢的搀扶下离开大殿时,常伴帝君身旁的那位内敛的少年文溢也正在门外,见我情状,执意送我回住所,我虽再三推托,还是无法拒绝文溢的好意,便让其与我同行,送我到随园门口。
      月朗星稀,离开大殿后四周立刻一片静谧,我们慢慢行着,为免尴尬,我会找些无聊的问题问文溢,文溢不急不缓地应着,语调在静夜中尤显温和。到达随园之时,文溢与我告别,随手掏出了一个小罐子,告诉我里面是他平日用的伤药,我道着谢接下,这时细看这位少年,才察觉他的样貌原然如此清俊,内心有一处不觉微微被触动。
      第二日,我从随身带进宫的行李中取出翠墨竹萧,这是广延国里,教我竹萧的师傅赠与我的礼物,也大概,是我唯一带在身边不离身的东西。
      艰难拖着步子,我来到大殿,求见帝君。
      帝君召我进去,惊讶地看着我挣扎着跪下。
      我说,君上,奴婢愚笨,昨日的酒筵上,伤着了脚踝的筋骨。日后,大概再也不能,为君上,为帝都而舞了。
      居来如此严重吗?帝君疑惑道,走到我的跟前,轻轻抱起我,将我置于专属于他的雕龙金椅上。取下我的鞋,看着我红肿的脚踝,帝君微微皱眉,道,我一定找人治好你。
      不用了,君上!我急道。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张把头低下。
      奴婢自幼习舞,对自己的情况,再了解不过。这一伤,即使治好了,也恢复不了从前的舞艺了。还是请君上,处罚奴婢吧。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不会处罚你吗
      帝君站起,直视我的眼眸。
      奴婢不敢。
      我的心开始跳得厉害,颤抖着从怀中取出竹萧,道,君上,奴婢除去舞艺,也略懂奏萧。奴婢请求用这萧音赎罪。
      哦?帝君看着我握在手中的萧,脸上多出几分性质。奏来听听吧。
      是。
      我答道,执萧近嘴边,闭上眼,开始吹奏。清越的萧音从我唇边滑出,在萧音中,我逐渐忘却了所在的地方,所承的身份,心境出奇地平和。脑海中,一幕幕地闪现在广延国与姐姐一起度过的快乐日子。
      曲毕,睁开眼,遇上帝君意味深长的目光。
      今后,你就为旋娟的舞伴奏,赎你的罪过吧。
      谢君上。
      成功了,我想。
      回到随园,姐姐正坐在庭院的石凳上,表情平静地有些可怕。
      姐姐,我紧张唤到,没有得到回应,心头一紧,低头拐进屋中。
      傍晚时分,姐姐端来一碗汤药。提嫫,这是治脚伤的药,快些喝了吧。
      嗯!我欣喜接过药碗,一口气灌下,几乎没感觉到药中的苦涩。
      姐姐,今日我去见了君上。
      是吗?姐姐淡淡道,天色暗下来,我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
      我向君上请求,今后不再舞了,君上居然答应了。姐姐,你知道吗,他还准了我为你的舞伴奏。以后,君上只看得到姐姐的舞,也只能看姐姐的舞了。
      不再舞了……姐姐道,声音有些颤抖。
      怎么了?我问
      提嫫,这药中……有毒。
      哐!我听到心中有什么东西碎掉。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姐姐沉默。
      忽然,脚踝深处,传来一阵椎心的疼痛。我按住脚,大口吸着凉气。渐渐地,痛感消失,我试着提脚,蓦地发现,膝盖之下,已知觉尽失。
      是我的错。我眼中噙着泪,勉强笑着对姐姐说。
      为什么?姐姐沉声问。
      我不会与你争什么的,姐姐,只怪我,没有早些告诉你。
      你真是傻子。姐姐道,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没关系的,姐姐。本来就决定了不再舞了。这下,也找不到食言的机会了。
      提嫫……姐姐用力抱紧我,亲吻我的脸颊,泪水润湿了我的衣襟。
      或许真的该感谢姐姐的药。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常有大夫被帝君派来检查我的脚伤。每个大夫看完后,或是沉默,或是摇头,开了几幅滋补的药后,便灰溜溜的离开。这几幅药虽没治好我的伤,却让我勉强能够行走。帝君不再抱有希望,也接受了我以乐师身份出现在宫廷筵席上的事实。
      名为提嫫的舞者,渐渐被人们淡忘。倒是偶尔,人们会提起在筵席上用萧为旋娟伴奏的乐师,夸赞她的技艺。但偶而仅是偶而,萧音再出色也不会盖过舞的光芒。姐姐,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帝都的第一舞姬。
      那该算是,入宫以来,我与姐姐,度过得最惬意的一段时光。
      姐姐脸上时刻焕发着明媚的光彩。帝君对姐姐,也愈发好的令人欣喜。
      日子,像这样继续下去,该是极美的。但帝都,从来就比我想象的复杂,人心也是。
      是来年的秋天,曾常伴帝君左右的两名少年之一的安琰,带着数十万人的军队,从南疆的战场凯旋归来。帝君很是高兴,大摆筵席,为安琰接风洗尘。
      祝酒过后,帝君令姐姐献舞。
      姐姐一袭盛装,轻灵的身姿在大殿上舞动,衣裙飘扬,婀娜翩迁。
      我的萧声,比起往常,也多了几分轻快明朗。
      舞罢。帝君走下王座,揽着姐姐的腰,行至安琰跟前。转身,对众人道。
      今日,孤有两件事要宣布。
      群臣静默,放下杯盏,除安琰外,皆用恭敬的姿态对着帝君。
      其一,孤要封安琰为安邦王,赐地南疆,花城沅西。
      话音刚落,举座哗然。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喊声,君上圣明!群臣皆呼万岁。
      其二,就是这帝都的第一舞姬,帝君缓缓道,看着面带羞涩的姐姐,忽然一把将她推开。姐姐落在了安琰怀中。
      孤要将她,许配与安邦王。
      语毕,大殿中瞬间变得安静。
      谢君上!
