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朗

　　六年后

　　这是一方小小的庭院，只一间房舍并一个露天的厨房，院子倒是宽敞，种了颗不知名的大树，树下有张摇椅并一方矮石桌，摇椅上坐了个人，青色的丝带随意扎了长发，青衣素净，正是晋风。

　　而那房舍屋顶上，一位少年五心朝天，正在打坐。他身穿一件黑色缎面劲装，腰间绑着一根同色银边暗纹腰带，头发不长，和晋风一样随意扎了，只是拿的黑色发带。五官无一不好，还没张开，男女莫辨。正是当年那小娃娃，晋朗。

　　说起晋朗这个名字，却不是这小娃娃的原名。

　　自那日晋风将那小娃娃抱到现在这庭院，足足五日，那小娃娃才醒过来，晋风正守在他身侧。

　　这小娃娃不知是睡迷糊了还是根本没清醒，竟直扑到晋风怀里，喊了一声“父亲”。

　　晋风当时的表情……不说也罢。但反应过来之后，晋风也没否认，或者说，默认了。

　　当时是这样一幅场景。

　　晋风拎着小娃娃的衣领将他拎回床｜上坐着，问他：“你可有名字？”

　　小娃娃傻登登绞着衣角歪着脑袋认真想了半刻钟，在晋风手里的茶已喝下去三杯，要续第四杯时，小娃娃才一脸严肃道：“父亲，孩儿忘了自己的名字！”

　　晋风早猜小娃娃是没有名字的。因为一个人出生时，就有了很多种联系，被赋予的名字和这个人之间联系，更为明显。这种联系，在某些仙人眼里就是明晃晃的指向标。当他们说到这个名字时，就能知道这个人在哪里。而在晋风眼里，小娃娃身上没有任何联系，这只可能因为和他有联系的人都死了，或者，有什么蒙蔽了天机。

　　有意思。这不仅是与人争，还是与天争。活了太多年的人，从来对与天争这件事有着浓厚的兴趣。晋风眼角一挑、唇角一勾，刮了两下压根不存在的茶沫，淡淡开口：“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不如就叫你晋朗吧！”

　　话音刚落，小娃娃身上出现了一条非常细薄的联系，连着晋风。

　　小娃娃的称呼，就这么定下来了。

　　而后的几年里，小娃娃虽没确切想起以前的事，但也记起晋风并不是他的父亲了。只是这称呼，却一直没改。

　　却说这会儿，晋风晋朗这两“父子”，一个坐摇椅里悠哉悠哉、一个坐在房顶上形容肃穆。

　　晋风两指捻了块酥糖，含进嘴里，眼睛一眯，空指一弹，一只七分似山鹰、却比山鹰大得多的怪物出现在房顶。它的喙极长极锋利，轻轻一啄，便将屋顶厚瓦啄出个大洞；肉翼极宽极广，轻轻一扇，便让人站立不稳；爪子呈倒钩形，轻轻一划，瓦片立分为二。

　　晋朗睁开眼，斜眼望向那怪物。那怪物肉翼舒展，掀起一阵大风，夹杂沙石，如雷电向晋朗疾射而来。晋朗就地后滚，身体微沉，牢牢定在原处；长睫轻掩，抄起身旁长剑一挡，正挡在怪物锋利的爪子上。那怪物从上而下，借着身体力量，死死压在剑上，好似有千斤重量。晋朗身形不动，稳稳支撑，蓄势待发。僵持片刻，怪物低头一啄，寸寸逼近。晋朗翻转剑身，往外一抽，借势一挡，暂缓怪物冲势，腰以一个诡谲的角度一扭，绕到身后，反守为攻，长剑直刺怪物后脑。怪物鸣叫一声，迅疾转身，尖嘴一张，吐出一团小小的风旋。晋朗侧身躲避，长剑去势不改，改刺怪物肉翼。怪物察觉意图，肉翼狠扇，狂风大作。晋朗身形极稳，势如破竹，一剑刺中翅根一处。怪物哀鸣一声，攻势稍弱。晋朗抽回长剑，向前一掷，拔身而起，在剑身一踩，借力而上，跳到怪物背上，手落刀起，怪物的脑袋飞出三尺，断掉的脖颈涌｜出｜粘｜稠的糖浆。

　　晋朗踩着怪物的尸体落回房顶，甩了甩手上黏着厚厚糖浆的兵器，糖浆滑落下来，现出兵器原型。原来是一把小小的弯刀。晋朗将弯刀随手插回腿侧，那里固定着个小小的刀鞘；又将掉在地上的长剑捡起来，仔细观察了下，还好没缺口，放心拎在手里。这才松了口气，直起身来，看向树下摇椅里的晋风。

