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土速纪

　　9月14日，X大正式开学第一天。
　　周一早晨九点半，夏森一赶早就到了美学导论课的教室，坐第三排正中间。
　　九点五十八分预备铃响，一个风度翩翩的教授走上讲台，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黑板上——周予。底下一行小字是邮箱。
　　十点正式上课，周予曲着手指在黑板上敲了敲，“各位同学们好，我是周予，负责这一学期的美学导论课程。课堂有什么问题可以发邮件，课程其他信息会通过公共邮箱公布，我们课程的公共邮箱是——”
　　夏森坐在前排看见周教授眼角明显地跳动了一下。
　　“这个由助教负责。课程的助教现在——”
　　“周老师早上好。”一个高个子男生拖着个大行李箱匆匆跑进教室，站到讲台前，向大家鞠了一躬。即使行李箱还挂着托运牌，衣领散乱开，汗珠从额角一滴滴划过侧颈没入锁骨，但说话语气却依旧平静。
　　他站直抬起头看着台下同学的时候教室热度至少翻了一番。多半都是女生的教室一下子充斥着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极了半年前夏森第一次见到纪青藤的场景。

　　纪青藤站在讲台上强装淡定，背过身在黑板上写课程公共邮箱和个人联系方式，整个人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还！好！赶！上！了！迟到两分钟正好踩在周老板线上，飒爷不愧是周老板得意门生时间掐得太到位了！”
　　然后迅速变了稳住了表情换上微笑面对着台下同学，拖着他的行李箱坐到第一排最边上助教专用座位。

　　夏森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纪青藤。纪青藤仍然是他半年前所见到的样子，面对众人与灼灼目光始终一副优雅淡定的模样，带着得体的笑容，亲切又疏远。
　　视线大概是有热度的，在第一排安顿好的纪青藤一回头就看到夏森的目光坦率地望着他，他回头冲夏森笑了笑，又转了回去，留给夏森一个笔挺的背影。

　　我院今年竟有质量如此高的学弟，真不容易。纪青藤心里慨叹着，完美劳动力，既能搬砖又能养眼。我后继有人啊！
　　没错，艺术学院大二男女比例一比五，总共六个人。新生向来都是劳动力，纪青藤去年作为新生中唯一的男生，搬砖他先上，有事他先扛，在院里评价相当高——读作“院草”——写作“又卖力又卖脸”。
　　但纪青藤没想到的是，在他心里已成为下一代劳动力的夏森，并不是艺术学院的新生。更可喜的是，艺术学院今年新生十二人，是去年的二倍，但是，没有男生，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但我们暂且让纪青藤心里琢磨着这个学弟，先乐一节课。距离残忍的真相到来尚有十一个小时。
　　十二点上完课，夏森匆匆吃了饭，去赶下一节高数。大一像夏森这样忙碌的新生很少，建筑系本身就是疯人院，和俗称“疗养院”的艺术学院根本就是两个画风。
　　晚上八点半，夏森长呼一口气，真是日了狗的建筑系，看了看表，抓起书包跑去学校西门的自助餐厅赴约。

　　审判的钟声终于敲响，在高中学长学姐请给来到X大学弟学妹的接风宴上，纪青藤即将受到会心一击，后来他表示，不要看我外表平静，当时心里的草泥马咆哮至少80分贝，卷起的狂涛巨浪能把你们这桌自助餐冲进马里亚纳海沟。

　　长条桌上大多人凑在一起是热闹的，而纪青藤就在中间，安安静静往那里一座就能耀眼的成为所有人话题的焦点。
　　“男神男神，你暑假支教怎么样啊？”
　　“学长有什么推荐的社团吗？”
　　“青藤你今年选了多少学分的课？打算选学生会不？”
　　夏森竖起耳朵捕捉那边关于纪青藤的每一点信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吃。面前堆着三个盘子装的满满的，囊括了自助餐提供的所有甜点——蛋糕蛋挞冰淇淋，一样都没落。
　　夏森正捏着一块蛋挞，纪青藤从所有人的视线中心走到他对面，偏了偏头，笑着说：“就吃这些？”
　　我倒是敢说这儿自助餐不怎么样啊。
　　夏森用叉子指了指面前盘里的黑森林说：“今天我生日。”这倒是没说谎。
　　纪青藤明显没预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眨了眨眼睛，“夏，树……夏……”
　　“夏森。”
　　“不好意思啊，生日快乐！”他有些尴尬，伸手去揉了揉夏森毛茸茸的脑袋。
　　夏森稍稍颤了一下，把还没吃过的一块草莓拿破仑推到纪青藤面前，又觉得有些心疼。
　　“谢谢，今天我们请你过生日”，纪青藤笑笑起来，转向正闹腾的其他人，“今天那个…小树过生日，大家都来跟小寿星碰一杯啊。”
　　“学长你是属金鱼的么，我叫夏森。”夏森有些后悔分给他草莓拿破仑。真是很想让学长把心爱的甜点还回来呢。
　　纪青藤侧头咬了咬嘴唇，夏森这才发现学长的虎牙，尖尖的很可爱，和他惯来稳重的形象不太一样，学长和他想象的有很多不一样。

