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予忖度之

作者:五月廿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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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2


      再有一周便是林颦儿和贾越秋的婚礼了。
      说起这场婚礼,我也是有责任的。若不是当年我无意间搭了个媒,也不会成就今日这段姻缘了……结果我就不小心被诓成了伴娘!
      我打小就害怕站在瞩目的地方。
      伴娘虽不似新人那般让人关注,却也是焦点的边角,我担心自己束手束脚的样子会影响了婚礼的效果。
      小时候跟随母亲在异国独自生活的那段经历是我记忆里不敢触碰的伤痂——
      许期兮那时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精神病医生,接触的病人亦是形形se se。那些性格极端的人们,从不善于掩饰自己的内心,喜怒哀乐都夸张至极,他们在我年幼时的印象里,都是难以承受的恐惧,因此我时时刻刻敏感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我会习惯性地刻意去观察身边每个人的表情,揣测他们的心理,惴惴不安,丝毫没有安全感。这般敏感的心理状态到了后来甚至发展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自闭和抑郁几乎令我全线奔溃。如今我的眼睛出了问题,总是看不清晰,这种恐惧才减轻一些,但那片阴影依然留存在我的心里。
      林颦儿是许期兮最得意的门生,却几次三番被我这道难题难倒。她总是说,她这么些年在学校学来的知识,用在我身上就是鸡蛋碰石头。虽然我已全然不似五年前那般尖锐和封闭,但仍将自己的心保护得滴水不漏。
      “你若有心想要改变现状,就得给我迈一步出来。”
      因了这句话,石头裂了。
      林颦儿高兴之余,也是神色复杂:“相似的话我当年不知说了几千几万次,你都油盐不进,如今却应了。当真放下了自然最好,可我就怕你硬撑着——哎,这么多年,你哪里舍得过那谁?”
      我只能苦笑:“干嘛又提他?”
      舍不舍得又有什么用,那人多半不会回来了。
      “不改”是我藏匿心事的山洞。
      一开始,我只是为了疗伤。听着相爱之人的故事,感觉整颗心脏都被熨帖起来,也就不会感觉冷了。
      渐渐地,我有些迷醉了,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越来越记不清自己的故事,但每当我开始尝试续写新的故事的时候,却又无奈地发现,尽管已经记不清了,可对他的感觉还在。
      时间一晃,便是四年光景。
      我遥遥望了一眼远处放阴的天空,云层翻涌,如刻意放缓的海浪,带着澎湃的寒意,汹涌而来。
      要下雨了——
      许期兮撒丫子跑进小楼时,君茂根本躲避不及,这下被逮个正着,清秀的小脸上眉眼挤作一团,一副没有镜片的花框眼镜无力地耷拉在鼻尖上,笑得要多勉强有多勉强。
      “我的茂茂有没有想我呀?”许期兮踮着脚兴致勃勃地揉搓着君茂的头发,就像是在揉搓一颗软糯香甜的糯米团子。
      “当然想啦哈哈……”君茂一面无力地笑着,一面拿幽怨的眼神飕飕向我射来,我却只是耸耸肩,冲他幸灾乐祸地摊了摊手。
      我去饭厅灌了口凉水,出来时眼神扫了两圈,总觉得少了什么,正想把君茂解救出来问问,余光里瞥见厅前一扇唯一大开着的窗户,不自觉皱起了眉。
      探出窗户往外望,只见不远处的角落里木屑满地,工具盒敞开着甩在一边,叶岑戴着厚重的耳机,跨坐在一根木料上,垂着头,不知又在鼓捣什么。
      我翻了窗户蹑手蹑脚地靠过去,一把掀开她的耳机,她错愕地抬起头来,看见是我,慌忙扯住了耳机线。
      “耳朵是不是不想要了?不记得上次医生怎么警告你了吗?”
