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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次日,闻雅与宋小少爷讲完课,路过前厅,撞见庄内伙计向官家报告,说是流云阁的张师傅今日缺勤,老太爷的糖醋鱼没指望了。
缺勤么……闻雅暗自摇头,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将近午时,闻雅来到醉春风,包下阁楼上一个雅间,将详细事体吩咐店小二下去后便在窗边坐下,呷一口山泉水沏的龙井,陷入沉思。
身后的楼梯间响起一个人的脚步声,声音平稳低沉,节奏不缓不慢。
“武捕头,您来了。”闻雅起身邀武秋冬入席。
“咳,闻先生。”武秋冬将随身的两把大刀搁到一旁,“闻先生不必多礼,叫我武秋冬便是,算年龄,也许我还差先生几年呢。”
闻雅微微一笑,“那便请捕头也唤在下闻雅即可。”
“闻雅兄今日相约所为何事呢?”
“哦,是这样的。近段日子在下发觉城里发生了一些怪事,报与官府,府里也派人查探,可就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弃之不管了。听闻你是京城回来的名捕,在下便想也许能求助于你。”
“名捕不敢当,这不被贬官回乡了嘛。”武秋冬略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是何怪事?”
“城里以鱼料理出名的酒家饭馆的掌勺大师傅都失踪了。”闻雅看着武秋冬的眼睛继续说道,“最早是城南雨仙楼做松鼠桂鱼的章师傅,之后是巷子酒馆做香炸酥鱼的谢师傅,再来,是西湖边藕荷鱼羹馆子的当家师傅吴师傅,接着宋老太爷的家厨牛师傅也不见了,牛师傅最拿手的便是一道珍珠鱼圆。牛师傅失踪后没几天,醉春风做桃花鱼的王守义也不见了。就在昨天晚上,流云阁做糖醋鱼的张师傅在店里厨房的偏房里消失了。”
武秋冬皱起眉头,城里出名的鱼料理师傅陆续失踪,真正是怪事一件。武秋冬略一沉吟,问道:“城西头的神仙楼做花雕醉鱼的李师傅还在吗?”
“李师傅年岁已高,不再出来掌厨了,应该在自己家中和儿女在一起。”
“那黑鱼乡的黑老三呢?”
“他么……他倒是在。你的意思是……?”
“黑老三,如果他不是为了抢生意而陷害这些鱼师傅的话,那他也许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武贤弟说的有理,说起来,我这边还有一条线索。”
“哦?请讲。”
“每个师傅在失踪前都接待过一位很特别的食客。”
“有多特别?”
“此人是个黑壮汉子,食量特别惊人,而且只爱吃鱼。前些日子他来到宋府,宋老太爷听闻他登门只为一尝牛师傅的珍珠鱼圆,不由对此人十分好奇,便请他入了府。他来的时候手里提着十条新鲜肥美的上好鲈鱼,原先想着大体是作为给老太爷的答谢罢,谁知他竟要求把十条鱼皆做成鱼圆,尽数吃完了。再加上庄里原有的十数条鲈鱼,全部吃完,这岂是一般人的食量!可把牛师傅累坏了。此人个性豪迈不拘礼节,席间与员外畅谈畅饮,说了不少游历四处的见闻轶事,还有各地的各色鱼料理,老太爷也感觉甚是开怀。结果第二天,牛师傅就不见了。”
“闻兄是觉得此人有嫌疑?”
