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

　　一路上遇到一些忙完农活回来的汉子或者去菜园子里摘菜的妇人顾宁都微笑着寒暄几句。
　　顾宁家在村子最里面，靠着山脚，周围就两户人家十分冷清，平日也就只有上山做农活的人才会经过他家。顾宁当初从城里回到碧水村的时候整个村里的人都十分惊讶，顾宁他爹当初读了些书出去闯荡挣下了一份还算丰厚的家业，在云城安家立业的事情一直是村里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谁知道多年后他却一个人搬回了这里，所幸村里人都十分淳朴，虽然好奇却也没什么恶意，他修葺老屋的时候大家还都出了不少力。
　　走过一条三岔路，顾宁的家就坐落在山脚下，傍边那几户人家已经升起了炊烟，顾宁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刚走到门口的大树下准备打开门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叫他。
　　顾宁回过头，就看到从路口走来一个人，就是住在顾宁家不远处的孙婆婆，正提着块腊肉往这里走来。
　　顾宁连忙迎了上去：“孙婆婆，您老怎么来了。”
　　“也没啥事，就是给你送块腊肉。”孙婆婆笑眯眯的说道，她对长的俊秀又懂事的顾宁十分喜欢，平日里有些什么吃的总想着送他一份。
　　“婆婆，您自己吃吧，我家里有呢。”顾宁有些不好意思，他不过是帮孙婆婆写过一份家书，但是却一直承蒙她的照顾。
　　“你家里的哪有我亲手做的好吃，快点收下吧，我家里还有许多哪里吃的完哟。”孙婆婆一边说一遍把肉塞到顾宁手里。
　　顾宁见状只好收下：“婆婆，谢谢你了，我收下了。”
　　孙婆婆见他收下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就笑眯眯的往回走。
　　直到孙婆婆消失在小路的尽头，顾宁才开门进去，看着手里这块沉甸甸的腊肉不禁笑了笑。
　　顾宁家还是祖父年轻时建的，当初顾宁也只简单修葺了下，一间堂屋用来会客，左边是顾宁的卧房，右边便被顾宁当成了仓库，前院里一边是厨房和净房，院子里种了些菜，另一边搭了个葡萄架，下面放着石桌和石凳，周围种了些花。不大的屋子住顾宁一个人倒也刚好。
　　顾宁先是去了厨房，把腊肉放在灶台上，忽然看到一旁的篮子里本来有两头笋的不知为何只剩下了一头。
　　“好奇怪，难道有什么动物喜欢偷吃笋不成？”顾宁有点想不明白，摇着头从厨房出来，往堂屋走去。
　　大门被推开的时候，顾宁觉得自己的头有点晕，他没看错的话屋子里正对着他坐着的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他分明一个都不认识吧。
　　顾宁看着屋子里那两个人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也是一愣，连忙将一个罐子推到了一边去。顾宁看的十分清楚，那个灰色罐子是他去年秋日酿的海棠果。
　　顾宁还没来得及回过神的时候，那个大些的青衫少年已经蹦到他面前，怒气冲冲的说道：“你就是今天早晨在林子里挖笋的人吧？”
　　“啊？”顾宁有些反应不过来，面前的少年面容秀美，可是他从未见过啊。
　　“不要狡辩，今天就是你把元宝挖走的。”青衫少年连忙说道。
　　顾宁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就开口道:“我今早确实挖了两头笋，可是那竹林并不是私人的啊。”
　　“可是你把我给挖回家了。“一边的那个小的也慢吞吞的走过来，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小衫子，看起来才三四岁的样子，头上扎着两个发髻，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十分可爱，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正控诉般的望着顾宁。
　　顾宁忽然觉得头皮有点紧，眼前这一大一小正睁着眼睛的望着自己，他慢慢说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才……”到了这里顾宁才明白过来，这两个凭空出现在他家的少年和小孩可能就是村民们口中山上幻化出来的妖怪罢。
