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绯妖

　　箫竹笙与小老鼠伴着一盏残烛吃完了点心，他这才想起自己还要干活，虽然不舍，却也只得与小老鼠作别。

　　小老鼠不知何因，刚刚看着这呆子的笑脸就觉得心跳加快。只觉眼前的这张脸格外好看，怎么都看不够似的。不过，她毕竟误食了灯油，身体不太舒服，所以虽然心中恋恋不舍，还是得马上回它的老鼠洞去了。

　　两人各自心照不宣地向对方点了点头，还约好以后常在这里见面。箫竹笙便小心冀冀地把小老鼠轻轻地捧到了地上。

　　小老鼠向着他顽皮地眨眨眼睛，又吱吱地一叫，便“嗖”地一声向外蹿去。箫竹笙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开口唤住了小老鼠。

　　“小东西，你即懂人言，必是灵鼠，不知可有名字？”

　　“名字？”小老鼠眨着亮亮的眼睛错谔地看着箫竹笙，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从来就没有过名字。

　　箫竹笙挠了挠头，憨憨地笑着：“我姓箫，叫竹笙。你呢，有名字吗？”

　　小老鼠耷拉着小脑袋“吱吱”地叫了两声。

　　箫竹笙一愣，“你叫吱吱？”

　　小老鼠急得直跳脚，要不是自己此时说不了话，真想在这呆子头顶狠敲两下。

　　箫竹笙看着小老鼠明显是生气了的模样，终于明白了，“你是没有名字吧？”

　　小老鼠停止了发狂，极认真地冲着他点了点头。

　　箫竹笙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小声道：“要是你不嫌弃，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不知道你乐不乐意？”

　　小老鼠满眼含笑，小脑袋点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箫竹笙见她同意，心里欢喜，认认真真地道：“虽说鼠是人之所薰，为人嫌弃，但你却是我最好最重要的朋友，我记得我家乡有草名薰，清香淡雅，人人喜欢，用来薰衣，极是怡人。你又是只青亮皮毛的小老鼠，我就叫你青薰怎么样？”

　　小老鼠听了，心中甚是欢喜，此时虽然口不能言，却将这青薰二字在心里连念了数遍，才满心欢喜地要遁门而去。

　　谁料刚蹿到藏经阁大门，外面突然迈进只穿着白色缎靴的人脚来。

　　青薰光顾着欢喜，一时疏忽，几乎就要被这只脚踩个正着，箫竹笙吓得“呀”地惊叫了一声。
　　那只脚的主人被这声惊叫唬了一跳，脚步顿了一下，就这瞬间的空档，青薰“嗖”地从他的脚下闪开了。突然，那人腰间发出急促响亮的铜铃之音，他目光一闪，眸寒如冰，猛地就射向了闪到门边的青薰身上。淡淡一声冷笑，他反手一指，一道白光射出，“咣”地一声，大门就在青薰眼前被关上了。

　　青薰生来胆大，又有着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气魄，心里倒没怎么害怕，倒是箫竹笙被吓得大张着嘴，脸色都发青了。要知道眼前来的这位可是跃仙门中首席弟子中排名第二的常夜盏。他虽然在排位上次于大师兄连千帆，实际上却是门主道弈真君座下的唯一弟子。

　　这个人虽然辈份高且又道法非凡，年纪却很轻，他也就比箫竹笙大一岁，月前才满了二十。大概是法力高强同时又在跃天门中吃香喝辣的缘故，他外表看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倒比箫竹笙看着还小。

　　他性子孤傲冷硬，为人孤癖古怪，十分地不合群。常年冷着一张脸，比他长得矮的，他就眯着眼睛从眼缝里夹人，要是生得比他高的，他就干脆扭过头去连正脸都不给对方。平时轻易不说话，一动嘴就溜出一串刻薄损人的冰言冷语。

　　这种人不要说箫竹笙，就是满山的弟子，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说他好的。但是说不好归不好，这人刻薄冷情，心狠手黑，一言不和便是拔剑相向。他艺高人胆大又有道弈真君这个大后台给撑腰，门中众弟子倒也无人敢去惹他。

　　至于道弈真君之下的四大法座，都是派中长辈，一来不会失了身份为难个小辈，二来看着门主的面子，只要常夜盏不在他们面前碍眼生事，他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这人虽然讨人厌，却是天生的一副好样貌。

