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若浮云

　　老天，怎么我感觉全身都象在冰水中泡过一般？
　　手脚慢慢从麻木中恢复过来，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片荒凉的林中，这样的荒山野岭，无端令人感觉到一阵阵发寒。
　　我以为，我从此将不会醒来。
　　我裹一下衣服，想要令自己温暖一些，才发现身上穿的竟然是……长衫，粗布？
　　这个……不是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古代女子的装束？不但是古代女子，而且是古代穷人家的女子啊。
　　完了完了，我，怎么会在这里？这又是什么地方？
　　我试着走一步，发现脚的麻木似乎好了一点，现在最重要的是吃饱穿暖，否则不是冻死就是饿死。
　　一想到这里，不争气的肚子就马上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仿佛是为了回应我的饿死论断。

　　刚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人声——这个呼天天不应的地方，居然有人声？
　　我心里一阵狂喜，只要朝着有人的地方走，我就有希望了。
　　在危难面前，人的潜力是无穷的，我现在深深地感觉到这个论证的正确性，难怪有句话说“狗急跳墙”啊，呃……这个形容怎么这么怪？
　　离人声越近，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渐渐我听出是一个妇人的声音，似乎在十分焦急地叫着：“傻姑，傻姑……”
　　哎，我再一次感叹这个地方的古怪，连给人取个名字都是简单明了啊。
　　发现离目标声音越来越近，忽然间就有了力量，提着裙摆，不顾形象地朝她跑过去。
　　“傻姑？”未等我开口，那边的妇人已经发现了我的存在，朝我这边走过来，一见到我，眼神泛出异样的光芒，“傻姑！娘找得你好苦！”
　　我来不及说一句辩解的话，她已将我抱个满怀，这个穿着粗布罗裙的妇人，不顾我身上满是污泥，将我紧紧地抱在怀中。
　　我忽然不懂得挣扎，她的怀抱那样温暖，我怎么舍得挣扎。
　　她抱得那样紧，以至她的哭泣，让我感觉她全身都在颤栗。
　　难道，我就是她口里喊着的“傻姑”？难道，这个紧紧拥抱着我的女人，她是我的娘？
　　“傻姑，冷不冷？饿了吧？快跟娘回家，娘烧了傻姑爱吃的菜，傻姑，不要生娘的气，娘以后再也不会让你进宫了，以后啊，傻姑就一辈子和娘在一起，娘怎么舍得不要你呢……”
　　她只是一个人不断自言自语，可是，我知道，她的话里透着几多辛酸和怜爱，我可以感觉到她手心的温暖，一直暖到我的心内，就好象，是我一直一直期待的那种温暖。
　　我忽然间有些羡慕那个傻姑，她有这样爱着她的娘亲啊，而我，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温暖，从来没有人这样怜爱地与我说过话。

　　她将我引至山谷，那里有一片空荡的山地，在一排已落了叶的杉树旁，有一间茅草屋，在寒风中仿佛怕冷般瑟瑟发抖。
　　——这，竟然就是我的家。
　　她仿佛已经习惯了我的沉默，一点也不惊讶我的一言不发，顾自去张罗食物。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不太利落的身体从这边走至那边，我鼻子发酸，一滴泪悄然落下——我，孤儿洛洛，从今天起，也有自己的家了。
　　——柏离，他怎么样了关我什么呢？我很好，很好啊，柏离，我不在，你会否偶尔想起我呢？

　　“傻姑，娘带你去山上玩好不好？”
　　“嗯。”我习惯了点头，微笑，那么快乐地笑，没有一丝忧伤地笑。
　　“傻姑，傻姑，我可不是故意要冒充你的啊，不管你现在在哪里，总没有我在她面前，可以让她开心啊。”我为自己的冒充傻姑之名暗自辩解，真的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娘，舍不得离开这个家，更舍不得看到她知道真相后的绝望。
　　也许，也许有天，她会只记得我这个傻姑的吧。
　　门外一条清澈的溪流，环绕着这间两个人的小屋，我看着溪水中的影子，什么都没有变，我的眉，我的眼，我的笑，只是，我的笑里，有一种属于傻姑的憨然。
　　娘要去山上摘些野菜，我跟在她后面，静静地走，看着她，习惯了，两个多礼拜的朝夕相处，我甚至会相信，她真的是我的亲娘。
　　山岭很茂密，和我刚到此处时一摸一样，但，心境却已截然不同了。
　　娘在前面砍去荒草好让我好走一些，我就在她身后，悠然自得，一边还能欣赏山中的风景。
　　医学院，柏离……既然是上辈子的事，我又何必去想？
　　“傻姑，你乖乖站在这儿，娘去那边采了野菜就过来。”
　　“娘，我也去。”不放心她一个人过去，我兀自跟着她。
　　她怔了一怔，不再说什么，往林中走去。
　　忽然，她的身影在前面顿住，看着脚下。