“嗯,就数他最可疑。昨日张师傅是在做了数十条糖醋鱼之后感觉疲累,到偏房休憩时不见的。在下曾去各酒家查探,店家俱说起曾有一名黑壮汉子,提着十条大鱼,在吃尽了鱼料理后便离开。”
“这确实可疑,不过据我记忆中的黑老三却是个五短身材。壮实倒是确实,食量好似也不见得大到这地步。不如这样,一会儿我去黑老三的馆子里探他一探,若是清白也好提醒他注意提防。”
“我与贤弟一同前往。”
未时末,闻雅与武秋冬来到了开在江岸上的黑鱼乡。
黑鱼乡是老板兼厨子的黑老三在自家门前加盖了一栋小楼修建成的,约莫竖着走十步,横走个廿五六步的空间,不算大。有个楼梯通往上层,算是个双层建筑。掀开楼梯边上的门帘子就到了黑家的菜园,菜园子后头就是黑老三的家。黑老三常年在江中捕鱼,江中最凶猛的黑鲤头,就只有他才捉得上来。他常年独自生活,三十的人了却不曾娶妻,想是相貌不佳人又木讷的缘故。媒婆他也请过,总是说不着一户人家女儿愿嫁的。这许多年的独居生活倒使黑老三练了一手好厨艺,仗着好手艺开了小菜馆,加上食材新鲜又是独家专供,客人可不算少。黑老三可是活得颇为滋润,一个人忙里忙外的也没觉着孤单。
这时分黑老三正自江边打水回来,见到两人站在自家菜园子里,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放下扁担走过来“两位客官,小店还没开饭呢,您两位要不先坐坐,我去给两位烧些茶水来。”
“哦,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武秋冬摆摆手,“最近这一片的一些有名的饭馆都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我们想来向您了解些情况。”
闻雅瞥见武秋冬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神色,并不深究。
“这位是武秋冬武捕头,在下是宋老太爷庄上的教书先生,姓闻,单名雅。”闻雅温和地笑着向黑老三介绍身份。
“哦!失敬失敬!武捕头,闻先生,里面请里面请!”黑老三点头哈腰将两人请入自家前厅坐下。
待几人坐定,武秋冬率先发问:“最近你这饭庄经营可好?”
“好,好,托大人的富,来往客人非常多。”黑老三换上了讨好的笑容。
武秋冬皱了皱眉头,不说话。闻雅收起折扇,与他对视一眼,接着他问道:“最近你可曾接待过一位食量惊人的客人?”
“食量惊人的客人?不曾有过,食量大的客人倒是许多,就是都谈不上惊人吧。可否请问两位大人,究竟是发生何事?”
就在这时,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名壮汉,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只是满面惊恐,嘴里断断续续叫着“哥,哥,有大虫,有大虫!”口角挂着口水的痕迹,似是有痴傻之症。就见那大汉如同三岁幼童一般瑟缩在黑老三身后,这场面,甚是吊诡。
“这位是?”
“哦,这是我弟弟,小时候在山上被老虎追过,大人救回来后生了热病,病好了脑子烧坏了,常常发生幻觉以为有老虎追他。两位大人见笑了。”黑老三哄了弟弟进里屋,然后回到前厅。
武秋冬道:“你平日里都是自己照顾弟弟的吗?倒是辛苦啊。”
“不辛苦不辛苦,自家弟弟,应该的嘛。”
“不过,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有个弟弟啊?”
“嘿,大人在京城当差,怎会知道我们这小地方的小人物的家长里短呢!”
“哦?你这话就差了,我武秋冬打小在这里吃着百家饭长大,怎么会不了解呢?”
黑老三脸上表情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马上接道:“小人说错话了!大人见谅,大人见谅啊!我这小弟,原是家中老父在管的,实是老父年迈,我于心难忍,便将小弟接来同住,也不过数个月的光景。”
武秋冬颇有意味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闻雅接过话茬,问明了黑老三这些天来的行踪大概,叮嘱些事宜,便偕同武秋冬起身离开了。
出了前厅,只见那黑老三的小弟正背对着他们坐在菜园子边上捣泥巴玩。两人也没多在意,径直往前走了。只是走过黑小弟身旁的时候,武秋冬不经意以眼角余光瞟了他一眼,这一眼,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他看见黑小弟的眼睛翻转至不可思议的角度,正直愣愣看着他们。
两人出了黑鱼乡,沿着钱塘江堤走着。初春的江南乍暖还寒,阵阵江风袭来,带着潮湿的气味,吹湿了人的鬓角。途中遇见一座茶亭,两人便入内喝点热茶暖身。
红泥小炉上文火焙着紫砂小茶壶,碧玉杯中清透的茶汤暖人心脾。“好茶,只是放的陈了,失了三分味。”闻雅放下杯子,笑的温文尔雅。“看刚才闻兄样子,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没有?”武秋冬一句问话,十足肯定。“诶,我观武贤弟的面色,才是有重要发现呢。”闻雅笑眯了眼,抖开了书生扇,掩住上翘的口唇。
“我不跟你打太极,直白点讲,黑老三被掉包了,那黑小弟的来历我看不简单。”武秋冬给自己再倒了一杯茶,“我跟黑老三打小认识,一起上梁揭瓦偷鸡摸蛋被人追着打的交情,虽然好几年没见了,但他不可能见了我不认识还跟我打官腔!”
