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生花

　　002 生子莫入帝王家（一）

　　连生觉得自己正在黑暗的虚空中漂浮，慢慢地虚空中有了光，却又昏黄黄的，让人看不清楚，慢慢虚空不再空了，开始上升青天，下沉大地，短短时间内形成了日升月落。大地上城郭处处，绿野繁茂，人丁兴旺。

　　连生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舞游玩着，有生以来他从没有尝试过这样的快活。不管时间，不分昼夜，他到处飞翔着游玩，不觉得渴也不觉得饿，更不觉得累，有时候也隐隐有些忧虑，我在哪里？还要飘多长时间哪？

　　但马上又抛开了这样的忧虑，这样飞翔着觉得好舒坦哪，经过一座高山时，看见了伐木工伐倒一棵棵树木，再将粗大的原木运到瀑布，利用水流将木头冲下山去，原木冲进深潭，发出“嘭——哗”的巨大声响，让他看得兴致勃勃。突然响起人的惨叫声，原来一个伐木工被伐倒的树压在了身下，连生忧伤起来，想起自己倒下那一刻。眼前景致突然发生了变化，耳边突然响起导演的声音“1——2——3，Action！”。

　　竟然如同看一场电影一般，黄包车夫打扮的青年在立着灯架的角落打着盹，气质优雅的女子走近他，好像是带来了好消息，那青年高兴得倦色一扫而光，两人兴致勃勃的谈论着，那青年站起身，导演要出外景赶下一场戏，工作人员忙忙地拆卸道具和灯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人，那扶住灯架的人手一滑，粗大的灯架向角落的两人砸下来。

　　整个天地忽然暗了下来，“电影”在那女子从青年身下挪出抱着浑身血迹的他痛哭中结束，连生发觉自己泪流满面，喃喃道：“原来是灯架砸的我啊……”，明悟现于心中，他已经不在那个世上了，想着姐姐还有村里的人，心中哀伤，又为自己的未来而担忧，懒懒地躺在云层之上不想动弹，忽然间风生云起，大片的云叠起了层层的浪，温柔而坚定地推着他向东行去，连生觉得好奇，看方向似乎是他曾经经过的庆国吧。

　　待那足有十五米高的青色高大城墙现入眼帘，靠着连叔从小的教育，连生在城门上看到的黑色小篆表明这个城市的尊贵身份——“津都”，根据空中飘流得来的知识，庆国除了国都，其他任何城的名字都不能被称作都的。

　　进入津都后，云浪似乎暂时停止了推进，但还是拥在连生的四周，连生趴在云端，饶有兴致地俯瞰这座繁华的城中城，八座外城呈等边八角形拱卫内城，外城的面积只有内城的四分之一，又分四显城，四隐城，显隐间隔而设，所有外城城墙连成一片修至二十米，侧面看与最外围的城墙成上窄下宽的梯形，底下引来自东向西流的汉水而成的护城河，最外层设有通向四显城的四门，显隐城均设明三门。

　　连生猜想大概只有内外城烽火台烽烟均起时，各城暗门才会开放，显城对内，隐城对外。这样的设置既能扼制内乱，又能防止外侵。

　　再看外城设有军屯，外城及内城间设天子营守护内城城门，军屯挂金虎旗，天子营挂墨龙旗，联想到城门上的黑色小篆，连生想看来庆国如同他那个世界曾经的大秦帝国一样，尚黑色。内外城内道路布置倒是一样的，都是四条干道呈井字型将城区划分，区别在于内城的井字中央面积更大些，因为那是庆国气势巍峨的皇宫所在之地，座座宫殿上墨青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深沉而又耀眼，正如这个国家，以深沉的力量，耀眼的国威，威慑着距离国都以北不足千里的草原游牧民族不敢南侵。

　　连生正想着，身下云浪又起，轻轻推着向内城东北边看样子像是王公大臣们的聚居地而去。
　　“赫连上将军府”连生念着大门上方玄黑色牌匾上的金粉篆书。

　　白绫吊着白色花球横过牌匾上方从两角垂下，府门大开，守门只有两个头扎白绫的家仆手持灵幡跪在府门口抹眼泪，此时连生发觉周身云已消散，自言自语道：“看来这里就是我的目的地了。”

　　入夏的夜来得迟，此时正近黄昏，远来一阵马蹄声和着清脆的辕铃声，一辆素青色马车向赫连府驶来，车顶为一只金色的玄鹰造型，马车在府门外停下，赶车人跳下车来打起车帘，先出车厢的是一个干瘦小老头，腿脚似乎有所不便，赶车人扶他下车后又从车厢里接过一双木拐架在他腋下，第二个出来的是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年，也未理赶车人伸出扶持的手便跳下车来，抬腿踢了那赶车人一脚，“少爷我用你扶么？什么时候了还记着臭规矩，榆木脑袋，去，给赫连府上递帖子去。”想是正处于变声期，声音跟黑老鸹一样嘶嘎难听。连生心想这少年真是嚣张啊。