　　雪化的肌肤，水凝的星目，墨泼的长发，绛点的薄唇，风塑的玉树之姿，雪压的青松之态，冷冷地立在那里，气度潇洒、神态不羁，满眼的寒霜，通体的孤傲，端的是一副人见人羡的好皮囊、仙见仙妒的出尘颜。而他修习的功法也与众不同，是道弈真君自创的独门秘法，名叫“入世”。据说这种法术根本就不是为升仙所创，追求的也自然不是仙法中所要求的至臻化境。

　　这种功法名叫入世，求的也是入世为俗，别人修仙追求飞升仙界，入世追求的却是降妖除魔，永世为人间散仙，不能得入仙界大门。

　　可以说这个常夜盏修的是仙门中的异法，人也是仙门中的异类。至于个中原因，道弈真君不说，又有谁敢去问？

　　如果说在跃仙门中人人都欺箫竹笙，常夜盏却不欺。他只是完完全全地无视了这个人的存在，他从来不会正眼瞧他一眼，更不会同他说一个字。他本来是同门主道弈真君居住在后山的听鹤轩中，平时轻易不踏足仙门中的其他地方。所以这人虽然招恨，却也算能与他人相安无事。

　　今夜，若不是道弈真君突然将正在练功中的常夜盏唤来，命他亲自去藏经阁中取一本书，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到前面来的。常夜盏降妖除魔的本事不弱，要不是青薰今夜误食了灯油，只怕老早就被常夜盏发现藏经阁中的妖气了。

　　常夜盏虽然没有发现青薰身上的妖气，但他身上的家什却不是吃素的，那叫做玄梦铃的法宝感应到了青薰被压制住的妖气，叮叮当当急急响了起来。

　　箫竹笙吓得脸色瞬间由青转白，他虽然道行浅，却也知道常夜盏身上的玄梦铃一响意味着什么。常夜盏反应极快，挥手便关了阁门，在将青薰困在屋内之后，反手一指，一道光剑射出困妖伏魔的灵咒，直奔青薰砸来。

　　青薰今夜油蒙了心，反应迟钝，对锁妖灵符中的杀气并无半点反应。箫竹笙情急之下，竟然不顾自身安危，猛地扑倒在地上，用自己的胸口紧紧护住了青薰小小的身子。

　　常夜盏做梦都没想到箫竹笙会扑救一只令人厌弃的小老鼠，虽然他平时所练的“入世”功归属于心剑之术，现在已经达到可随心收发自如之境，但是这意外实在是变生得太突然了。要收回射出的灵符已经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箫竹笙牢牢地护住青薰，便想着今日必死无疑了，因为他知道常夜盏收妖时下手绝对够狠。这道剑光以他不出筑基之门的弱鸡功力是绝对承受不住的，因此两眼一闭，怀里将青薰热乎乎的柔软身体护得紧紧的，就等着阎王派黑白无常来领人了。

　　耳边只听“砰”地一声，箫竹笙和怀里的青薰都吓得一抖，但是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袭来，箫竹笙“咦”了一声，哆嗦着睁开双眼，正对上常夜盏冷冰冰的目光。

　　箫竹笙被那目光所慑，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常夜盏冷冷地瞧了他一眼，脸色煞白，一个字也没有说，径直向藏经阁里走去。

　　箫竹笙捡了条命，急忙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怀里还紧紧搂着青薰小小的身子。目光所及，只见身前不远处自己刚刚休息过的桌子被砸了个稀烂。他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常夜盏为了不误伤自己，将心剑之咒硬生生地改变了方向。

　　看来常夜盏这人虽然讨厌，却也不是滥杀之人。这种认知让箫竹笙感觉十分意外。他心怀感激，急忙抱着青薰给常夜盏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二师兄手下留情。”

　　常夜盏理都没理他，自顾自地在书架中翻找起来。箫竹笙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他向来被人忽视惯了，却也不觉得太难过，倒是怀里的青薰着实恼了。箫竹笙刚刚舍命救她，她只觉心中暖流阵阵荡漾，即喜且安。他抱她极紧，她也将自己小小的身体紧紧团依在男人胸口，耳边听闻他胸中心跳如鼓，自己竟也紧张慌乱起来，双颊发热，心中似有什么莫名的情愫滋生。

