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

　　苌鹃透过朦胧的泪帘，和伊然对望着。
　　伊然依旧静静伫立，身影孤傲；也仍是坚定不移，眸光深暗。彻彻底底地决绝。
　　苌鹃忽然悟了半分。她的心思，不屑在这宫城里。一直、从来没有改变过！她所希冀、向往的事情，不是在这座华阙里费尽心机，献媚获宠，更不是与其他人陷害争斗，晋位荣耀。曾记当年，她坐待闺中，闲暇读书时，苌鹃便看着她洒洒写下“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又让风带走它们。苌鹃便问起这是何意。她悠悠叹道，任它们耽风袖月，去游览烟柳画桥，菱歌泛夜的地方罢。你不知道，这是我毕生心愿，亦是我一生不能。苌鹃以为她又在乱想，只是胡说罢了，便一笑了之，不曾留心。如今，苌鹃说出一番劝她的话来，又拿宫中人的见风使舵激她，怎能让她不寒心。
　　苌鹃越发想哭厉害。她微微颤着，抱着悔意，隐忍吞泪，朝她曲身行礼：“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把东西收起来。”又抽泣几声，擦去泪水，“窗边寒冷，主子还是进里屋歇着吧。奴婢等会去传晚膳过来，您喝口热粥，暖暖身子，晚上也好睡安稳些。”
　　伊然只略略点头，似乎不肯再作言语。
　　苌鹃看着她，欲言又止。
　　虽满心关怀，但苌鹃终是得退下了。
　　待苌鹃走后，伊然又立了半晌。天将欲黑，她见那雪下个不止，一时冷极了，方才关上窗子，踱步走到矮足短榻旁。她解开斗篷，连着手中的暖炉子一并搁在案几上，然后沿边坐下。
　　伊然本想歇息，却发现自己手脚冰冷，心烦意乱，不得安宁。正想叫人来时，苌芸掌着灯走进屋来，把它放到案几上，絮絮说着：“皇上那里派了个小太监过来，说是风雪大，龙驾不能来了，让主子宽心，好生安睡。那小太监也乖，非要奴婢给主子您请安，奴婢便承了他，赏他些碎钱打发走了。”
　　伊然淡淡“嗯”地应了，道：“想是有难处了。”因问，“苌鹃去了哪里，怎是你来掌灯？”
　　“姐姐传膳去了。说天色不早，让奴婢先来掌灯。”苌芸说罢，拿着膏烛把屋里各处的灯一一点上。一时间，灯火通明，烛影摇曳。
　　伊然四处看去，想找她晨起后翻了一半的《山水录》。隔间架格上设了汝窑美人觚，觚里供着一枝白梅。梅朵绽放，幽如空谷生竹，皎若逐云追月，花面姣姣，似飘缕缕暗香，瞬时，便牵引她的视线。恰巧，《山水录》就贮在美人觚旁的书格内。于是，她吩咐苌芸：“你去把架格上的《山水录》拿来。还有，天冷，再叫胭脂生盆地炉来。”
　　“是。”苌芸应着，向外唤道：“胭脂，生盆地炉来！”只听外面“哎”地一声，便有人走动起来。苌芸这才走到架格边，把书取了过来，递给伊然。
　　伊然拿过书来，随手翻到一篇，问道：“那枝白梅什么时候插上去？倒像是从梓馨宫中要来的。”
　　苌芸笑着解释：“主子好眼力。这的确是梓馨宫的白梅。清妃给各宫各殿都送了，道是要齐享瑞梅，共沐恩泽。暮儿送来时主子正午睡，不便叨扰，胭脂便替您收下，供放这美人觚中。大概事情多，胭脂暂时忘记告诉主子了，也难怪主子疑惑。”
　　“嗯。”伊然将书又翻了一页，似是没专心听她的话。苌芸识趣，便闭口不语，只管服侍在旁，并不时举起剪刀剪那烛芯子。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苌鹃就提了晚膳回来。她和胭脂是同道进来的。两人入了屋内，脱毡解笠，掸掉落在衣肩发髻上的雪片儿后，苌鹃便开始布置摆菜，忙活起来，胭脂也将三足鎏铜珐琅火炉放下，再用长拨子拨开草灰，摇蒲叶扇燃旺炭火。
　　伊然合上书，正欲起身盥手时，却听外面一副尖锐嗓子高喊道：“宁贵妃驾到！”
　　伊然当下一惊，蹙眉思索，不知其意：皇上派来的人刚走，贵妃紧接着就冒雪而来，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是福，抑或，是祸？
　　其他人俱也疑虑起来。这位贵妃素来不喜交往，张扬傲慢，除了按时请安外很少露面，今天怎么难得有空，到了这里？来者不善，多半，是位不速之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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