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肝

　　“什么，你说什么？”

　　敖宸望着跪在眼前的来福，神情略有迷茫。
　　他腹中疼得厉害，眼前还一阵一阵起着黑雾，他以为自己神智不清，没弄懂来福的意思。
　　“皇上病重，张榜募医，求龙哥大发慈悲，再舍一肝，让我献与皇上。”
　　来福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字字入耳。
　　敖宸闭了闭眼，身子微晃。他努力不让来福看出他的虚弱，慢慢开口说道：“凡人固有一死，皇帝亦不例外。你与他非亲非故，何须如此……”
　　来福抬起头来。那是一张青年人的脸，轮廓依稀是敖宸熟悉的模样，神情却是陌生。
　　“龙哥，你是知道的。我自幼家贫，又无一技傍身，常常三餐无以为继。龙哥上次舍我一肝，虽救了家母的性命，但照这样下去，我母子二人还是只有饿死一途呀……”
　　来福说着，夸张地哽咽起来，甚至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
　　他一直以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没几年就把本不殷实的家底挥霍一空，之后便是东家借西家蹭，又还不起来，早为村民所不齿。
　　但敖宸是条龙，而且是条年轻的龙。他不太懂得人间的事，不知来福是自己不争气，见他说得伤心，一颗心也不禁柔软下来。
　　然而，来福是要他再舍一肝。
　　三日前的伤口尚新，腹中仍疼得汹涌。他闭目垂头，沉吟不语。
　　“龙哥莫非是舍不得？”来福口气有些愤愤，“当年我救你性命，又将你养大，你便都忘了？”

　　敖宸眼前浮现出少年的脸。来福捧着盛着他的小钵四处躲着母亲的搜寻。
　　“你放心，我不会让她丢掉你，有我的吃，就有你的吃！”
　　小来福也真的没有虚言，除了每日省下些馒头米饭，还会给他抓来青蛙、老鼠、蚱蜢……
　　是的，身为一条龙，敖宸在幼年时，便是每日吃着这些东西。然而那也是少年来福所能给予他的全部。
　　敖宸心中泛起温暖，他睁开眼睛，望着长大成人的来福。

　　“龙哥，若我医好皇上，这辈子都能衣食无忧，荣华富贵，而你只需再舍一副肝。你不是有五副肝吗，还余下大半，又碍得什么？”
　　敖宸微微一笑。
　　是啊，不过是再舍一副肝，又不会死，碍得什么。
　　“好，福哥，你进来罢。”
　　他盘膝坐下，口中吐出一团白雾将来福裹住，运起灵力，吸入腹中。

　　这一次，来福轻车熟路，再不迟疑，揪踩着敖宸的肠脏便直奔肝区而去。上一次被他踩过的红肿伤损之处尚未痊愈，被来福这样毫不留情地再次蹬踏，敖宸登时感到小腹疼痛难当，他一口气喘不匀，只疼得双手紧紧揪住腹前的衣襟，咬着嘴唇，拼命强忍。
　　来福奔到龙肝之前，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尖刀，揪住筋脉便是毫不犹豫地一刀割下去。
　　敖宸根本毫无准备，右上腹猛然爆裂的剧痛令他浑身一阵痉挛，惨呼出声，一口血忍不住地呕了出来，双手死死压着腹部弯下腰去。
　　这下让来福措手不及，他四周都震动起来，脚下一软便连打了几个滚，身体在周围不知什么地方接连撞了好几下。好在敖宸腹中都是软的，他也没受什么伤，左手死死抓着刚割下来的龙肝，右手挥着尖刀乱舞，不晓得又割伤了什么地方，鲜血从四处溅出来，染了他一身。
　　敖宸腹中到处都是剧痛，疼的他意识都有几分不清。他倒在地上紧紧蜷起身子，张口剧烈喘息，灵力涣散，根本无力把来福吐出来。
　　来福在敖宸腹中感到周围慢慢安静下来，他又等了一会儿，不见敖宸吐他出来，却是渐渐觉得气闷。
　　他害怕起来。这条龙不是想把他闷死在肚子里吧？他伸手拽住身边的肠子，用力拉扯。
　　“喂！龙哥，龙哥！吐我出来啊！”
　　敖宸不知道腹中还能怎么个疼法。他以为自己会疼得辗转，但实际上却根本动弹不得，浑身毫无气力，连呼吸都快接续不上，唯有肚子里的剧痛铺天盖地。他也很想把来福吐出来，却完全聚不起灵力，只能倒在地上苦苦挣扎。
　　一双臂膀将他抱了起来，一只温热的大掌覆在他腹上，灵力缓缓地输送进去。
　　敖宸并没有睁开眼，便知道是最疼他的敖烈来了。
　　“烈哥……”他虚弱地说，“你别现身，别吓着他……”
　　敖烈紧闭着嘴，不去理他，只是把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腹中，帮他安抚那新添的道道伤口。
　　感觉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之后，敖宸重新聚起灵力，将闷得喘不过气的来福裹着白雾送了出来。
　　与此同时，敖烈松开扶着他的手，悄悄隐去。
　　浑身血污的来福惊魂未定，不住咳嗽喘息。
　　“龙哥，你要闷死我……”
　　他忽然看到敖宸吐出来的一地鲜血，愣了愣，又看了一眼几乎疼到虚脱的敖宸，脸上终于浮现出些抱歉的神色。
　　“你这么疼啊？对不起了……”
　　一句对不起，令敖宸心中又是忽地一软。他腹中疼得翻江倒海，脸上却是慢慢地牵起了一个极动人的笑容。
　　“没事的，福哥，能帮上你就好，愿你心想事成。”
　　来福的抱歉神情瞬间就消失不见，他看了一眼手上的龙肝，不禁笑逐颜开。
　　“那就谢过啦，龙哥！”
　　敖宸怔怔地望着来福毫无牵挂转身奔去的背影，腹中蓦然痛甚，连心脏都绞了起来。
　　一大口血呕在地上，他的身子摇晃了两下，终是倒了下去，不再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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