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一笑万山横

　　高欢披了一件宽松的外褂，此时风度翩翩地朝我款款走来更修饰出他长身玉立、风采卓然。他见我一脸崇拜地坐在榻上望着他，不由笑了起来，“看什么呢，眼睛都直了。”我脸微微一红，挪了下身子给他让出位子，没有答话。

　　“为什么愿意代嫁？”他伸手揽过我肩，语气是醉死人的温柔。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他肩上，半笑道，“为了见你。”

　　这句话倒是有几分真情实感的。我对这段历史本就感兴趣，高欢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让人免不了一番躁动的好奇心。不过亲临徜徉参与历史的其乐无穷，就算说出来高欢也是体会不到的。高欢微微一笑，似信非信的样子，随即嘴唇靠近我的额头，姿势是暧昧的，语调却暗含兵锋，“公主真懂得讨本王欢心。不过，本王还是更愿意听真话。”

　　我心道跟你又解释不清楚。好在他没有再细说，吻了我一下便和衣睡去。

　　然而，人不作就是不舒服。我拿手指戳了一下高欢，道，“大王，如果你不打算碰我，能不能回你自己那儿睡，旁边有人我睡不着。”

　　高欢支起上身，显然出乎意料，然而更令他吃惊的还在后头。

　　“要么就来一发，累得睡过去也行，您就这么躺在旁边我真睡不着。”

　　高欢显然没见过二十一世纪的女流氓，过了几十秒还没有说话。我也坐起来，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是在跟你求欢，也没想着怀什么柔然的外孙，我就是想睡觉，真的想睡觉。”

　　高欢笑了一下，突然把我按倒在榻上，“那就来一发吧。”

　　翌日中午，我拖着腰酸背痛的“残躯”迈出房门时周围的家仆都对我露出暧昧不明的微笑。真想不出，高欢一个中年人哪来这么旺盛的精力。前几天刚在那儿装正人君子，怎么撩拨一下就“虎狼之君”了。不过这一觉睡得确实好，我也可以悠闲地四处逛逛散散步了。

　　“亏你还是男孩子，玩弹弓、爬树还没有我厉害，丢不丢人！”远远地就听到叱地莲得意的童音，不用说，自然是她仗着柔然女子精通打猎骑射的本事一起床就开始欺负自己的小夫君。对历史上的高湛我总存有几分怜惜之情，本是受尽宠爱的孩子，却被身边人一步步威逼利诱最终变成了暴君。如果叱地莲没有早逝，他和这么开朗的女孩子一起打打闹闹的，说不定能塑造另一种性格。

　　我跨进院子里，瞥到高湛委屈又不甘心地嘟着嘴的小模样，忙走近笑道，“好了小莲，别闹了。”

　　我统共和郁久闾叱地莲没有说过几句话，彼此说不上有什么情感，反正当着群臣的面大婚典礼上她也管我叫“姑姑”。如今私底下看到我前来，她出乎意料的同时好像有点犹豫该称呼我什么，于是看了我好一会才继续用刚才大小姐的骄纵语调说道，“我就是想跟九哥哥比试一下嘛，没想到他还真不如我，羞不羞！”果然是孩子，调整适应能力永远比大人要强。我瞟了眼高湛，他低着头，贝齿微微咬唇，瘦小的肩膀夹在一起，让人看着就想好好去捉弄一番。

　　“小莲说话直来直去的，她就这样。”我伸手揉了揉高湛的头发，“晚些时候你们再聊聊中原的音律棋艺，她自然就比不过你了。”高湛这种心思敏感的小孩必然需要人哄，他虽然没有笑容，但却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便是轻笑，心想又一个小朋友被我的假意温柔骗了。

　　“小莲，姑姑有话跟你说，待会再跟九哥哥玩，好吗？”我一手把叱地莲揽到身边，没等她产生疑义就迈步向外走去。逗小孩虽说有点意思，可正事还是要办。柔然的使者都不怎么会说汉语，而如果要人帮我带话，我必须找一个可信的翻译，比如，不会跟我耍心机的孩子。

