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中的明月

　　遥远南方的官道上，两匹马正在驰骋，近了一看，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和一个明显年纪较小的奴仆，两个人一直快马奔驰到天黑才在一个小镇上的客栈住下。

　　“郎君，今儿就在这住下吧，明天再赶路也来得及。”说话的正是贺明月的贴身小厮阿昌，贺明月微微点点头，修长的身高，不怎么俊美但也绝对耐看的脸庞，每每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小娘子偷偷地看，好在京城不乏俊美郎君，倒也一直安然无事。

　　只见客栈的伙计一看有客人，而且估计是头肥羊，赶紧上前，“两位住店吗？咱店里上中下三等客房，还有大通铺，晚上有免费热水供应，后面有马棚，马料足够，楼下还有吃食，二位是？”

　　阿昌掏出一块银子扔进伙计手里，“来两间中等客房，打两盆热水送上来，把马喂饱了明天好赶路。”说完就跟着贺明月身后走进客栈，伙计在后面，“好嘞，客官两位，中等房间两间……”

　　两人洗漱一番，走下客房到大堂用饭，此时正是饭点，大堂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好不热闹，两人走到一间挨着墙壁的桌子边坐下。伙计连忙过来招呼，点好菜，贺明月才有闲心喝茶解乏，只是这不要钱的茶实在是不怎么好，不过聊胜于无。

　　“郎君，这次南下采购的茶叶应该能够年前和年后一段时间的供应了，只是南方那几个茶商越来越不把咱放眼里了，太横了，尤其是那个黄老爷，你看他那个色迷迷的样子，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了，早晚死在女人堆里，哼……”阿昌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贺明月渐渐皱起的眉毛，马上住了嘴，这时候最好不要嚼舌根惹郎君生气为妙。

　　贺明月皱着眉头是因为这一路走来，哪里都有议论的说官家下年要整治茶商，“整治”这俩字说大可大，说小就小，说不定只是再增加点税而已，又或许是各种规矩更加苛刻，若是往大了说，那就不好办了，自己只是区区一个小商人又无官家背景，若是真要大张旗鼓的所谓“整治”茶市，那可就麻烦了。

　　不错，贺明月是个茶商，而且可以说是个毫无背景的茶商，能在京城有自己的那么一点点家产实属不易，但是人活着哪有容易的，想过好生活必得付出代价，若是不想吃这夹在中间的罪自然也可以回乡下买几亩地安稳地当个土财主，只是贺明月不是这样的人。看来，得回京城好好打点打点了，总得提前知道点内幕才能稳而不乱，这也是贺明月在京城这么些年的生存之道。

　　听够了周围饭桌上的高谈阔论，贺明月才专心吃起晚饭，只是这吃食再好也比不上京城的美食，跟何况贺明月算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喜欢面食多过于米饭。吃了一碗米饭，贺明月就放下了筷子，喝起一边已经凉掉的茶水。阿昌看见主子吃完，也赶紧扒拉一下碗里的米饭吃掉，此时，大堂已经没有那么多人。

　　“郎君，管家来信说，李媒婆说的那个叶娘子已经到家里住下了，还算安分，等您回去处置呢！”阿昌把最后一粒米饭扔进嘴里才满足的拍拍肚子，对着贺明月说道。阿昌心里其实很不平，自家郎君也算是仪表堂堂，虽说是个商人，但是本朝官家对商人不是特别贬低，娶个级别低的官家之女也不是不可能，要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也不会这么大了还连个小郎君都没有。

　　贺明月其实心里很没有底，对于一个未从谋面的妻子，贺明月说不出什么感觉。贺明月之前有过两任妻子，第一个是个普通京城商户女子，嫁进门不到半年就病逝了，而且等贺明月到家的时候都是人亡快一个月以后了，本来身体就不好，加之又是个软弱的性子，相公不在身边，算是抑郁而终。第二任更绝，直接没进门就死了，怎么死的贺明月也不知道，总之亲事黄了。再往后，媒婆都不上门了，贺明月也就歇了娶妻的心思。