　　“哼，都怪你，本来元宝很快就能幻化成人型了，结果现在伤了根本，靠着我的灵力也只能化作三四岁的小孩。”少年似乎并不怕自己的身份被暴露出来，只是瞪着那双好看的杏眼，有些愤愤不平的望着顾宁，本来从前这山中只有他一个妖怪，十分寂寞，好不容易看到元宝还想着过段时间就能有个一般大的玩伴了，哪想到现在被人挖走伤了元气，化作了个三四岁的小孩了。
　　顾宁觉得自己十分冤屈，他只是去山上挖笋而已，哪想到惹来这些事。不过他还是十分坦然的开口：“实在抱歉，那我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呢？”
　　见顾宁态度温和，少年也不再生气，只是口气依旧不太好，“你找处土地肥沃的地方把元宝的原身种下，每天用泉水灌溉就行，”
　　“那哪里合适呢？”顾宁确实是想弥补，并不想别人那般看到妖怪就害怕，而且这妖怪也没有害他之心，反而是他不小心伤害了人家。
　　少年见他诚心道歉便也不再说什么，“你家的院子就行。”
　　“那我这就去种，可是那原身在哪里啊？”顾宁问道。
　　“元宝，还吃，还不快给他。”少年瞪了眼小孩。
　　叫元宝的胖娃娃本来见没人注意正在偷偷地往罐子里掏海棠果吃，结果突然被叫了名字，连忙把自己的小胖手从罐子里掏出来，故作镇定的从怀里掏出一头竹笋递给了顾宁，用甜腻腻的语调说道：“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它哦。”
　　顾宁接过竹笋，看着小孩嘴角边明显没擦干净的糖渍，又望了望一旁不停地把手往后缩的少年，唇边忍不住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笑什么笑，不就是吃了你家几个果子吗？”见顾宁笑，本来就不太好意思的少年直接炸毛了。
　　“左边屋子里还有一罐海棠果，你们喜欢可以拿出来的。”顾宁抿着唇，眼睛里全是笑意，拿着竹笋走了出去。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还停留在天边，几只倦鸟飞往山林。顾宁拿着锄头在院子的一角挖了个坑，将还连着筋络的竹笋放了进去，又慢慢覆上土，种好竹笋之后，顾宁又一只拿着水桶出了门，他家后面的山脚下便有清泉从林间流下来，顾宁用水桶提了半桶水回到院子，用水瓢舀了半瓢水浇在了竹笋四周。做完这些后他才回到堂屋。
　　方才的那一大一小正各自占据了一个位置，手里都拿着个陶瓷罐子，正吃得不亦乐乎。见顾宁进来也只是看了下。
　　“我已经给竹笋浇水了，接下来要如何做？”顾宁问道。
　　“每天傍晚浇一次水，等到它长成竹子就好啦，在这之前，我和元宝就住你这里看着你。”少年一边吃海棠果一边说道。
　　听到这话，顾宁有点意外，想着家里多了两个来历不明的妖怪可不好，于是开口道：“我会按时浇水的，你们还是回自己的住处吧，等到竹子长成再来就行了。”
　　“你讨厌我们吗？”叫元宝的小妖怪有点不高兴了，海棠果也不吃了，就拿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委屈的望着顾宁。
　　一旁的青衫少年也不高兴了，好看的杏眼就那样瞪着顾宁。
　　“不是讨厌，只是我家太小，没地方给你们住。”顾宁连忙解释道。被这么两双眼睛望着他忽然有点心虚。“那有什么，我和元宝和你睡一块就好了嘛。”少年满不在乎的说道，一双白皙好看的双手又往旁边的罐子里掏去。
　　顾宁不好再说什么，默默的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往厨房走去，他就知道和妖怪说不通，所幸他两除了贪吃，也没做什么害人的事情。
　　时辰不算早了，顾宁也没心思弄什么吃的，就煮了一大碗面条，放了白菜，和两个鸡蛋。
　　等他端着面条回到堂屋的时候，那两位已经吃完了手上的一大罐腌渍的果子，正坐在位置上打饱嗝。两个人唇边都有明显的糖渍，亮晶晶的。
　　顾宁坐在桌子旁边开始吃他的面条，他本来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所以在那个叫元宝的小妖望着他碗里的面条流口水的时候，他还对着他笑了笑：“要吃吗？“