　　“你回去告诉父王，就说高相待我很好，让他不用挂心，大王总归不会亏待柔然公主的。”我把柔然使臣的头领和叱地莲叫到我房里，面容比较严肃地交代叱地莲一句句帮我翻译。“还有，你告诉父王，就说高相和大将军父子商议被我听到的，近年突厥势众，前些日子西魏遣使突厥似乎有下嫁公主的意思。关西贫瘠，如今高相步步相逼，西魏和柔然因为前几年大姐的事又闹得非常不愉快，和心怀鬼胎的突厥结盟可能性很大。你让父王早作打算，如果突厥上书求亲就先允着他们，千万不要跟突厥撕破脸。毕竟突厥兵强马壮，等他们日益强大仗着西魏帮扶，露出反骨，于柔然没有半丝好处。”我停顿了一下，看叱地莲虽然不太明白我在说什么但还是原意转达了，便想了一下继续吩咐，“麻烦提点父王一声，如今东西两魏都做了他的女婿，柔然必定看起来风光无限。但树大招风，铁勒残部和新兴突厥都蠢蠢欲动，父王千万当心。”

　　那使者听完叱地莲的话后表情也非常古怪，但依然神态谦恭地答应立刻回去转达。也难怪，这段话里本来就有一部分是我编的。突厥有野心不假，但目前还没有胆量向西魏求婚的地步。若置之不理，一年后铁勒部将东征柔然，突厥部主动讨之，大胜，遂意欲自立，向柔然可汗阿那瓌请求和亲，阿那瓌不理，大骂突厥贱奴，终于激反突厥，让他起兵三年之后灭了柔然，从此开创了一个横跨亚欧的突厥帝国。

　　如果历史真的这么发展，恐怕我在东魏过两天就没有容身之地了。穿越者本身就无依无靠，只能靠着读过的史书开上帝视角金手指帮衬“娘家”。

　　铁勒就是那个鲜卑人叫高车、南朝称为丁零、还有个名字叫敕勒的部落，和柔然素来不怎么亲善。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劝进阿那瓌直接在平定敕勒时顺道灭了突厥，后来想想阿那瓌几年后被突厥打得昏头转向，强攻的可行性实在不高，只能建议他迂回宛转，先借突厥解决了敕勒，再笼络之另图良策。直接跟柔然可汗这番话说他定然不会理睬我，而托了高欢父子之名可信度则大大增加。只希望，阿那瓌能听我这顿胡诌。

　　送叱地莲回去时正好看到高湛在练习书法，便趁机向叱地莲灌输九哥哥字写得多好看、这方面你要多向他学习早点掌握汉文，卖了高湛一个面子。刚回屋就有一个内侍来报，高欢邀我今晚去他那儿用膳，说是家宴，我想反正自己也闲着没事，就提早过去了。

　　门外的侍卫说大王正在里屋议事，出于想吓唬人的恶作剧心理我让他们噤声自己悄悄走进了外屋，似乎高欢正在里面和一个年轻男人不太严肃地聊着政务，听声音好像是高澄。

　　“帮我查查那个素宁公主。”我刚寻思他们父子既然只是闲话家常，我现在进去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听高欢态度不咸不淡、语调没什么起伏地来了这么一句。

　　“她打猎骑射功夫全无，汉语又说得极好，一些亲贵大臣不需要我怎么介绍却好像业已认识，还主动向你母妃示好。”高欢停了一下，随即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如果面对的不是你和昭君，我真怀疑是你故意推了婚事，然后在我身边安插一个假公主呢。”

　　我腹诽高欢没事找事，这么点蛛丝马迹都可以被他拿来琢磨，同时感叹高欢父子之间真正是亲密无间。连“若是别的儿子，我便怀疑其贰心”的话都出了口，还有哪般倚重信任能达到这种分量。

　　历史上高欢对高澄虽然动辄呵斥打骂，但内心里，他毕竟对高澄是不设防的。

　　当年高澄嗣位不稳，娄昭君母子以一步一叩首高呼“谢大王不杀之恩”的代价换来了这份坚定的深信，不知在当事人看来，到底是苦涩还是值得。

　　高澄似乎也对高欢最后那句话不甚在意，低笑道，“父王明鉴。我会派人去查的。”旋即高欢正色道，“她主动亲近昭君和你，很有可能是柔然派来离间我们父子的，你可给我小心。”我不由低头笑起来，高澄好色众人皆知，能让别人提醒他小心，倒是在每个女人听来都相当受用。