　　两个月前，管家贺高不知怎么了，非说一家不可无女主人，要找个女主人生孩子继承贺家香火，贺明月架不住贺高每天的相劝，最后半推半就地点头同意了。本来他是要等亲事办完，过完年再做打算，哪知道不知道谁断了他的货，没办法才急匆匆往南方赶找一家供货商，总算还算顺利，虽然过程有点令人发呕。这样一来，婚事就只能拖一拖，好在再有几天也就到家了，希望这个女子不嫌弃自己吧！

　　这边贺明月正想着家里的小娘子是个怎么样的人，贺宅里贺高却觉得自己这一手真是高明，城里的娶不到，娶个山里的总行吧，况且看这个叶娘子也不是那犯浑的人，正好贺家的供茶渠道不知被哪个龟孙子给截了，不过祸福相依，贺高就连忙顺着梯子将小井接了过来，这样一来，自家郎君就只能娶了，李媒婆这回算是办了件对的事，自己总算是对得起贺家列祖列宗了。

　　此时小井可没想那么多，她都快闲的发霉了，以前冬天在家里虽然冷，但是有很多事可以干，现在却没什么好做的，活计都被玉兰揽走了，每天好吃好喝的被人伺候着，屋子里暖烘烘的，一点都不冷，自己现在真成了村民们说的不事生产的人了，这一切让小井觉得舒坦又不安。

　　在小井叹不知道第几次气的时候，玉兰笑意盈盈地进来，“娘子闲的无聊了吧，跟我一起做帕子吧，以后还可以学着做衣裳。”小井一想这也可以啊，有点事干总比闲着发呆好多了。掀开玉兰拿来的笸箩，小井发现自己在玉兰面前啥也不会，光绣线就有很多种，好在玉兰很乐意教她，小井就在一边叽叽喳喳地和玉兰讨论，这样倒也冲散了她心头许久的乌云。

　　“奶奶，奶奶，你看我绣的帕子，可好看了！”小井兴奋地拿着自己刚刚绣好的帕子想给奶奶看，却发现屋里的炭火早就灭了，奶奶正躺在床上呻吟着。小井一下子就急了，把帕子一扔跑到窗边，“奶奶，奶奶，你咋了？奶奶，你哪儿疼？奶奶，呜呜呜呜，奶奶，玉兰，玉兰，你来看看我奶奶……呜呜呜呜……”

　　隔壁的玉兰听见小井的叫声赶紧跑过来，就看见小井正抱着叶奶奶哭呢。

　　“娘子，先别哭，倒点水给老夫人喝，我去跟贺管家说让他请个大夫来瞧瞧。”说完就跑去找贺管家了，心里却嘀咕：老夫人年纪大了，海棠竟然没在身边，屋里炭火都熄了，这个海棠真是的。正想着呢，就看见海棠正跟一个要好的丫头一起走过来，俩人还说说笑笑。玉兰气不打一处来，“海棠，你怎么不在老夫人身边守着，老夫人发病了，叶娘子正哭呢！”

　　海棠一听叶奶奶发病脸色也有点发白，但是很快脸色就恢复如常：“我跟桂花出去了，今天街上很热闹，我也不知道她会这个时候发病啊！”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气的玉兰肚子疼却又不能说什么，毕竟玉兰也管不着海棠。

　　“站在院子里吵吵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去逛街了？”贺管家定是听见了刚刚的对话，海棠一脸惨白，玉兰则好了很多，“贺管家，老夫人生病了，叶娘子正哭呢！”

　　贺高点点头，吩咐身边的小厮去请大夫，临走又瞅了一眼海棠，“胆子越来越大了，扣一个月工钱，回去好好伺候主子，若是再犯，定不轻饶，桂花跟我来，以后跟招娣一起打理花园子。”桂花脸上煞白，自己这是再也进不了内院了。贺管家这一手也算敲山震虎了，海棠当下也不敢说什么，赶紧跟着玉兰去伺候了。