　　而此时陆陆续续又有几辆马车到了。

　　车里传出几声咳嗽，“旬儿，我知你赫连叔叔就这么去了，你心急前来悼念，但在赫连家府门口大声叫嚷成何体统，回去自领家法吧。”声音虚弱而苍老如五十许的人发出。

　　那少年低头恭顺应道：“爹爹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
　　连生此时从他身后飘至他侧面，映入眼帘的便是仿若刀削的侧面，抬起头来时，两眼点亮如星，面容尚稚，却玉面含威，叫人不可小视。

　　少年扶着从车里出来的人下了车，只瞅着那人面容也是四十开外，只是面色焦黄，唇色暗沉，脚步虚浮，连生心想这人怕是沉疴难愈，命不长久了，不禁怜悯起那少年来，连带对他刚才嚣张表现的讨厌也忘了，他自己是孤儿，却又连叔如父母般抚养他成人，有村人们爱护，所以不会如孤儿般自伤身世，而那名唤“旬儿”的少年，在大家族中一旦失去了父亲的庇护，该是如何地可怜。

　　马车自有赫连府的人安置，连生跟在这对父子和那架着双拐的小老头进了府，绕过大理石插屏，自有一仆在前引路，守门的家仆唱名贴道：“汉北原氏家主原倾阳携长子原非旬、家臣乌求道前来拜祭——”，一路有人跟着传名帖，直至到达灵堂，府门口的唱名早已听不到了。

　　不管那上香行礼的三人，连生看向赫连将军的家属时只觉左手无名指一热，低头看是却是一根细细的白色锁链从指尖延伸而出，链子很长，看向锁链的另一端，竟是一跪着的肥壮妇人怀里抱着的孩童！

　　那孩童大约五岁膜样，人却瘦小，面有青气，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想是自小体弱多病的，一双眼睛也痴呆呆并不灵活，仿如人失掉了三魂七魄般，待连生仔细一看那眼眸的颜色，脑子里便如七八个雷炸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冥冥中连叔的语声传入耳中：“生儿，你是我上古赫连氏最后一滴血脉，上古赫连征伐过多有干天和，故天命传承百代而绝，到你这一脉年仅二十二便要蒙难而死，你生而安于贫乐，经磨难而未改赤子之心，一生未行过任何恶事，死前更行大善，故连叔为你求得借无魂之体延百年寿命，将得一人真心宠爱，尽享人间幸福荣华。你指上锁链可助你融合，百日后自消，珍惜此生啊……”语声渐弱，随即不知所踪。

　　“连叔，连生答应您，一定珍惜……”咽下喉头的酸涩，热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是**连**叔**的**分**割**线****************

　　窗外夏日浓荫下孩童嘻嘻哈哈奔跑着玩着各种小游戏。

　　连生立在窗前练着小篆，额上的汗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纷如珍珠，有眼尖的看见连生，嚷嚷道：“连生，来跟我们一起玩呀。”于是一群孩童起哄道：“对呀对呀，来嘛来嘛。”

　　连生心一动，笔下一滑，这一张字便毁了。

　　我伸手取过纸去轻轻地撕了，叹口气，道：“连生，你去玩吧。”说着便要解去吊在他右手腕上的沙包。

　　连生一颗满心的雀跃在看到我失望的目光时化作满心羞愧，“连叔，我不去了。”
　　“为什么？”
　　“连叔说过练字时要凝神静气，不可为外物所动，连生今天没有做到。”
　　“嗯，连生记住，男子汉要重承诺，答应连叔的事一定要做到。”
　　“我记得了，连叔，我一定先练完答应您的字，再出去玩。”

　　我没有忽略他有些黯然和渴望的目光，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啊，摸摸他的头：“好，像个小男子汉了，今日不必练五十张字了，再写满十张就去和他们玩吧，剩下的明天补起来。”
　　“是，连叔。”
　　看着他双眼迸出光彩，止不住满面的欢欣雀跃，却仍然低下头专注地练字，我心里很高兴。

　　这字一练便是十年，我也只再陪了他十年，连生十七岁那年，我生了重病，也就剩下一口气，我躺在床上，看着那应了赫连家的天命，注定在二十二岁横死的少年伏在床前痛哭，想安慰他说连生不要哭，喉咙却早已肿得发不了声，只能在心里酸疼着，这是我一手养大，教大的孩子啊，我教他大度地对待生命的无常和不圆满，却无法教他在亲人离去后忘记悲伤，我教他珍惜生命，珍惜安宁的生活，却无法告诉他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连生啊，连叔这辈子最恨为什么要把你教得这么好这么像我赫连家的孩子，你若是坏一点，蠢一点，连叔要死的时候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舍不得？是不是就不会为了看着你这样美好的孩子步向消亡而痛苦？是不是就不会为了不能阻止你的早亡而悲伤？

　　连叔真不甘心啊，赫连家百代前的血腥为何偏要报应在你这样好的孩子身上？

　　黑白鬼差拖着链子来锁人啦，正好，连叔一定要闯上阎王殿与那阎王老儿斗上一斗，哪怕拼个魂飞魄散，也要为你挣个百年寿命，福禄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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