      “对不起嘛!”叶岑一点一点挪到我身边,眨巴着眼睛,献宝似的拾起那截暂时看不出形状的木料,“久瑜姐你看这……”
      “先不聊这个。”我拨开她沾满木屑的手,把她还挂在脖子上的耳机摘下来翻来覆去地找,“我就奇了怪了,你怎么总能找着我藏起来的耳机?”
      叶岑垂头丧气地从耳机的电池孔里抠出一个东西来,纽扣大小,闪着细弱的红光,甚是怪异。
      “这是什么?”
      “追……追踪器。”叶岑把脑袋埋得老低,连发旋里都透着满满的沮丧。
      我一时气结,竟半句责骂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小叶子这是怎么了?”许期兮不知什么时候绕了过来,叶岑一看见她,就哼哼唧唧地钻进了她的怀里。
      “不哭不哭,有什么委屈,跟七夕姨说。”她给怀里的小人儿顺着毛,一下更比一下温柔。
      “工作室里原来那个衣架脚上缺了,君茂每次摆弄的时候都得垫点儿东西,可麻烦了。”叶岑整颗脑袋都埋在许期兮的肩坎里,哭腔也变得有些闷闷的,“前些天我收了一截品相很不错的小叶樟木,想着干脆给工作室换个衣架,今天趁久瑜姐不在,这会儿刚修出一个大概,我让君茂帮我看着点儿久瑜姐,谁知道还是被抓包了……”
      我手里掂着那只耳机,心里蓦地沉重了。
      自从叶岑被检查出听力损伤后,我便没收了她的耳机,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她一直很憋屈。
      叶岑是个一投入就停不下来的女孩子,她做事总是带着一股的热忱,有时这股热忱烧得她自己都莫名其妙。
      她的习惯里有一处弊病,大多数人在比较安静的环境下比较容易集中注意力,而她却偏偏相反了去。至于这诡谲的习惯是何时形成的,连她自己都摸不着头脑,一来二去,听力竟也受到了损伤。
      我又听许期兮和她说:“小叶子呀,其实你完全不必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做一件事上,这样你反而会忽略很多其他的事情,过犹不及嘛,对不对?”
      过犹不及,也是说给我听的。
      许期兮同我讲过,叶岑这样的情况并不属于精神疾病的范畴,只是她的心理暗示比一般人更强一点罢了,所以,对待她更应有足够的耐心。
      余光里瞥见许期兮暗示的眼神,我僵硬地抛了个话题:“唔……这木头挺香的。”
      叶岑噌地从许期兮怀里抬起头来,端着她的宝贝木头,眼睛里闪闪发亮:“是呀是呀,樟木不仅能驱虫,还能祛躁,你再看这截木料,颜色超正!质地超舒服!花纹也特别清晰呢!”
      我被这小动物一样的眼神看得心软,不觉放柔了口气:“你慢慢做,不着急的,只是别听耳机了,你要是病了,某人会心疼的。”
      她的脸颊瞬间浮起两朵可爱的红晕,忙不迭地点着头,屁颠屁颠又缩回了墙角。
      “小叶子可比你好tiao jiao多了。”许期兮笑道,“想当年你偏执起来那个样子,连我都制不住。”
      “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
      “没什么,我只是后怕。”她凝视着我,依然是笑着的,声音却有些颤抖,“我差一点,就失去你了呀……”
      偏执型精神分裂,听着就可怕。
      五年前,也是我在加州的第二年,青光眼急性发作的我进行了眼部手术,在失去光明的日子里我渐渐开始胡思乱想——害怕医生误诊,害怕手术失败,害怕我的眼睛根本无法好转而身边的人都在欺骗我。
      我想哭,却不能哭出来。当周遭环境安静下来,我听见窗外闷闷的风声,好像化成了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无休无止地在我耳边,说着我听不明白的话。
      我的思维仿佛不受自己支配了,我整宿整宿不能入睡,一进入思维空窗就会被一些光怪陆离的景象捞回来。那些盘错纵横的记忆,似荆棘缠绕住我,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煮在温水里的青蛙,没有丝毫挣脱的力气。
      拆了纱布以后,我浑浑噩噩地被接回了国。我变得尤为胆怯,眼前总像是蒙了纱,累得我不想睁眼。那些怪声仍旧在我耳边喋喋不休,把我折磨得瘦脱了形,不知不觉中,我的内心世界开始一砖一瓦地崩塌。
      术后我的视力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在一次常规检查中,我的情绪突然失控,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医院,一路走一路哭,哭到眼睛再次失明,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张皇失措,只能抵着人行道凸起的边缘一点一点向前摸索。
      有人上前询问,甚至想要过来搀扶我,我惊恐异常,拼了命地躲避,喇叭声、刹车声、行人的议论,司机的谩骂,不绝于耳,然而我却全然不顾,耳边只有那个低沉喑哑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了:“不要相信他们!不要相信他们!”
