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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里众下人大多是往百仙庄左侧的鹿脊峰去了,鹿脊峰气势威严,却并不陡峭难攀。画棋和小庄主却是绕到庄后,往鹿脊岭这头巨鹿的鹿角处而去,常人爬到顶峰,少不得要送去大半条命,因此常年不见人烟,没人愿意无缘无故找那活罪受,对画棋的身手来说,却是小菜一碟,风季允果断选择了这个清净的去处。
无双城正是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偷了这难得的秋闲,长街巷尾对酒而歌,赤金各色的菊花摆满檐下台阶,任人赏玩,闹市里的耍把式人吆喝和表演都格外卖力,引得四下里赞声此起彼伏。
书琴与玉公子抢得个正对着戏台的座位,一身本事在这时发挥了作用,书琴心里又郁闷又有些庆幸。看了一会儿玉公子说他渴了,跑堂的小哥倚在柱角不听使唤,已然痴迷在戏中,书琴只得纵身而起,倏忽之间已身在人群外围,他取了热茶汤回来,正待故技重施,却无论如何找不到落脚点,只得捧了茶杯候在柱角。
书琴远远望着他白发主子端坐在看戏的人群里,认真而虔诚的期待着剧情的转机,一身黛色长衫静待,清雅的素字扇面停住,鼻廓深挺,长睫轻颤,与周遭俗人一较,俨然芝兰玉树一般。
茶水凉透许久,杯身又被手心的热度捂得回暖,一片叫好声轰然响起,戏已终了。看客们陆续拥攘散去,夹杂着一阵吵闹叫骂声,不见主子随人流出来,书琴急忙分开人群往里去。却见一裹着破旧褐色布头的黄衣男子揪着玉公子肩膀大声呵斥,口齿焦黄不堪,唾沫四溅,玉公子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也无争辩也无反抗。
书琴心底一阵无名火起,捏在手心的茶杯瞬间便出手,黄衣男子条件反射的往后一避,茶水仍一滴不剩全泄在他惊讶的脸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流。
玉公子看了书琴一眼,像刚回了神:“他要拿我的玉佩。”书琴这才察觉公子左手心露出小半截暗红色穗子来,那人抹了把脸又待扑上来,书琴将茶杯往他面门直掷过去,那人抱着头在地上滚了一圈,不住的呻吟引得更多人围拢来。
书琴只顾着观察主子的情况,玉公子给他一个我没事的眼神,地上的呻吟变成了尖叫:“抢劫啦!杀人啦!呜呜呜……杀人啦……”“怎么回事啊?”众人议论纷纷。
黄衣男子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捂着鲜血淋漓脸庞控诉道:“这人偷了我的玉佩,让我逮住了,还动手,你看看你看看……”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布巾掀起来,让众人观看伤口。
书琴冷笑一声:“哼!明明是你行窃不成,被我家公子发现后倒打一耙!”那人惊声道:“这二人是同伙,你们看,那便是我家祖传的玉佩,我爷爷饥荒年头都没舍得卖掉,留给了我爹,好不容易才传到我手里,断不能让这小贼如愿。”说着便去拉扯那半截穗子,玉公子适时将手往后一背,他扑个空,又捂着脸嚎了一嗓子:“断不能让他如愿,不然我愧对列祖列宗!”
书琴甚少与庄外的人打交道,主子更是指望不上,周围的人也大多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因此不欲与那泼皮纠缠,以免再生枝节。正待强行掠走,一个清朗的嗓音响起,音量刚好盖过众人嘈杂的议论:“这便是说不清了?”
墨黑绸衫,琉璃嵌腰,领口滚边暗流金彩,那青年男子乌眉墨瞳,额发中分,肤白含光,额心坠殷红朱砂一抹,嘴边隐隐噙着笑意,不知何时立在了玉公子的身旁。
众人静了一刻,他走到玉公子身前,举起手中的物事在黄衣男子眼前晃了一晃:“是你的?”黄衣男子连连点头。
玉公子这才发现手中已空空如也,仍是面无表情,只是瞥了一眼书琴,书琴一脸茫然。那青年男子将玉佩收在手心细细看了一遍,抬头问道:“既然是你家传的玉佩,你应知晓这上面刻了什么字吧?”
黄衣男子一脸笃定:“当然!”青年微笑颔首:“嗯!那上面是什么字呢?”众人于是都注视着那男子,他磕磕巴巴挥着手道:“呃、是、是一个、呃、一个“宝”字。”
青年的笑意“嗖”的消失不见,冷冷道:“那可真遗憾,这玉佩上没有任何字样,应不是你家祖传的那枚。”说完,不管黄衣男子如何慌乱的脸色,瞥一眼书琴,沉声道:“走了。”回身握了玉公子手腕,当先掠出人群,书琴忙不迭的跟了出去。
鹿角峰顶,画棋把包袱挂在树杈上,往来路返回去。片刻后,再度轻盈的一跃而上,背上是浑身瘫软、大口喘气的小庄主,小庄主落地后依次锤了一通腿脚,指着画棋咬牙切齿道:“你、你简直大逆不道,想谋害主子吗?”画棋眉梢抖了两抖,小庄主撑着膝盖挪了两步尖声道:“过来扶我啊——”
画棋双手拎着风季允肩膀往亭子里走,手里的人还在呻吟:“我要坐着,不,躺着……”他抿抿嘴唇,将那个脚步虚浮的人横抱起来,小庄主整个人突然悬空而起,“嗷”的一嗓子还没落下,后背已贴上了光滑冰凉的石凳。
这个亭子历史久远,是历代百仙庄主与挚友贵客把酒言欢、聚会消遣的一大据点,因此修建的足够结实、宽敞,平素无人上来,风吹对堂,竟然没有堆积起落叶和灰尘。
小庄主伸展了身体,枕着手从栏杆缝里看山崖边上摇摆的树,重阳的风声与平日里有什么不同吗?