      安琰大声道,众人惊醒过来,纷纷道贺。
      好了,大家继续吧。帝君道,走回王座。大殿恢复了之前的喧闹。众人,或感叹,或惋惜,议论纷纷。
      而我注意到。姐姐的脸色,从那一刻起,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
      那一夜,姐姐很晚才回来,我侧身躺在榻上,闭眼假寐。耳畔传来丝帛断裂的声音,是帝君赐的锦衣吧,我猜测,在尖锐而压抑的声响中,慢慢模糊了意识。
      次日醒来,已是巳时,比平日稍晚。披上外衣,还好,姐姐仍在。与往常一般,压腿折腰,练着功。
      姐姐,我轻声道,她微微一笑,苍白的面容让我不忍再看。
      刚醒吧,吃些糕点。姐姐柔声对我道。
      我叹着气,靠在凉亭的木柱上,久久看着姐姐。
      半月过后。姐姐忽然昏倒在随园后院的石径上。宫里的大夫来看过,对姐姐说,是有喜了。
      我记得当时,姐姐无声地笑了。唇角上翘,眼眸闪动,笑容干净地不带一丝杂质。
      不久,帝君召姐姐与安琰上殿,宣布即日要为他们举办婚礼。而婚礼过后,安琰将带着姐姐离开,去南疆一个以气候温暖,鲜花满城著称的名为沅西的地方。
      婚筵,举办在一个有着明亮月色的夜,如水的月光,轻柔地洒在姐姐美丽的脸上,那一刻,我觉得,姐姐虚弱地像个婴儿。
      因为是姐姐的婚礼,无人有资格在筵席上献舞。因此,婚宴礼乐成为了主角。我奏了萧,作为给姐姐的礼物,而帝君,亦赏赐了姐姐一株红玛瑙雕就的樱花。
      婚宴不知是何时结束的。帝君很早就退去。而我从婚场走出时,月高升至中天,稀疏的星星发着微弱的光。
      提嫫姑娘,君上召见你。
      是文溢,这位气质如玉的少年,只是此时的他,似乎有些微微避开我的目光。
      我点点头,随他进到一个偏殿之中,早侯于此的帝君,背着手独身一人站在惨白的月光下。
      你来了。帝君转身,幽深的眸子紧盯着我。文溢悄然退下,闭上了殿门。
      过来,帝君道。我拖着细细的步子向他靠近,一股不安裹住了我。
      提嫫……
      帝君拉我入怀中,双手紧箍着我的身体,削瘦的下巴抵住了我的肩。
      你……很恨孤吧。帝君道,声音嘶哑低沉。
      当日,你不惜自伤脚踝为你姐姐得到机会。可是,你姐姐她……她想要的,孤给不了。
      ……
      我默然,不知为何眼眶中有泪水溢出。帝君的怀抱冰冷,而我的心,也变得僵硬。
      我沉默不语,帝君就这样环抱着我,也不发一词,良久良久。
      三更。
      从偏殿出来,深秋的晚风让我不禁紧了紧身上的裘衣。
      偏殿拐角暗处,我与一个身体撞了满怀。
      是文溢。
      向我微微颔首,文溢逃也似地走过我的身畔。
      等等!我唤到,文溢定在原地。
      安琰王已经将兵权交于君上,姐姐不过是一场交易里的棋子,对吗?
      提嫫姑娘,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文溢道。
      他们给过她选择的机会吗?我质问到,泪水夺眶而出。
      文溢有些慌乱而悲伤地看着我。我亦知此事与他无关,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你们都是一样的,从未把我们当作人看。说出这句伤人的话,我忿忿离开,把文溢一人冰冷地留在冰冷的夜幕中。
      三日后,我为姐姐送行。
      天色一直昏暗,江上翻滚着巨大的水浪。
      都不知道你是何时学会奏萧的,当初,实在不该让你习舞的。可惜了这一双脚了。姐姐与我相拥着,在我耳边喃喃道。
      姐姐,我哽咽,不知该说些什么。
      傻孩子。姐姐柔声道,拭去我的泪水,再为姐姐吹一曲萧吧。
      说完,松开我的手,走到一直静候在码头边的安琰身边,对安琰温柔地笑笑。安琰远远向我点头致意,扶着姐姐的肩,上了船。
      我取出竹箫,用心吹着。悠远绵亘的声音,伴着水浪,将行船送至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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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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