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满天，不及你

　　我一点也不奇怪秦淮会找上门，他如此神通广大，只要他想，无论我躲在哪里都会被他揪出来的。

　　我按捺下心里的惶恐，强自镇定地去找前台，明明是处在最显眼位置的地方，我却找了好久才找到。我拿出秦淮给的副卡想要提前结账，梳着高高发髻身着繁复旗袍的前台小姐笑容可掬地告诉我已经有人结过了。我问是不是与我同来的那个女孩子结的，她说不是。我再问是谁结的，她只是微笑，说帐是记在另一位顶级客户名下的，但那位客户的权限太高，实在没办法向我透露他的姓名。

　　我大概心里有底了，但还是耍了个心眼：“你看这是秦淮先生的副卡，他刚才给我，让我过来结账。”

　　前台小姐闻言微睁大眼睛看我，继而接过卡仔细看，卡上有秦淮的亲笔签名，她像是确定了，才将卡递还给我抱歉似地说：“刚才真的很抱歉，其实秦先生是在逗您呢，他刚才来结过了。”

　　我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心底的石头更重了一些。然后郑重跟前台小姐说：“那等会儿另一个女孩子来结账时，你就说是我结的好吗？你知道的，秦先生不是很愿意让人知道他的存在的。”

　　前台小姐想想就答应了，我这才往回走，走得有些磕绊。

　　尤悠悠也没在吃，正端着橙汁望着偌大的全景玻璃窗发呆，见我回来，恍惚地转头看我。我很少看见她这般模样，像是失去了心底最重要的珍宝。

　　我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笑眯眯问她：“刚才在看什么呢？”

　　她晃了晃橙汁，轻轻说：“在看窗外茫茫人间。”

　　“啊？”我喷笑，“你就在感慨这个？”

　　“笑什么笑？你看下面的人，都在忙忙碌碌，沉沉浮浮，每个人都那么认真鲜活。”

　　我也把头外一探，赶紧缩了回来。因为我恐高。面色发白跟她说：“你今天不是来让我开心的吗？怎么自己这么低沉起来？”

　　“好了好了，我错了，不说这些了，赶紧吃吧，菜都凉了。”她告饶，狗腿地给又我夹了一筷子东坡肉。

　　我没打算吃，酝酿了一小会儿开口：“我家里人来接我了，我得赶紧走了。”我都没敢看她，只是看着棕底带暗绣的桌巾。

　　果然她生气了，她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撂，发出闷响。

　　“怎么回事啊？我们就是来吃个饭，你家里怎么就管成这样了？这不是一个正常学生应该遭受的！”

　　我只能道歉。

　　“我不管，你家人现在是不是就在楼底下等着呢？我得去好好说说他，家长不是这么当的！”

　　我赶紧讨饶：“不要，千万不要，你要是想我好好的，就不要去。我得走了。”

　　我拿过装着校服和运动鞋的购物袋就要离开。

　　尤悠悠起身拉住我，目光坚定：“要走一起走，你不能再这样了，你得争取自己的权利和自由！”

　　我震惊地看着她，她的话就像一团巨雷狠狠砸进我心里，震得整个人浑身发麻，我惊恐地掰开她的手，可她抓地紧紧的，我甩落碍事的购物袋，用尽了力气才掰开。

　　然后转身快步走掉，步子越来越急，到后面差不多是小跑进电梯的。我一直按着关门键，直到电梯门关上，她还没有追来，我才松懈下来。浑身像是被抽了筋剥了骨，软地不可思议，只能倚靠在镜墙上，默默看着对面镜墙里的自己，好像一个陌生人。然后才觉得心里又空又冷，像间四面漏风的茅草屋，有人好意来修葺，但我把她赶走了。

　　我哭不出来，只是很难过。就这样吧，我苍白岌岌可危的世界不适合她这样鲜妍明媚的女孩子来游逛，让她离得远远的，这样对大家都好。

　　电梯很快就下到了地下一层，在出电梯门前我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假装从容地走出去。

　　司机大概一直在注视着电梯的动静，见我出来，就闪了闪大灯，引着我过去。司机下车等着我，见我走近给我开了车门，我看到车里暗暗的，秦淮脱了西服外套正闭目靠在后座上休息，半屈起的一条大腿上还搭着一份黑皮文件。司机陈哥压低声说：“秦先生昨天连夜开会，刚结束就从公司赶过来了，这会儿连午饭都没吃。”

　　陈哥这话不是白提醒的，我却不想理会，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我坐进去，尽量挨门坐，离秦淮远远的。其实车内的空间非常大，连排车座非常宽敞。我这么一黏车门，显得车内有另一种空旷。车缓缓启动，稳重无声。我拉开一丝微遮窗的绒帘，透过微微露出的车窗看外面各种不同街景快速闪过，像是格外发亮的无声彩色电影。

　　秦淮的声音突然响起：“去兰苑。”我唰一下就把帘子拉上了，目视前方，挺直脊背。像是做贼被抓，其实早就被抓了。

　　车内顶灯亮起，照亮了整个幽暗的空间。我僵硬地黏着车门，双眼正视前座，像座雕塑。

　　我感觉他注视我片刻，什么也没说，然后开始批阅文件。手指翻纸张的声音在车内响彻。

　　我在心里默念万事安好，万事安好......万事安好个屁！车内冷气足，没多久我就觉得浑身发冷，尤其是连身短裙没遮盖住的一双胳膊和腿。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整个人都缩了缩。这才想起我那宽松厚实的夏款校服和运动鞋刚才拉下了，我有些懊恼，复又想有尤悠悠在，她肯定会帮我拿回来的。