闻雅摇着扇子说道:“难怪你方才都没怎么搭理那假黑老三。那人我也看出不对,一个渔人家中没有渔网,鱼叉摆在屋角都快落灰了。看那人手上的茧子,虎口上厚厚一层,像是个樵夫的手,或是……”“或是握惯了兵器的手。”武秋冬接着话茬说。
“武贤弟,你回来的途中可有注意到官家贴出的通缉画像?我记得有个叫做丁阿牛的镖头,犯了杀罪,一个多月前从京城大牢里逃了出来,好像是个使斧头的。”
“丁阿牛么……时间上来讲倒是不差,不过我不记得此人擅长易容之术……莫非……有人帮他?”
两人心头同时浮上一个人选,“黑小弟!”
“待明日我向衙里调张搜捕令,给他好好审一审!”武秋冬看着闻雅那张笑得温文尔雅的脸,说道,“说起易容,我说,你到底哪张脸是真的?还是都是假的?”说着动手就要扯他脸皮。闻雅忙向后躲,拿手上折扇拍掉那只不怀好意的手,尴尬道:“武贤弟你这说的什么话!小生我的脸父母亲给的,哪里来的假好做?”
“别给我装了,京郊碧水山庄的大少爷陆止水陆大公子,好久不见改名儿啦?还是闻雅才是你真名儿?”
闻雅面色一僵,正待开口却被武秋冬截了话头:“别想狡辩,你破绽太多了!除了你,还有谁天这么凉还得整把扇子装潇洒?哪个教书先生闲着没事冒充捕快查案子?不是我自夸,能看着我的眼睛说话还如此镇定的人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就是和我认识,而你明显是和我认识。还有,算计别人的时候这种奸笑,曾被你恶整多次的我不要太熟!最重要的是,易容的时候别只光顾着脸,你看你右手小指外侧指根下三寸处的那两颗并排的痣,如此明显的特征你当哥哥我两只眼睛是画在脸上的吗?”
武秋冬喝了口茶,最后总结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闻雅的表情立马垮了下来,拿眼神和武秋冬一番激战,最后认命地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水,背过身去鼓捣了一番。回过头来,是一张不同的面孔。眼角似是长了几分,鼻梁矮了些许,额头没有那么方正了,脸颊也变化了一点,总之,是京城那个陆止水的脸。
“所以你是陆止水?”
“我是闻雅。”
“哦。”
“你就这点反应?”
“你小样儿在京城扮陆止水的时候鼻梁很挺的嘛!”
闻雅心中默念“忍”字诀:“我比你大。”
“哦?是么,看不出来。”
“我今年二十三了。”
“所以呢?哦,我明白了,敢情你在京里的时候喊我武大哥喊吃亏了是吗,没事儿,”说着武秋冬揉揉脸活动活动五官,调动脸上每一块肌肉摆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闻~哥~哥~”
于是闻雅脸绿了。
“怎样,够本了没有!要不要再来一次?”
看着面前那个糙汉子得意的嘴脸,闻雅一连几个深呼吸也没压下心中一口恶气,想想也顾不上风度了心念数转之间正待发作可是突然——
“小心!”
只见武秋冬一跃而起,反手抽出背后的双刀,电光火石的瞬间,只听得“罄罄锵锵”一阵金属撞击的声音,数只暗标在两人身周被击落。再一眨眼间,武秋冬已经和四五个茶客打扮的人打了起来。
武双刀自是骁勇,而那几个茶客也绝非易于之辈,一时间难分胜负。这边打得难分难舍,那边闻雅也不闲着,一跃坐上窗台——捧着抢救下来的红泥小炉紫砂壶,看热闹。
转眼间几人又过了数十招,只见武双刀左手微微一顿,似是后力不及,几名茶客见他露出破绽便要强攻而上,却听得后边有一物破风而来,无奈攻势已成躲避不开,只听得“啪”一声脆响——
“嘶——啊!好烫!”原来是端坐窗台作壁上观的闻雅,将手中紫砂壶连同那红泥小火炉一同丢了过来。趁着这个空档,武双刀提起真气运起双刀返起攻之,将几名茶客逼得节节败退。为首那人眼见己方已经没有了胜机,打了个手势便与同伙齐齐略窗而逃。
武秋冬见几人逃走,也不忙着追,将两口大刀收回背后就开始帮着店家收拾方才被打翻的桌椅。
“武捕头真是爱民如子啊,”闻雅闲闲踱步来到他身后,“怎么,不去追放他们走这样好么?”