　　晋风刮着茶沫子的手一停，抬头回望。那目光却没在晋朗身上停留太久，落在了晋朗身后。

　　晋朗直觉不好，回过身来，只见刚才脑袋都飞了的怪物摇摇晃晃又飞起来，断掉的脖颈处涌｜出的糖浆慢慢形成了一个小脑袋。除了没毛，和它本来的脑袋也一般无二了。

　　没有半分犹豫，晋朗往前一步，要用长剑再给这怪物捅个对穿，却没来得及。

　　那怪物大概是吃了菠菜，哦不，也许是酥糖，撕心裂肺喊了一声，震得晋朗眼前发黑，差点从房顶掉下去。晋朗心里只来得及刷过一句“这和说好的不一样，死而复生还多了声波攻击”，耳边就听到了风声。眼前明亮，重新能视物时，只见那一个怪物已变成了八个怪物，在晋朗三尺外围成一个圈，各个都拼命扇着翅膀，风暴已近在眼前。

　　晋朗抿了抿唇，心里不知刷过了什么弹幕，眼里分明有了嫌弃。他拿着长剑剑尖向下，蓄力予长剑，猛地向下一按。剑尖为中心，慢慢涌｜出一层一层的波浪。这波浪极缓极缓，慢慢触到了风暴的边缘，风暴也变得缓慢起来，渐渐消逝。

　　“你用了法术。”

　　晋风的声音听起来很近，就像站在晋朗身边。

　　“这是剑术。”

　　这是晋朗的回应。

　　“你用了修为。”

　　“这是你给的剑诀里的一招，我只是把剑气外放改成混沌外放，归根结底还是剑术。”

　　在这几句对话进行的时候，八个怪物也没闲着，开始齐声嘶叫。晋朗这回早有准备，划破手指，在脑袋上快速画了一个符。

　　“寂！”

　　四周……当然没安静下来。晋朗画符功夫并不到家，若不是晋风说他有这个天赋，他根本就不会学。

　　不过这么缓了一缓，还是有好处的。晋朗觉得周围的撕叫，对他的影响没那么大了。眼前没发黑，就是有点血红，不过不妨碍视物。

　　“现在用法术。”

　　晋朗立刻做了个手势。那手势好像暗藏什么韵律，晋朗周身的空气有了可见的波动。

　　“春风化雨！”

　　音随手落。只见晋朗周身布了层杂乱无形的水滴，滴滴分明，隔绝了那些撕叫。

　　晋朗又换了一个手势。这个手势和刚才的手势只有细微的不同，不凝神去看只会当是一个手势。

　　“春雨化林！”

　　这一回，那层杂乱无形的水滴好像找到了主心骨，分别组成了八把剑，牢牢护着晋朗。水幕仍在，只是薄了一层。

　　这过程听来漫长，实则只是一瞬间的事。

　　“去！”

　　八把剑对上了八个怪物。晋朗一心九用，操控八把水剑并一张水幕，暂时没落下风。可到底晋朗是一个人，渐渐有些左支右绌。

　　又一次，怪物吐出的风旋打在水幕上，水幕登然碎裂，风旋来势不减，擦过晋朗手臂，刮掉了一块肉皮。此时八把水剑摇摇欲坠，八个怪物也是强弩之末。晋朗不敢迟疑，握紧长剑，打算各个突破。

　　恰在这时，正应对晋朗面前那只怪物的剑，终于被怪物一爪拍碎，消失不见。那怪物尚有余力，肉翼一展，恶鹰扑食。

　　来得好。晋朗心想。手上却一点都不马虎，故技重施，去刺怪物翅根。

　　不想，“铛”，换毛了？看着还是原来的鹰毛，实则已换成坚硬的铁毛！

　　晋朗先时以八剑对八怪，无暇注意这个问题，万万没想到，这八个怪物已经换了一身毛！

　　看来只有眼睛和腹部可以一试了。其余部位即便有破绽，现在也没时间一一去试。水剑坚持不了多久。边想，晋朗边寻找时机。

　　怪物好像也察觉到晋朗的眼神不怀好意，有意无意，隐藏腹腔。

　　“哗！”

　　又一把水剑碎了，是晋朗背后那把剑。晋朗提剑转身，看似专注对付第二个怪物，实则竖着耳朵在听身后的动静。

　　果然，身后传来翅膀扑腾声。

　　第二个怪物看晋朗不闪不避，冲得更快，鸣叫一声，张嘴吐出一个风旋。

　　这时，面前的怪物已经飞得很低了，而身后的怪物，就要落在晋朗头上。晋朗动了。他跑起来，迎向怪物，风旋近到眼前时，他跪了下来，抽｜出腿侧弯刀，举手狠狠一划！

　　这个角度其实很不好受力，但好在，他的力气一向不小，弯刀也足够锋利。这一下，直接划透了怪物的腹部，落下一些糖浆来。晋朗没来得及避开。

　　还好，可能因为一堆糖浆分成了八份，所以怪物肚子里掉出来的糖浆并不多，全落在了晋朗头发上。晋朗克制住想叫停洗头的冲动，站起来，转向第一个怪物。

　　运气不错，第二个怪物吐出的风旋正打在这个怪物的小｜脸上。风旋和怪物的脸一般大，所以一点没浪费，把怪物的脸刮了一遍。皮毛覆盖的地方还好，眼睛没什么保护，被刮掉了，剩下半个眼珠，不停淌着血水。

　　晋朗没犹豫，直接上去将这个怪物也开膛了，转向其他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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