　　我悄悄搓了搓胳膊，一件宽大的银色西服外套就搭在了肩上，我吃惊地侧头，见他收回手继续批阅文件。

　　这从天而降的温暖实在叫人贪恋，我拢了拢西服，让它裹得更紧实一些。

　　都说工作中的男人最帅，我此刻才有了深刻的理解。秦淮的侧脸线条有些诗意的柔和，也可能是我的错觉。毕竟他的铁血手段威慑商界，实在跟柔和搭不上边。但他此刻沉静地，全情投入地模样，好似即使世界在他面前崩塌，他都不会理会，这自成一方天地的气质，真叫人着迷。

　　但我又很难受，我又被这个男人的皮囊蛊惑了，回过神时只觉得他这副认真工作的样子真是刺目，叫人恶心。我不再看他，愣愣看着车顶的星空板，在相对的静谧中数星星。

　　好在传说中的兰苑很快就到了，车子驶入了私人车道，开门下来时就是兰苑内某栋小楼的正门，迎宾小姐早就在一旁候着了，见我俩来，真是容光焕发，问好都像唱歌，萦回婉转。

　　又一个经理似的大美人笑着迎上来，一堆美人簇拥着我俩向前。大美人先是亲昵地埋怨了一下秦淮好久都不来，真是寡情。又娇笑说：“从哪里拐来这个么貌若仙子的妹妹，真是艳福无边啊。”秦淮好像很受用似得，眉梢眼角都挂了三分笑。

　　我感觉周遭人的视线都有意无意落在我身上，让我浑身都似裹了层蛛网般不自在。我往外走了一小步，想离秦淮远点，奈何秦淮突然擒住我的手，他将我拽至他身旁，跟他贴得紧紧地。周围的人都发出了然的娇笑。

　　我登时像是从热锅里捞出来的，浑身都热气腾腾，又气又恼，又挣脱不开。

　　“哎呀，害羞了呢。”周围有人起哄，我更恼了，挣脱的幅度大了起来，他终于松手，我拉下一张脸死死盯着他，他面上也减了笑，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打头向小楼里走去，推开硕大的雕花木门，顿时被里面觥筹交错的一群人惊愣住脚步。

　　这是什么情况？

　　里面的人好像也被怒气冲冲的我惊到了，直到有个俊朗的西装革履男人吆喝起来：“哟，秦三哪来这么个水灵灵的妹子啊？不会是强抢来的吧，你看妹妹脸拉得像直尺似的！”

　　“就是就是，秦三，你不能强人所难啊！”其他几个一看就是公子哥模样人也喧哗出声。

　　秦淮只是笑笑，不由分说搂过我，携我入座。

　　我浑身僵硬地像一块木头，秦淮这时凑到我耳畔说：“怎么，这会儿知道怕了？”

　　“秦三，你不厚道啊，叫你来吃饭，左推右推，推不过才来，还迟到！不过看你带来这么漂亮的妹妹的份上，就饶你这次。”一个穿着休闲有着狭长凤眼的男人笑眯眯开口。

　　“别是还没成年啊，不带这样啊，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玩幼龄的了？”另一位染了金色头发的帅哥接嘴。

　　“滚蛋！这是我妹妹，苏绿衣。”秦淮喝了口威士忌，开始挑明我的身份。

　　“啊，原来是苏大小姐啊，久仰久仰。”

　　他们看我的眼神开始变得更加玩味，我只当没看见，自顾自低头喝芒果汁。

　　秦淮招来服务小姐，让她给我上一盅金丝官燕。

　　有个人，眸光沉沉，掐灭了烟，吐出一句话：“怎么，这是怜香惜玉了？”

　　我看他，他像是浸泡在黑暗里，冷不丁冒出来吓人一跳。

　　“吴少哪里的话，既然是妹妹，自然是要疼惜的。吴少不照样对女伴关怀备至么？”秦淮不动声色回击。

　　“唉，难得难得，就不说这些扫兴的了，大家喝酒！喝酒！”最早出声的西装革履男人看情形不对，赶紧举起酒杯让大家把酒尽兴。

　　在场的都是人精，也纷纷起身说要碰杯。

　　全场只剩下我，秦淮，和那个阴沉沉的吴少没动静。我是缩着装鹌鹑，他俩才是真正对峙。

　　秦淮指尖轻敲杯壁，淡淡开口：
　　“香玉自然是要怜惜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秦某心里还是清楚地。这回带绿衣来也是向众位表个态，希望诸位放下成见，不要叫秦某为难。”我侧脸看秦淮，只见他眸光深沉，竟是不输那位吴少。

　　金发的那位连忙打圆场：
　　“秦三哪里的话？你的妹妹就是我们的妹妹。哪有什么成见不成见的，吴少，你说是不是？”

　　我偷偷觑了眼那个吴少，见他只是喝酒，没答话，金发公子哥却好像很是松了口气。

　　秦淮也不是不依不饶的人，见状也骑驴顺坡下：
　　“多谢吴少理解，原本就是特意为你送行的，大家随意，帐记我身上。”

　　秦淮边说边牵起我，示意我与他一同跟吴少碰杯。

　　其他人也纷纷说机灵话，吴少才屈尊起身和我们碰了这一杯。

　　我整个过程都很茫然。他们在打什么机锋？我一句也听不明白。好像是跟我有关？

　　嗨，肯定是我想多了，这群人我从没见过，又能跟我有扯上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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