　　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子，昏倒在地，暗黄色的长衫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显然是血流过多而晕倒过去。
　　娘拉过我的手，回头，不再看那男子一眼，转身拉着我往回走。
　　“娘，他受伤了。”
　　“嗯。”
　　“娘，他还没有死。”我回头，看到他胸膛传来微微的喘息。
　　“傻姑想救他？”娘的声音有些异样的严厉。
　　“娘？”我有些怕，可是我第一次这样看着一个人躺在面前却回头不顾而去，所学的专业也让我无法就这样置之不理。
　　“不要去管别人的闲事。”
　　“那……我们帮他止住血就走好吗？”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人，但，我只是想尽最后一丝努力，只是，不想就这样漠然转身而已。
　　“你真的想救他？”那一刻，我没有听出她声音中的冷漠，没有听出她说“你”，而不是“傻姑”。
　　她再次回转身，朝那人昏倒的地方走去。

　　走近，看这个昏迷在地的男子，脸色苍白而瘦削，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大半的脸，只看到薄削的唇，在昏迷中依旧带着一种骄傲的自负。
　　看着娘撕开他受伤的肩头的衣服，然后用撕下的袍子绑紧他的伤口，我吁出一口气，不管如何，我没有不管不顾。
　　那人似乎感觉到有人在为他包扎伤口，闷哼一声，转过身，散去的头发落下，露出那一抹坚毅却过分好看的淡淡的眉。
　　包扎好，我拉娘起身，转身，朝回路往回走。
　　忽然，身后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将我们一起往回拉，还来不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两个人的身躯已经被那原本该躺在地上的男子拉入身旁茂密的草丛中，我赶忙寻找娘的身影，却发现她和我一样，被那人的冰冷的手捂住嘴巴，不能言语。
　　然后，不远处传了一个沉闷的声音道：“这边有他的血迹，给我仔细搜。”
　　“是。”一群人的声音，简捷而齐整。
　　感觉到身边的人屏住呼吸，手中的力道再加重了一些，我看到娘的眼中虽然充满了恐惧，却仍在强自镇定看着我。
　　在不知道他们谁是谁非之前，我连大气也不敢出，我可不能肯定外面的人是不是比这个拉着我们的人更凶恶。
　　听到那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我们都屏住了呼吸。
　　我转头看着他，他的眼神阴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忽然，他扬起右手，一个身影被抛飞出去，朝着那群人的身后飞扑过去。
　　一瞬间，我忘记了呼吸。
　　——那个人，是我的娘啊。
　　我瞪大了双眼，恐惧充斥了整个大脑。
　　那些人听到声音，转身，挥剑。
　　血飞溅，有几滴溅落至我脸上，我忽然间全身冰冷。
　　这一刹那，身边的男子忽然纵身跃起，在他们还未有反应之际，从背后挥掌击出，应身倒地的声音传来，他们一定没有想到，这个人会用一个人的身躯来做惑敌武器。
　　而我，我的娘，我们是他的武器，而不是，曾经救过他的人。
　　我飞扑到娘的身边，她的胸口，还在流着血，我捂住她的伤口，却发现血怎么也止不住。
　　“娘！娘！你不要死，你死了傻姑怎么办？”
　　娘睁开眼，凄然一笑，道：“你不是傻姑，不是，我知道你不是。”
　　她知道，她早就知道？所以她不留恋了，不再担心我了？不再是第一次看到我时，那个紧张而慈爱的娘了？
　　“你不是。”她最后一句提醒我，我不是她心心念着的女儿，对她而言，我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她胸口的温热慢慢褪去，她的眼，睁着，看着我，仿佛在质问我，傻姑去了哪里？
　　我泪如泉涌。
　　难道她不知道，我是真的将她当作我的娘啊。
　　前世今生，唯一爱我疼我的娘。
　　前世今生，我唯一找到的被人疼爱的希望。
　　就这样，逝去，甚至，没有一丝留恋。
　　因为，我不再是有人疼爱的傻姑了，我还是洛洛。
　　孤儿洛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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