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千年之尾(二)
拂袖关上门,我便静静地坐在黑暗的焚祭居内,直到——守星将烛火一一点燃。
“大人可回来了,我和持月刚才还担心着呢!”那女孩扑闪着水灵的眼,甜甜的笑容始终挂在嘴边。
一盏温茶,芷香萦绕,此刻,我幽然瞑眼,只是觉得,今日,想得太多了,多到——结痂的伤又裂开了口子,鲜血,滴落成花——如,曼陀罗般,之后,便是生不如死的感觉。
“王上要死了吗?”守星爬到我盘起的腿上,稚嫩的声音带着无奈和惋惜。
我点头,缓缓睁开眼,淡然地轻呷起温茶,芷香回荡。
她不再说什么,兴许是想着什么,一张小脸慢慢皱了起来,让我突然想到了怜,那时,他为了修得禁术而整日埋在书里,若是遇了难处,那张脸——便是这般皱着的。
怜,记忆终究是关不住的,哪怕,哪怕你醒来后惟独记不得我,只要我没有忘记,一切,我们的一切就都会回来,你把你自己炼成鬼祀,也将我炼成一只傀儡,不管还要再等一千年、一万年,就好象你永远都只能是鬼祀,而我,永远都只能属于你,失去了你,我,无处可归。
“王上驾崩了……”持月的声音淡淡地飘来,怀中,守星却咬着唇,哭了。
守星,你不过是一株毒花,又何苦要这般哀婉地哭泣?你终究,是会残害生灵的,你终究,是会扼杀无数人,即便他曾为你浇灌,却不知,终究还是你,害了他。
我的心,很平静,因为它,早已在一千年前随他沉睡,我,再不会悲天悯人地观世——绝不会!
祥雍千年,佑国第十八代帝王殂,由于没有子嗣,终在千年之后,完完整整地结束了这个朝代。
一切,又重归于零,祀神,将重选国君。
祀神台。
无风,黑衣和白衣却飞扬,长发,也缱绻于空。
我以为,不会再见到他——那个寡淡出尘的男子,此刻,他正握着法杖盘坐,离我不过一尺距离。
“启——!”高台上,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我,面容从未有变。
“顺应天命,祀神,请临——!”两人同时开口,目光,终于交汇,却,看得我不安。
长空雷鸣,似巨人鞭挞大地,一切骤然昏暗,阶梯下,群臣跪拜,等待着,新的帝王的诞生。
风起,烛火颤动不安,我的心突生惶恐,毕竟,我是个傀儡,我不懂祀神是否会接受我的祈拜,也不懂,他是否会降下福令——选择新的帝王。
我和他之间摆着烛台的石板突然迸裂,石块散飞,划过我的手腕,脖颈,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祀神台上,就像——艳红的曼陀罗花,开得汹涌,开得放肆。
他寡淡的表情中闪过一丝诧异,之后,他的手腕,脖颈也被划开,鲜血,亦如曼陀罗花,一丛丛,同我的汇合在了一起。
“显现——!”血花中,我轻笑,老天他还是辨不出我,毕竟,我所汲的暗夜灵力不弱,至少足以守护这片国土的安宁。
怜,你看,我就要彻彻底底地成为一个神了,这是不是很荒谬?
滚滚浓云中,一束清光直直而下,徘徊着——在阶下跪拜的群臣中。
祀神台上,我同他起身,注目着下方的一切,等待着,祀神的选择——佑国新的君王。
似过了好久,又似时间早已停留,庭雷隆隆不止,那束清光倏地落在一华服男子的身上——辅臣大将——白砚。
“天命既已降,众领。”身边,白衣男子的声音透了云层,破了苍茫,散落在,一片高呼中。
“万福!”群臣再拜,只是这次,都朝着那起身的中年男子,算是——众望所归吧!
“白砚定不辱祀神厚爱……”中年男子双手合十,仰天三拜。
就这样,一切又都尘埃落定,而后,新的君主将国号祥雍改为清荣,都城依旧。
斜阳中,出了焚祭居,我缓步而去。
这次早了,就连日轮都还未隐去,可是,早些也好,因为我知道,登上祀神台前,还有一件事需要解决。
“难道你就没有所爱的人?”女子歇斯底里的声音破了天,震得,尘埃飘起。
我停步,看到他终于有了起伏的表情,只是很快,很快便又被一层寡淡所掩饰,根本无法捕捉。
“没有……”他淡淡地答完话,之后转身,视线扫过我后便眺向远方,或许他是疑惑——为何我会如此早地来了。
两排侍女齐齐地跪下,伸手,依旧将今晨被熄灭的灯拢向我。
一盏,两盏……
穿越长长的石道,我抚手点燃左右的灯盏,烛火引起一片辉煌,明灭不却。
他走来,与我擦肩而过,掠起我的衣袂和长发,无风,他的衣袂和长发亦是被掠起。
“你呢?你也没有吗?”似乎发现了我的存在,那女子起身,踉跄而来,空洞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身后那抹白影突然停下,似乎,也在等着我的答案。
“有。”我想再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再说,因为,我没有必要自己往伤口上撒盐,我知道会痛,所以,我过她身边,踏上,望不尽的石阶。
哧——
女子的身体前倾,胸口,鲜血如曼陀罗花般涌出,染红了大片的空地,然后,流入石块的间隙中,被,地下的暗魂所汲。
我微微颔首,月,已从浮云后升起,星河,飘渺,冷风卷来,腥味溺了开,我漠然盘坐,如一尊雕塑——垂目等候。
“守星她……”一身素衣的持月候在门外,隐然,一阵阴冷袭来,“死了……”
“死了也好……”我轻笑,推开了门,窗台下,灰尘在阳光中舞动,还有一株奄奄一息的紫色曼陀罗花——守月,她应该明白自己的可怕,哪怕,她是因王的浇灌而活,哪怕,她还只是个小孩,还,什么也不懂,之所以将她带回焚祭居,便是担心她日日得天子之气,反而缩短了王的寿命,只是,迟了——她俨然成形,紫色的,极品,却也是,最毒的。
“大人他……”
“要醒了,很快,包括一切为之沉睡的噬灵。”接下她的话后,我又沉默了,窗外,艳阳高照。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预兆,太艳了,艳得——刺眼!
持月捧起守星的尸体——那株蔫了的紫色曼陀罗花,口中,念念有词:“天灵——随——终有果——!”
“我没有你那么残忍……”她是这样解释自己的做法,然后,从架上取下青瓷花盆,埋下花,填满土,便又将它置回架上,“她,还是个孩子……”
抬眼望了一眼她,又,继续盘坐微瞑。
是,我是很残忍,我从未否认过,一千年了,即便有再多的泪水也在他离开时流尽了,就连心也——沉沉睡了去。
挽留了,又如何?依旧,是离去。
怜,等你醒来,所有的一切——包括我,老天都全会还给你,因为你,付出了太多,也,毁灭了太多,只是那时,你,还会要我吗?
人们总是期望能够活得长久,孰不知,长久也是折磨,就像我——生不如死,生,不如,从未活过。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