　　“今天周老师的课看到你了。这是院里大一的专业课，你觉得怎么样？”纪青藤开始不动声色地，生硬地，转移话题。
　　“学长，我是建筑学院的。”夏森盯着那块被啃了一半的拿破仑，痛心疾首。
　　纪青藤受到了这命中注定的会心一击，并且是持续攻击，他的眼前出现了他大二仍旧要面临的搬砖做苦力的黑暗生活——长得好看当院草顶个卵用啊！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艺术学院男生人少，女生当男生，男生当畜牲，我不知道我明明大二了怎么今年大一没有男生！啊？！
　　夏森看着对面的学长，仍旧是一副好皮囊，坐的端正笑的得体，但总觉得学长的精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着。
　　于是夏森心软了。
　　他在面前的甜点里挑了挑，为避免后悔，夏森给学长递了一块蛋挞以示安慰。
　　纪青藤结接过蛋挞，努力把微笑的弧度拉得再大一点表示自己真诚的感谢。
　　学长你虎牙露出来整个画风都不对了你知道么。夏森腹诽。

　　夏森一个人窝在角落用共计七盘甜点纪念了开学第一天，以及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纪青藤滴水不漏地应付着叽叽喳喳的同学，夏森发现纪青藤面前的食物永远摆放得井井有条，在一片混乱的蛋糕、酒水、牛排鸡翅奶油蘑菇汤里格外明显。

　　一群人闹哄哄的吃完了自助餐，第二天还要上课而学校十一点半准时熄灯，只好都收敛着点，各自回了宿舍。
　　纪青藤跟夏森并肩爬上六楼，他们这楼算是学校的古董楼，住的是哲学院、艺术学院这些没什么存在感的小院系，然后就是被各大院系调剂来的和专门申请的，这儿最便宜。
　　楼梯上的灯很昏暗，楼梯坑坑洼洼，有些地方已经被磕掉，夏森明显走着神，眼看着就要到六楼，一不小心就被台阶莫名凸起的地方绊了一下向前倒。纪青藤赶忙伸手抓住夏森胳膊，用了点劲儿，惯性作用下夏森斜斜跌到纪青藤的怀里。纪青藤比夏森高小半头，夏森毛茸茸的头发正擦过他鼻尖，还带着些许甜味儿。
　　纪岩愣了一下，把距离拉开，拍了拍夏森肩膀，“小心点，这边得看路，容易摔。”
　　夏森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三两步跳上了楼，转过身，“学长晚安。”
　　“小树晚安。”纪青藤下意识的回答，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说错了，但夏森居然直接回了寝室，没有再转回来纠正他。
　　不会生气了吧。但看起来也不像，纪青藤想了想，这个学弟确确实实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一棵挺拔的树，早晨在周予的美学导论课上，他一进门就看见这个坐在教室最中央的少年，眉眼里闪着的都是属于夏日的充满朝气的光芒。

　　自打今天在夏森面前屡次维护形象失败之后，从刷牙洗脸到准备上床睡觉，纪青藤始终都想着这个学弟：建筑系，那选艺术学院的专业课干什么？建筑系不是全校课最多的么，怎么还有时间选艺院的课？为什么就住到37楼了呢，调剂还是申请？今天过生日？唔…9月14号，19岁？还是刚成年？
　　正琢磨着，走廊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我已经成年了！”
　　哦，刚成年，18岁。等等，刚才那是小树？
　　纪青藤打开门，夏森背对着他，冲着窗外正打电话，显然正在气头上。
　　“你听好了，我早就受够你指指点点了！你能算我什么人？我从小乖乖听你的话，放弃读艺术生，分科选理科，大学报建筑，那是不想让我妈难做人！你算个什么东西？”夏森压低了声音，但仍然夹杂着怒意和尖锐。
　　纪青藤维持着手搭在门把的姿势把这段刻意被压低的话一字不落的从头听到尾，意识到自己应该回避，但夏森就在这时挂断了电话，转过身来直直对上纪青藤的诧异的眼神。
　　夏森笑了笑，“打扰了。”扭头就要回宿舍。
　　“等等！”纪青藤的语言明显比大脑思考快了一步，叫住了夏森。
　　夏森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纪青藤。
　　纪青藤回过神，跑进宿舍，不到半分钟又出来，递给夏森一罐旺仔，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37楼623的夏森同学，你学长给你送来了旺仔牛奶。”
　　夏森乐了，顺着话茬，捏着嗓子装萝莉音：“哇哦！你学长好爱你哦！”伸手接过了旺仔牛奶，看着罐子上笑得傻兮兮的胖头人儿，突然鼻子一酸，“谢谢，谢谢你。”
　　他没敢抬头。
　　纪青藤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揉了揉夏森的脑袋，稍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生日快乐，小树。”
　　湿热的鼻息暖暖的喷在夏森耳廓，他也压低声音在纪青藤耳边说：“谢谢学长，我很开心。好梦。”
　　他拉开寝室门，侧身钻了进去，关上了门。
　　纪青藤望着面前冷漠的门板，轻叹了一口气，这个学弟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的多。

　　夏森躺在床上，在黑暗里与旺仔小人儿对视，这是他第一个和很多人一起过的生日，即使是临时起意，也是第一次收到来自他人的生日礼物，哪怕是一罐旺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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