画棋过去取吃的,风季允翻了个身,栏杆缝里现出一对水光潋滟的瞳仁来,他手忙脚乱的跳起来:“哇啊—— 画棋——”“闭嘴,五脏六腑都要让你给震碎了。”原来,栏杆内外皆有长条石凳,那人懒懒散散的坐起身来,扶着额头瞥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庄主努努嘴唇,下巴一扬:“灵大叔叔,你忘了?这是我的地方,我想来便来了。”“你的地方?”“我们风家的。”这话不假,这亭子名字也简洁,就叫风亭,有亭旁字碑为证。
画棋提了包裹过来,向那人见个好道:“灵谷主。”取出里面的物事,酒水和各类糕点,石桌上很快摆了小半桌。
灵夜心一个轻盈翻身已在亭内,风季允盘腿端坐着,两人嘴上吃着喝着,也一点不妨碍唇枪舌战,两月不曾相见,必定要把未斗的嘴都补齐了。
小庄主叫道:“那是我的!”伸手要去夺灵夜心手里的最后一枚相思糯,灵夜心身子一侧:“别,叔叔在外头修炼可是天天想着你,腰带都紧了两三寸。”
小庄主哼笑出声:“当谁不知道呢,你下山净只干些沾花惹草的勾当!”
灵夜心把那相思糯塞进嘴里,慢条斯理的饮尽一杯酒,缓缓执了小庄主的手,注视着他温柔道:“风季允,小亲亲,此番下山,你猜我找到了什么?”风季允眯了眼回望他:“什么?”“蝉翼,现下蝉翼在我手上,你那老毛病根治有望了。”
风季允猛地抽回手提高了声调:“你敢!”
蝉翼是一把名刀,却不上兵器榜,只在江湖中人口中传。它长三寸九,宽一寸一,轻绿软玉柄,形似其名,薄如蝉翼,是医道名家追求的趁手工具。
灵夜心虽是神医,也有疑症顽症难解,风季允那不知缘由不定时发作的头痛也是他的心病之一,几年来为试各种方子,风季允吃了他不少苦头,始终不见根除,因此谈及色变。
见他惊惶模样,灵夜心与画棋对视一眼,两人浅笑着一起举杯,灵夜心“咯咯咯”的乐开了怀,画棋嘴角难得的牵起一线弧度来。
风季允原本性情顽劣,贪吃好玩,一切遵从自己的性子来,灵夜心算是屈指可数的能治住他的人之一。他当然不可能真开了风季允的脑袋,只是这小孩每每天不怕的样子总让人忍不住捉弄一番。
“你怎的不带着你哥哥,自己爬上来吹风?”灵夜心抬起手背抹了唇边几滴酒液,托着下巴好整以暇的问道。风季允克制住伸手敲他的冲动,蹙眉瞪着他压低了声音:“慎言!”
灵夜心瞪大了眼凑近来:“哦——”风季允拍拍手起身:“他下山了,这会儿应在无双城。”
“你竟放心得下?”
“有书琴在,如何放心不下,再说,他也该出去走走了。他若在这里,相思糯可就没你的份了。”崖上秋风来去,在人耳边呼呼作响,时紧时缓,少年立在亭中,袍袖飞扬作舞,发丝散乱开来,几欲迷了眼,面部神情却是凝重而坚定。
灵夜心登时心底一凛,意识到这少年心性已是成长了不少。三人无语听了一阵风声,灵夜心道:“这风怎的突然变冷了?”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行了,我要先回去了。明日来庄上看你。”
风季允转过头问他:“你从哪里下去?”灵夜心起身来活动了腿脚,径直往亭外一跃,空中留下一句:“往来处去——”风季允扑过去时,只见三尺开外苍色深渊无底,已不见他人影,惊讶回首:“他、他从这里上来的?”
画棋波澜不惊答道:“灵谷主轻功天下第二,这种地方当然也来去自如。”顿了顿又补充一点:“他就算不小心掉下去,也是落在自家屋顶。”
鹿角峰崖后是一个深谷,谷地平坦,四周崖壁陡直且高,进出极其不易,得名雁回谷,谷主为历代神医传人,灵夜心在师父过世后接任谷主之位至今。
雁回谷除了医术誉满天下,江湖流传的一句“风华绝代妙神医”更是深得人心,灵夜心行走江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副好皮囊竟比毕生所学医术更夺目。
所以说他沾花惹草一点不差,思及此,风季允忍不住又腹诽几句。他回头关照画棋说,要不要吟诵几句伤春悲秋的诗词,毕竟糕点、酒水都尽了,这个重阳已无甚有趣的事,画棋报以一双白眼,两人也就招呼着回庄去了。
下山难度降了不少,但画棋任凭他如何命令或缠闹也不帮忙,一路折腾得够呛,风季允暗暗发誓要勤于练功,打打杀杀的招数就不必了,轻功尤其实用。
且行且停一个时辰,还是他二人回庄最早,在山顶进的那点食物早就消耗殆尽,风季允体力损耗骤增,饿得两眼直发晕,摸进厨房抓了两个冷馒头并一些水果下腹。
罢了,两人坐在屋顶就着金桂香慢慢啃着梨,阳光愈远去,人声已近了,不至喧闹,众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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