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少年

　　很长一段时间后，有一次史凡给我写了封信，拖了很久没有寄出来。碰巧林弦那天去了他那，所以史凡让林弦把把信转交给我。但林弦没有到教室里找我，我们是在校外的快餐店里遇到的。
　　校外的几家快餐店很受我们喜欢，相比学校食堂而言，快餐店的生意非常红火。几个同学每人点一份炒菜，就可以凑上一桌大餐了。那天，我在快餐店见到了林弦，是他首先给我打了招呼，我感到又惊又喜。于是，我们理所当然凑在了一起用餐。从那天开始，我们就约好了每天一起在这家店吃饭。
　　“我报名参加了这届的校运动会。”林弦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正在快餐店。
　　“什么？运动会！你参加运动会？”我感到不可思议，就林弦那娇弱的体质能报什么比赛项目呢。
　　“长跑，一千五百米，和三千米，两个项目。”林弦好像猜到了我的疑惑。
　　“看来我要开始崇拜你了，我都没有参加过运动会。”我感到有点失落，说。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参加。”林弦说着，笑了笑。
　　吃过饭，我们回到学校，进了各自的教室，准备晚自习。
　　走进教室，我就听见体育委员在那里抱怨，像打了鸡血一样。原来，进入高三后，大家的学习状态都紧张起来了，参加校运会的选手仍然缺额。体育委员，嘶声力竭地宣传着体育精神：重在参与、突破自我。了解情况后，我喜出望外，加入了校运大军。
　　我一直很确定，是因为林弦，我才鼓起勇气献出运动会的第一次。比赛那天，我和林弦一起在跑道上挥洒着汗水，林弦始终跑在我的前方。剩下最后一圈的时候，脸色苍白的我在终点线上被同学扶下了赛场。林弦后来说，剩下最后半圈的时候，他一直回头找我，却看不见我的踪影了。

　　寂寞的时光一晃到了高考前两天，我记得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傍晚，也就是6月5号的傍晚，天空阴沉沉的，校园里空荡荡的，静得很。这里就要变成一年一次的考场了，我们奋斗了一年多的地方，后天就是我们的战场，年轻的战场。我两手托着高高的一叠书，离开了空荡荡的教室，走进了黑压压的夜幕。那天晚上，我呆在房间里，好像一直在整理着，书堆得满地都是，幸亏我的房间比较大。那晚的记忆没有什么了，好像一年的尽头，静悄悄的，就过去了。
　　第二天，6月6号，下午要熟悉考场。天空还是阴沉沉的，路上的人很少，行走的车也不多，停靠在路边的大卡车倒是很多，一辆接着一辆。之后我知道了，是洪水涨了，而且长涨得很凶猛。
　　中午，我在快餐店吃饭，碰巧遇到了林弦。
　　林弦说他有几个同学昨晚在网吧玩通宵，现在还在里面，这下被洪水困住，出不来了。
　　林弦带我去了他住的地方的楼下，此时洪水已经漫到了我们的脚底下了。如果洪水继续涨高，林弦明天肯定也会被困在家里。
　　等到天快黑下来的时候，林弦弱弱地问了我一句：“我可不可以在你那过夜。”
　　我说，当然可以。
　　于是他上楼拿东西，我问要不要我帮忙。他说不用了，叫我在楼下等。他背个包，拿了一双拖鞋下来。
　　东西拿到我房间里后，林弦问我晚上会去哪。我说去学校看看书。老师答应这几天把校友楼给我们当自习室和考试前后的汇合地。而且老师今晚还可能会去那给我们答疑。林弦说好，但要我给他本书看，原来他包里没有书。林弦是文科生，我不知道他要看什么书，我说，你自己选吧，地上的书都可以。他找了找，拿了一本《现代语文基础手册》。
　　我们来到学校，我叫他跟我一起去校友楼看。他说不了，那是你班的地方，都是你班的同学，到时候我会来叫你一起回去的。我说好，我就在这等你。其实学校其他地方基本上被封了，我不知道他去哪。
　　我进了校友楼，好几个同学都来了，桌子是椭圆形的，大家围成了一圈。明天考语文和数学，大家好像都在看这两科。我翻看着几册的文言文背诵篇目。期间我们偶尔谈谈洪水的事，有谁要搬家了，东湖的水又涨到多高了。今晚我们都不是很投入，有点兴奋感，很奇怪。果然，物理老师来了，他嘿嘿的笑笑，转了几圈就走了。说了些“同学们，不要紧张，不要害怕，天塌下来有我们老师顶着，你们放开心去考，肯定很简单的”等等之类的话。
　　好像没看多久，就听进林弦在外面叫我。我们决定去买些吃的。来到超市，林弦买了优酸乳和饼干。回去九点左右，就停电了。房东给了我们几支蜡烛，林弦坐在床上玩手机。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明天不能高考了，至少我是没有那个状态了。妈妈打电话过来问我情况，我激动的跟她说了环境是如何如何恶劣，人心是如何如何散乱。
　　没电，我只能用干电池听广播，听到一首我很喜欢的歌，是《彩虹天堂》。林弦还在玩手机，我叫他睡觉，他说好。虽然还很早，但实在不知道还能干什么。林弦静静的躺在床上不说话，他总是给我一种很安静的样子。我也不知道聊些什么，我在想，明天就要高考的哦，我应该马上入睡的。我又想，不对，明天还是不要考了，高考前哪里是这样子的呀。我就这样想啊想。结果我一个晚上都没有实实在在的入睡。
　　我们如今睡在了一起，房间里就我们两个人。在我还没有入睡的时候，林弦的手抱住了我。我假装睡着，我想这样让他抱着。然而，他没有知足，他爬上了我的身体，把我整个人压在了下面。我有点紧张了起来，但觉得这样挺好，继续假装沉睡。林弦没有善罢甘休，他的身体开始对我展开攻势。一时间，我感到措手不及，只能一动不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后来，我的双手很自然地抱住了林弦。
　　第二天醒来，谁也没有说起昨晚的事。我感觉头有点空，有点痛，有点苍凉，就像一整夜没有睡的感觉。我强烈希望不要考试了，要不然我就死定了。我们洗漱，林弦还洗了一下头，向我要镜子搞发型，我想笑他，但笑不出来。然后我们去吃早餐，拌面和豆浆油条。
　　天空继续在下雨，路上都是匆匆的人和车。我听到有人说高考可能取消，我有些小兴奋。我来到校友楼，会议室里有同学在这里等待了，老师们也已经到了。我坐下来等待。不知道是等待开考，还是在等待不要考试的通知。可能更偏向于后者。因为老师说，考卷还没送到，乡镇中学的学生也没来城里。现在要等上级的指示。
　　就这样，大概8点多的时候，外面的广播就通知了：高考延期！
　　从学校回到房间，我没有再见到林弦，他仿佛突然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六天后，雨停了，洪水退了。我们不可避免地参加了延期的高考。考完最后一科英语后，天空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可能是憋了两天了，下得那么大那么大。我淋着雨走了回去，心想，终于结束了，下吧，淋吧，生病了我也不怕，因为一切都结束了。路上的人很多，家长好像更多。还有电视台的人在路上访问。
　　晚上，我听着收音机，开始整理房间，书，考卷，磁带，那么的多，那么的乱。但一切已经无关紧要了，我觉得，我自由了。然后电台里又传来了《彩虹天堂》，电台主持人说：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座彩虹天堂，他是我们的梦想，无论悲伤、难过、幸福、快乐我们总会怀揣着这座彩虹天堂穿越苦难走向自己幸福的方向。而我要怀揣着梦想，穿越苦难，走向自己幸福的方向，无论悲伤、难过、幸福、快乐。