　　“大夫，我奶奶怎么了？”小井握着奶奶的手问道。

　　大夫提起药箱走到外厅，摆摆手，“老夫人定是年轻的时候累着了，年纪大了没养好，现在恐怕是快不行了，看看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吧，身子亏了！”小井听到这就快晕了过去，强撑着问：“不能再吃药让我奶奶过去这个年吗？”

　　大夫很为难，放下要想拿出纸笔，边写边说：“我只能尽力而为，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尽量顺着老人的意吧！”大夫写完，海棠接过去让人抓药了，玉兰则扶着小井坐下，怕她出什么事。

　　贺高站在门外等大夫出来给了诊金，又问了一遍才微微叹了口气，本来小井带着奶奶这么着急嫁过来贺高就有疑问，现在一切都明了了，估计是想让叶奶奶放心才急着嫁出去吧，又一想老夫人来的时候还看这人好好的，说不行就不行了，天意弄人啊！

　　“奶奶，您还好吗？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小井坐在奶奶身边，握着叶奶奶的手，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虽然心里知道奶奶身体一直不好，但是直到两人进了贺宅，叶奶奶一直没什么病痛，吃饭也跟往日没什么不同，小井也就把这件事暂时放下了，但是没想到，只是一日就成了这个样子，叶奶奶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不知是不是小井的错觉，总感觉叶奶奶会一下子不见了似的。

　　“傻孩子，”叶奶奶幽幽转醒了。

　　“奶奶，奶奶，你觉得怎么样？”小井赶紧将叶奶奶扶起来，玉兰也过来帮忙，将靠枕放在床头。

　　“傻孩子，奶奶没事，奶奶还要等着你成亲生娃娃呢，奶奶怎么会有事呢？别担心了，赶紧去歇着吧！这里有海棠伺候呢！”叶奶奶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海棠，吓得海棠低着头不敢说话。

　　小井倒是没在意那么多，使劲摇摇头，“我不走，我就在这陪着你，反正我也没啥事，我陪着奶奶说说话，奶奶，你身体还疼吗？”这时玉兰拿了个湿帕子来，“给老夫人擦一擦吧，出了些汗，肯定不舒坦。”

　　玉兰想给叶奶奶擦一擦，但是却被小井接了过去，给叶奶奶细细地擦拭，眼里却吧嗒吧嗒掉眼泪，玉兰在一旁看了心里默默地叹气。

　　管家送走大夫，敲门进来，先向叶奶奶问好，然后才悄悄向小井示意，让她出去。小井抽噎着跟着走到外厅，“管家伯伯，大夫还有没有说什么？”

　　贺管家摇摇头，“叶娘子，郎君现在不在家，老夫人只能你来照顾了，大夫也说只能养着，药材和银子不是问题，这几天我让这边的小厨房来几个人专为老夫人做饭，吃食上精细一点总是没错的，人年纪大了总会这有点毛病，那有点毛病，娘子也不用太担心了。”

　　“管家伯伯谢谢你，对了，郎……郎君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让奶奶见见他，这样奶奶也会放心。”小井想让奶奶尽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遗憾。

　　贺管家点点头，“是这个理，刚刚郎君传来信儿，已经快到京城了，这次办的事也很顺利，应该会年前回来，这样老夫人也会过个团圆年，想必会很放心的。”

　　小井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现在她什么都不想管，她只想奶奶能多陪她一会儿，能多吃点好东西，“对了，管家伯伯，我能用用小厨房吗？”

　　“用吧，需要什么东西跟玉兰说就是了，老夫人想吃什么菜色，让玉兰告诉我，我去找厨子来家里做。”贺管家心里也可惜，能养出这么听话的孩子的老人定是个好人，可是好人不好命啊，自己只能帮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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