　　元宝先是一愣，然后才拼命点头，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
　　顾宁正准备去厨房拿筷子的时候，旁边的少年忍不住哼了哼，顾宁忍住笑意咳嗽了声：“厨房里还有些面条，我给你们端过来吧。”
　　等到顾宁又端着两碗面条回到屋里的时候，那一大一小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位置上，他把面条递了过去，自己也坐了下来，就这样一个人和两只妖怪围着一张桌子欢快的吸溜着碗里的面条，晚饭就在这样诡异的状态下吃完了，等到顾宁收拾好碗筷，沐浴后端着热水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那两个已经吃饱喝足正在他的床上嬉闹，本来叠放的好好的被子更是散作一团。
　　顾宁叹了口气：“才吃完就躺倒床上对身体不好的，还是先下来洗把脸吧。”
　　听到他的话后的两只小妖倒也没有反驳就乖乖下床了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望着他。只是那青衫少年有些不耐：“就你们凡人才这么多规矩，我们本来就是山林里的竹子精哪里有这些事嘛。”
　　见他大大咧咧的将自己是妖怪的事情说出来，顾宁也只是一笑，又从衣柜里拿出一方干净的白帕子递给他：“既然说要住在我家了，那这些凡人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吧。”
　　少年本想反驳，但见人家亲自把帕子递过来，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撇了撇嘴，迅速的把帕子打湿将脸擦干净。又把一边还坐着的元宝拉过来，拿着帕子在他脸上随意的擦了几下。
　　顾宁将盆里的水端了出去泼在了院子里才回屋，他的屋子是宅子里算好的一间了，窗户向阳，虽然不大，但也不小，顾宁是男子，卧室就比较简单，除了一张雕花大床，就只放了一个衣柜，加上一张靠窗的书桌之外也就放了两把把椅子。
　　平日里顾宁一个人住倒也宽敞，如今加上两个就让他有点犯难了，可是家中又没有第二张床，所幸他的那张床还算大的，想着谁三个人也不算挤。
　　顾宁一进门就看到刚才洗完脸的一大一小正趴在书桌上似乎在翻他从前画的那些山水画，见他进来也不在意。顾宁觉得有些诧异，眼前这两只小妖似乎已经把他家当自己家了。
　　“你的画画得真好看。”元宝睁着双大眼睛一脸兴奋的看着顾宁“你这个竹子画的比小竹的原身还要漂亮。”
　　“死元宝，胡说什么，我的原身比这个好看多了。”叫小竹的青衫少年显然是不服气一把把元宝抱在怀里去掐他白嫩的脸颊。
　　顾宁看着他两打闹也觉得有趣，从前一个人住时总觉得周围寂静的很，现在这样倒也不算太坏。他倒了杯茶喝，然后又把柜子打开，将底下放着的被子拿了一床出来放到床上。
　　“好了，时辰不早了，该就寝了。”顾宁将被子铺好，叫还在打闹的一大一小给叫了过来。“
　　方才还在书桌边的两个连忙滚到了床上又闹在了一块，顾宁从未和人睡在一处过，此刻有些尴尬。在桌边坐了一会之后还是将蜡烛吹灭了，趁着月色将外袍给脱了放在一边，穿着寝衣就准备躺倒床上去，本来还在打闹的小竹和元宝也没有闹了，只是盖着被子显得有些兴奋。
　　顾宁也不说话只是拿过另一床被子往身上一盖，准备就寝。可是一边的元宝却还是毫无睡意，睁着双大眼睛望着顾宁：“哥哥，你叫什么啊，你都知道我和小竹的名字了，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呢？”
　　顾宁翻过身，外边的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他清了清嗓子：“顾宁，我叫顾宁。”
　　“顾宁？”睡在里面的小竹突然笑了笑，一双好看的杏眼一眨一眨的泛着清亮的光“倒是个好名字”
　　“那我以后就叫你阿宁好啦。”元宝一边揪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道。
　　“嗯。”顾宁转了个身，随口应道。
　　夜色渐深，床帏间渐渐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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