　　高考后的一天，我特意去见了一次史凡。他高考落榜，正在高补学校复读。当晚，我和史凡一起睡了一晚。梦醒后，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有一次，我和林弦去史凡的学校玩。那附近有一条溪流，河面宽约一百米，水深不低于五米。溪流上方有一高架桥横跨过这条溪流，那是唯一通过这个小城市的铁路线。高架桥距离水面的最低高度不小于十米。
　　史凡带我和林弦沿着一个陡梯爬上了高架桥上，我们沿着铁轨走到了溪流的正中央上方。从高架桥上俯视溪流里的流水，我感觉两腿有些发软。
　　史凡说：
　　“曾经有个学生就站在这里，突然火车开了过来，他就直接跳了下去，最后被水给淹死了。”
　　我说：
　　“他是在自杀？”
　　史凡说：
　　“自杀的话直接到河边往深水处走就好了，何必折腾一番先爬到这么高的地方来再跳下去。”
　　我说：
　　“或许他本来是想卧轨自杀，当火车来的时候就反悔了。”
　　史凡说：
　　“你看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离火车轨道有半米的距离。即使反悔了，乖乖站在这儿，是绝对安全的。”
　　我说：
　　“旁边就没有人将他拉住吗？”
　　史凡说：
　　“我没有亲眼目睹这个事，只听说火车来了，他就跳了。”
　　林弦终于说话：
　　“当时一定只有他一个人，被那高速驶来的火车吓傻了。且不说火车碾过铁轨，引起高架桥的强烈震动，单就那刺耳的鸣笛就得让人魂飞魄散。跟强势的一个群体相比，形单影只的一个人是如此的弱不禁风，随风飘零。”
　　我和史凡都沉默了。
　　本来我想说：
　　“别怕，我在这儿，你不是一个人，我会牢牢抓住你的手，不让你掉落下去。如果你愿意，我会紧紧抱你在怀里，当真要往下跳，我们一起跳。”
　　但我没有说出口。

　　昨晚，K1683次列车终于抵达长沙。刚才，我在网络上见到史凡在线。我告诉他，我是同性恋。史凡复读考上了大专，在开封。史凡说他早就有点感觉到了，因为我的网络空间里没有一点关于女孩子的文字。史凡问我，那你觉得林弦是不是？我回答说，林弦没有亲口承认，不过对我来说这个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曾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爱上了林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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