“诶,闻大哥这是哪里的话,你刚刚不是在那茶里下了‘碧落黄泉追踪散’嘛!闻大哥的追踪散天下一绝,只要沾上皮肤,不洗掉一层皮就绝对洗不掉那味道,大哥想借人之力查出人家的老窝,我一个做小弟的怎么好不识趣呢!”一番话说得十足诚恳。
“切,别在那里给我戴高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抹在刀刃上的‘九天十地归案粉’吗?武大捕头特制的追踪秘药,一旦进入人体血脉循环,就只能放干全身血液才能躲避追踪,哪里是小人区区一点劣质药散能可比拟的呢。”
“大哥您就别谦虚了,为了防止从刀锋渗入创口的药被他们发现,特地再在茶水里下药借以迷惑敌人,大哥这一番苦心让小弟好生感怀!”看看收拾得差不多了,武秋冬掏出几两纹银安抚店家,与闻雅一同走出茶馆。“对了大哥,小弟我回来前拿这药给姚老板让他帮我改良过了,药粉沾上皮肤会红肿发痒的副作用给解决了。现在正式改名儿叫做‘九天十地看你往哪儿跑’”
闻雅……不想理他。但是憋了憋又忍不住,还是开口:“这名也太没文化没修养了吧你也好意思说出口嘛你和姚老板还真是臭味相投英雄所见略同啊还有我说你能不能别大哥小弟的叫啊就你这面相叫我大哥人家还以为我三十好几了呢你烦是不烦啊!”一气儿说完,闻雅抚了抚胸口,觉得舒畅多了。
武秋冬倒是见怪不怪,这牙尖的面白书生不管脸再怎样易容,脾气就是改不了,毒舌得很。“诶呀,姚老板就这风格你也是知道的嘛,而且姚神医钦定的名字,我也没这胆量拒绝你说是不是。”
说道这里,这姚老板是谁呢?姚老板,姓姚名老板,字招财号进宝。
姚老板幼年丧父,穷困之下母亲跟着别人跑了,将襁褓中的他丢在山中一间破败的财神庙里。一个路过的行脚僧收留了他,那时他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哭都不会哭了。那位师傅传说是当时十分有名的神医,因为一些变故退隐山林并皈依佛门。老神医将一身本事尽数传授给了姚老板,在姚老板十四岁那年彻底退隐,谁也找不到他了。姚老板原先不叫姚老板,这名字号都是他自己起的,不知道他的神医师傅听说之后会不会一气之下再入红尘。
姚老板不经商,应该说他想经商而无法经商,因为姚老板有一项技能,叫做“稳赔不赚”。
姚老板是□□最有名的医生——他自己说的。不过他的医术确实优秀,只要你愿意付出胆量,没有什么疑难杂症是姚老板治不好的——就目前来看。
“言归正传,我觉得这次的事件很不单纯,和前段日子在京城那件事联系在一起,我觉得这背后的阴谋不小。”武秋冬摆起正经脸色。
“果然你也有这种感觉么。对了,你和你姐姐说了么?你这次回来的‘真正’理由。”
“怎么可能!想想都知道这事情要是外泄我们都小命不保了嘛,而且万一我姐哪天不小心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无辜遭罪,还不如随便编个理由糊弄过去,伤心总比丢命好。
对了,我听姐说你跟她打听我的事情?嘿嘿,想挖掘我的独门秘辛还是看上我美丽的姐姐了呀?告诉你吧,我身家清白的很,做坏事不留名是我的人生准则。至于我姐姐么,诶嘿嘿,要接近她,也要先贿赂小叔子大人我啊~”武秋冬一脸贼笑地贴了过来。
“……你姐姐说你忠厚老实,是个诚实听话的好孩子……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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