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北风凉

　　第一章微服出巡

　　“陛下，为臣还是觉得此行不妥，望陛下三思。”
　　闵惟君双手作揖，颌首低垂，双颊因牙关紧咬微微凹陷，过分严肃的神情显然是对君王的决定极不赞成。
　　“爱卿怎知朕没有三思过？”
　　素和流金的声线向来圆润饱满，此时却能听出一丝尖细。闵惟君不用抬头，也知道自己把她惹恼了。
　　“臣不敢。”他答。
　　自从素和流金登基为王，这句话闵惟君在她面前说过不下百遍。知道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以退为进的托词，她听在耳朵里，却不会放在心上。今天本不该例外，只是她万事好商量的时候太多了，现在忍不住要露露爪子，免得他们总把她这个九五之尊当成寻常妇人。
　　“不敢？这倒新鲜。我束月国堂堂的丞相大人居然也有不敢的时候？”
　　将手中狼毫随意一掷，看笔尖朱砂溅花了案头白纸，素和流金唇角微翘，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听到声响，闵惟君下意识抬头，正对上君王愠怒的眼神。知道不能再强辩下去，他只好双膝跪地，叩首退让。
　　“陛下息怒。”
　　太清楚他凡事迂回、不达目的不肯收手的行事风格，素和流金面上一缓，索性金口玉言，将事情说死：“朕微服出巡的事就这么定了，下个月初一出发。行程一切细节交由冯校尉打理。爱卿可以退下了。”
　　闵惟君仍不甘心，奈何宰相权利再大也大不过君王不是？除了作罢，别无他法。
　　“臣告退。”

　　退出御书房，闵惟君被白晃晃的日光刺得眼花，于是在廊前停了一小会儿。
　　时值六月，正是紫阳花盛开的季节。先皇太后极爱此花，所以束月宫中就数此花种植最多。倏忽一夜，这一簇簇一球球的紫阳花便占据了整个宫廷。
　　视野巡游，满目低调的斑斓。
　　等闵惟忠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到了宫墙边的一株紫阳花下。抬手触触花瓣，与记忆中一般娇柔。
　　微风裹着高处的花球，轻轻地拍在他的鬓边。偏头仰目，发现碰到自己的那一簇颜色居然格外不同，妃色淡淡，一如那年夏天。
　　当时花开许久，紫色褪去，花形却依然饱满，全是眼前色泽。
　　他仿佛听到了丁零声响。是花枝拂乱了她头上的金凤步摇，精工细作的镂空凤尾形吊坠纷纷乱颤，碰撞出低不可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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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闵大人觉得这紫阳花可像绣球？”
　　“像。”
　　“听说民间女子会用绣球选夫，待嫁女子用绣球投中了谁，便是要嫁给谁。”
　　“确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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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响起了与那人的对话，闵惟群不禁捏紧了拳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时心头的震颤依然清晰如昨，还有她壮士断腕一般的表情，狠狠掐下一簇紫阳花的动作，以及转身将花球抛给了他的那一瞬。他全记得，好似画卷，一幅幅全部刻在心头。
　　“若这花真是绣球，闵大人可愿接着？”
　　见他下意识接住了花球，她强作镇定，几乎算是单刀直入地对他提问。
　　会意之后，闵惟君笑了，感觉自己马上要化在这夏日的艳阳之中。
　　“公主若是投给惟君，惟君自当从命。”那是他第一次不在她面前称臣，而是用本来的名字。
　　“可是心甘情愿？”她再问。
　　他的回答，字字肺腑。
　　他说：“十二分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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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如旧，人事已非。
　　闵惟君自幼便懂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所以在鹏程万里与儿女情长之间，他选择了前者。正是凭着这份冷峻的理智，让他从一名小小的县令之子，一步步攀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错过了倾心爱慕的女子，他并不后悔。至少前几年，他一星半点后悔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闵家几代书香，寒窗苦读只为蟾宫折桂、光耀门楣。不夸张地说，闵惟君一出生便以此为志，勤勉以恒，从不懈怠。任何一个女人，任何一个人都不能阻挡他的追逐。所以，他才会放弃了身负恶名的长公主素和流金，选择成为二公主素和流瑾的驸马，借力上青云。
　　他错了吗？
　　当年素和流金和亲大邱国，人还未出国境，大邱就被同处北地的北泽国给灭了。克夫祸国的名声便是在那时传开的。身为天家之女，振国兴邦是她与生俱来的使命。和亲失败虽然错不在她，但从决定由她去和亲的那一刻，随之而来的一切好恶都与她紧密相联。这是她既定的命运，就像闵惟君生在闵家，便只有读书出仕这一条路可以走一样。
　　只恨相逢太晚，不，是根本就不该相逢！如果他当初没有积极揽下接她回宫的职责，事情也不会……
　　“闵大人？”
　　突然听到有人唤自己 ，闵惟君心神一震，迅速收起外露的情绪，飞快变回那个凡事不动声色的稳重丞相。
　　“冯校尉。”闵惟君回应。
　　羽林军校尉冯成是素和流金身边的侍卫之首。先帝素和流云亲手栽培了他与另外十九名羽林男儿，以“朱雀”为别名，是宿卫军中最亲近帝王的一批人，说成死士都不为过。先帝驾崩前传位孪生妹妹素和流金，这支朱雀军也跟着变成了素和流金的左膀右臂。素和流金对他们的信任，甚至超过了他这个一国之相。
　　“大人面色不好，可是中暑了？”
　　冯成今年二十有四，身材魁梧，脸方鼻阔，肤色偏黑。乍看之下并无长处，其实身负双刀绝技，以一敌十不在话下。最重要的是，他不仅为人骁勇，对君王更是忠心不二。先帝在世时，他几乎不离左右。后来由于女帝身份特殊，男子不方便接近，才改了近身守候的惯例。
　　“不碍事，多谢冯校尉关心。”闵惟君客气地微笑，说：“陛下召你来的吧？快进去吧，别让陛下久等了。”
　　冯成点点头，随即进入御书房。
　　门上被他竹帘掀开的一刹，闵惟君看到素和流金纤细的身影，如云的黑发垂压着明黄的龙袍，一眨眼又隐在了帘后。明明咫尺，却远似天涯。
　　深吸一口气，闵惟君终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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