　　“本来，我是不打算碰她的。她若真诞下我的子嗣，对你来说实在是个威胁。但是……”高欢这会儿有些尴尬，倒是高澄调笑道，“素宁公主年轻貌美，父王得偿后食髓知味，以后不好办了？”高欢冷笑一声，随即说道，“我会让下人在她的食材里做好准备的，你放心，渤海王世子只会有一个。”

　　听到这儿我不乐意了，故意在地上重重跺了几步闹出不小动静，才走近嗔道，“大王，我不吃药。”

　　高欢见我来，脸上蕴怒和尴尬相互交织，我也懒得避讳高澄，微颔首，“大将军也在。”高澄刚起身作揖，“见过公主。”我忙摆了摆手，继续对高欢说，“你若是害怕，我们可以找别的法子，反正我不吃不明不白的东西；你若是不愿，以后找别的姬妾好了。”说完我也懒得理高欢什么表情，转身就走。

　　身后高澄估计是捂着嘴快笑出了声，高欢追了两步抓住我的肩膀，“你别恼，我是一时……”

　　“一时色令智昏被柔然公主鬼迷了心窍这会儿该想法子补救了是不是？”这句话我压低了声音没让高澄听到，这点面子还是得留给高欢的。

　　“反正今天晚上你别想来找我！”

　　名字叫家宴，排场也摆得颇为气派，只不过没了昨天那些外臣，高欢的一众儿女们少了许多拘束，到后半段追逐打闹爬桌底的比比皆是。柔然公主和高欢三儿子高浚年龄相仿，也就他看到我正襟危坐还能勉强不动，自他以下的孩子们打成一片，颇有幼儿园的感觉。高欢刻意讨好说他的儿子们平时都在邺城由高澄聘请博士授课，这个大哥跟亲爹差不多。我白了他一眼，赌气到现在也没和他说话。

　　晚上高欢还是来了我房间。我先是服侍了他宽衣解发，然后从榻上拖下一床被子铺在地上，“大王您自便。”

　　高欢这回老脸真是挂不住了，从身后抱过来一阵腻歪说我是鬼迷了心窍你放心这件事绝对不会发生的。

　　我想想也有些心软，于是转过身非常严肃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本来你是不打算碰我没有柔然外孙这个后顾之忧的，但你自己破的戒，别赖到我身上。反正我一点也不想生孩子，你保证，不许伤害我的身体。”

　　“我保证。”高欢这会儿也认真起来。不得不说“目有精光”的人就是这点占便宜，只要他板起脸来，说什么都容易让人相信。

　　过了几日高澄向我们辞行返回邺城，临走前一天我、高欢、高澄、娄昭君、高湛、叱地莲，还有高澄的长子高孝瑜一起用了一顿晚膳。高孝瑜和高湛同岁，从小长在爷爷奶奶身边，是个活泼大方、聪明捣蛋的主儿，席间有了他的童言童语增色不少。高澄打趣着问现在九叔叔也娶亲了，小瑜儿要不要也找个漂亮媳妇。高孝瑜则是一扬鼻子颇为神气地说，比九叔叔漂亮我就娶，惹得众人大笑。叱地莲听说高澄不久要接高孝瑜和高湛去邺城念书吵着也要跟去，高澄面露难色，嘴上却也应允，让叱地莲甜丝丝地说大哥真好。看到他哄小姑娘的神态，倒是让人觉得有趣。席间高澄多喝了两杯，酒过三巡说出去吹风醒酒一会儿就回来；又过了一阵几个小的说要玩捉迷藏，我看高欢夫妇也像有事商量的样子，就领了他们仨出去。直到在清凉的月夜下撞见那个负手而立的英厉男子，我才想起，今夜，正是中秋。

　　皓月当空，似水如银，却怎么也不如眼前风神俊秀的月下美人光华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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