      “你不要命啦!”
      身后突然一股蛮力将我扯翻在地,我坐在被日头晒得发烫的板油路上,手指在人行道凹凸不平的花纹上摩挲时,耳边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用力过猛了……诶?你不是七夕教授家的大女儿吗?”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林颦儿。
      林颦儿告诉我,她是许期兮的学生,因为许期兮总是把全家福照片用做ppt课件的背景,所以几乎整个心理学系的学生都认识我们家的人。
      咳,这倒真是只有许期兮才干得出的事。
      她拨通了许期兮的号码,许期兮在电话里让我好好跟着林颦儿,乖乖等她来接我。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力气,头脑一运转起来就如针戳般疼。
      林颦儿一路絮絮叨叨,领着我在附近的KFC里坐下,我闻着油炸的烟火味,口中突然黏腻起来。
      她买了不少吃的,香气总是往我鼻子里钻。我是真饿了,慢慢把手向前探去,在托盘上摸索,触到温热的东西就拿起来塞进嘴里——唔,是鸡米花。
      她在对面轻笑一声,笑声很是悦耳。
      “你笑什么?”
      “笑你好可爱!你现在的状态比刚才好太多了,你是不知道,你刚刚的状态简直精神分裂了一样……”
      我脑子里轰然一声,所有的思维开始回转,那个声音又出现在我耳边,还是同样一句:“不要相信这个人!”
      “我开玩笑呢,瞧你一脸当真的样子,哈哈。”
      “我没有精神分裂。”
      “你也觉得不好笑吧哈哈哈……”
      “我说我没有!”我猛然起身,一把将托盘扫下桌去。
      周围的声音一下子炸开了。
      许期兮赶到时,林颦儿已经把我拖出了KFC。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哭了周遭不少孩子,惹得家长们纷纷指责起来。我感觉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胸口像是被什么绞住了,闷得厉害。
      林颦儿一边忙不迭地道歉,一边箍住我的双手向外走,然后我们一直坐在KFC门口的台阶上,谁也没有说话。
      许期兮赶来的第一时间林颦儿便迎了上去,俩人在远处不知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只感觉到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了。
      我的眼睛在第二天就恢复了视力,医生说是情绪波动过大导致的间歇性失明,并嘱咐我要注意休息,让眼睛放松下来。
      我倒是很听医生的话,却不是为了遵循医嘱,而是实在不想动。
      无论白天黑夜,我都裹着被子缩在房间角落,谁也不理,谁也不睬。渐渐地,我变得越来越孤僻,越来越多疑。
      我摔烂了夏逾端来的饭菜,让咸厚的汤汁溅了他满身;我将夏堇年大力推出门外,让她在惯性中摔下楼梯折断了腿;许期兮试图纠正我的敌对心理,却被我完全无视。
      我如同一匹受伤的小兽,独自在隅角处舔舐伤口,随时准备将利爪送向每一个接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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