　　她不知这莫名的情感为何物，只觉这人以后的快乐忧伤都和自己息息相关了。他不开心自己也绝对欢喜不起来，他若被人欺侮，她便比他还要愤怒委屈。此时见那个僵尸脸的男人不但莫名其妙地要伤害自己，还完全忽视了箫竹笙的存在，这让她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

　　“嗖”地一声，她从箫竹笙的怀抱里挣脱。她失去妖力后，连个小小的灯台都下不来，此时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她竟然小腿一蹬，直蹿到了常夜盏的肩头。口里愤怒得“吱吱”尖叫，张嘴就在常夜盏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常夜盏吃痛，脖子上印了两排尖细的齿痕。他极其嫌恶地哼了一声，猛地一抖肩，将青薰狠狠甩了出去。

　　箫竹笙被青薰的举动吓呆了，虽然他对青薰勇敢为自己出头的行为十分感动，但是他更担心青薰的小命不保，因为得罪了常夜盏跟得罪了夺命煞星基本上没什么区别。

　　常夜盏脸色煞白，两眼杀气毕现，抬脚就向青薰的头顶狠狠踩了下去。箫竹笙这次无论如何也救援不及了，急得舞着双手大叫：“青薰，快跑！”

　　可是常夜盏的动作闪电也似，青薰想逃已经来不及了，她头顶上一暗，常夜盏的靴底已经罩到了她的小脑袋上。青薰本能地尖叫一声，两只爪子紧紧地护住了头。

　　但是常夜盏的靴子却并没有真正踩下来，靴底在青薰的小脑袋上碰了碰，就突然收了回去。嘴里却是万分嫌恶地骂道：“一只脏老鼠、小耗子，踩死你倒脏了我的靴子，滚！”

　　青薰听他骂得难听，心里暗暗气恼，心想看我妖力恢复了，一定要替箫竹笙好好教训你这个僵尸脸。
　　箫竹笙见常夜盏因嫌弃青薰脏而最终没有下手，心里连呼万幸，生怕青薰这只不懂得利害关系的小老鼠再节外生枝，惹恼了这位冷面煞星，招来杀身之祸，急忙陪着笑跑过来，一脸讨好地道：“二师兄骂得对，一只臭老鼠，二师兄何必浪费自己的功力，脏了鞋子更加不值。”一面说着，一面用脚尖踢了踢青薰，示意她快走。

　　青薰虽然天真随性，此时倒也明事，吱吱叫了一声，算作是和箫竹笙告别，便一溜烟地跑出了藏经阁。箫竹笙见青薰走了，这才放心地长出一口气，又点头哈腰地问常夜盏，“二师兄要找什么书，需不需要我帮忙？”

　　常夜盏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冷冷地摇了摇头，苍白着一张脸，转身要去到书架中找书，箫竹笙意外地发现他的脚步微有些踉跄。他好心地伸手想要去扶，却被他一个阴冷的目光给逼退了。箫竹笙知道这位二师兄很瞧不起自己，只得无奈地苦笑着缩回手去。常夜盏终究放弃了找书，一言不发地向大门走去。

　　箫竹笙便自去收拾刚刚被砸烂了的桌子，心里连连叹气，暗想赔这一张桌子，又得自己饿两三个月的肚皮了。他正拎着两根断掉的桌腿为自己的银子和肚皮默哀，突听身后有人淡淡地开口，“桌子是我砸坏的，天明我自会赔偿。”

　　箫竹笙心里一阵欢呼，刚想说些感激涕零的话，却不料常夜盏又狠狠地接了一句，“如果那只老鼠真是只妖，你和她今天都死定了。”

　　箫竹笙一愣，心里暗自嘀咕，青薰能懂人语，怎么会不是妖呢？难道是因为她妖力太弱，连个人形都没有，完全不成气候的缘故？这样想着，刚刚对常夜盏生出的那一点点感激之情顿时烟消云散，原来这家伙今晚放过他们只缘于他认为青薰还不算作妖，没有要他动手的资格。否则的话，今天晚上，他不但会杀了青薰，只怕自己也得被他定个通妖之罪呢。看来，狗终究是改不了吃屎的，从来也不会骂人的箫竹笙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子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