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洺川

　　第二章西市门口
　　我捂着屁股从地上站起来，本来准备跳到梧桐树上，再从梧桐树跳到地上。看起来是失败了，哎哟了好一阵，我起身给了梧桐树一脚。

　　该死的，你就不会长得离房子近一点吗，挖墙脚会不会啊你，笨蛋。收回脚，我向某个小巷子奔去。

　　其实我已经感受到身后梧桐树上有长衫在风中飞扬的声响，但我硬是吞吞口水，坚持没有回头，感觉一回头就会马上被追上。

　　身后那个人好像有手下留情，没有再追上来，否则对功夫极差的我来说，被抓住只是一瞬间的事。

　　今天运气特别差的样子，进了长安城不知道往哪里去，还不小心误伤了人，不管怎样，我都得找到个着落，否则以后日子没法儿过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毕竟初春，还是有些凉的，衣服厚度不错，只是外表有些树枝划过的划痕和到处蹭的灰，走了一天，我也有些累了。

　　在某个小巷子里，看见隐隐约约有个摊开的被褥，里面貌似没有人睡，那小爷我就借用一晚上？不错，被子还是比较暖和的，渐渐地，我沉沉欲睡……

　　“老板，我要住这里最好的客房。”我神气地吼一嗓子。

　　“这位客官，客房已经满了。”小二赔笑。

　　“那这个估计是不要了的吧。”我从包裹里拿出一块金子，一整块哦，金光闪闪的那种哦，我亲眼看着老板从柜台出来，眼睛被金子晃花，目光被钉在上面，动也不动，然后重重打了店小二一锤。

　　“不不不，怎么不要，刚刚才有一个客官退了一套高级客房，我这就带你去。”

　　“这还差不多，把最好吃的做一桌端到我房里来。”

　　“好好好。”老板对着金子唯唯诺诺。

　　“等等，先别做菜，小爷我问你一下，长安城里最漂亮的姑娘去哪儿找啊？”

　　“客官，那自然是从这里出去，顺着大街走五百米啊。”那老板的脸色都有些变化，一副色迷迷的样子，肥胖的脸都有些扭曲。

　　“我回来时，客房里要是没有饭菜，休想拿下一块金子。”说着递给老板一块金子，看见老板点头哈腰的样子我就觉得十分开心，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外面的阳光很充足，却似是蒙着层布般灰蒙蒙的，一点都不明亮。

　　我又从包裹里取出块金子。“老鸨，把最漂亮的姑娘叫出来。”眼前的老鸨妆浓得都看不见鼻子眼睛，扭着胖得看不清身体部位的身子。

　　她接过金子：“客官，没问题，别客气。美人在二楼最左边的房间等你呢。”

　　为什么今天一切都这么顺利呢？当然是因为小爷我长得帅气啊。打开门的一刹那，灯光有些昏暗。我被斜卧在贵妃榻上的美人迷住了，那婀娜的身姿，那一头散乱的黑长直。

　　“逗逗，来了？”美人听见开门声，缓缓地坐起来。

　　她怎么会知道我名字？我自出生没爹没娘，逗逗这名儿还是我自己随口起的，除了北面的那些兄弟，在长安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算了，不要在意那么多啦，现实就是这个房间里只有我这个男人和她那个女人，接下来该做什么，不是明摆着的吗？于是美滋滋地把门关上，不忘扣上门栓。

　　回过头，那美人已经在榻上坐直，修长的手指拨开有些凌乱的长发，随后把刘海也顺了顺，将整个秀气的脸露出来，轻启丹唇：“逗逗？”

　　我这才看明白，那分明是，分明是……

　　“啪”的一声，脸上吃痛，我捂着脸瞪着对面的那个人。那人丝毫不为打了我而忏悔，竟然一把抓住我的领子，直接把我拍到墙上，你他妈的要干嘛。

　　我真的很想骂出声儿，但直觉告诉我闭嘴为好。

　　“你他妈的半夜抢了老子的场子，靠边儿去。”那汉子把我的头摔到墙上，两步跨到被褥上，躺下，还翘着二郎腿。见我还不走，补了句：“滚滚滚。”

　　还好这样就算完事儿了，好难想象如果刚刚真的骂了他，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不说别的，小爷我就是头比狗头还硬，除了头皮有点麻，真没别的事儿。

　　抬脚离开之前，我又想起了白天里美好的计划，这不都已经碰见了丐帮大哥了吗，让他引见引见，离成功又进步了一大步啊，机会难逢，怎能错过？

　　那汉子吹着口哨儿，眼睛睁了睁，再闭眼，把另一只脚抬上来。“小子，帮大爷把这支腿也给捶捶，带点儿手劲儿，别轻飘飘的，让我以为你是女娃子。”

　　我沉默不语，忍着那汉子脚上的臭味儿，加重手劲儿。

　　“这还差不多。”看那汉子心情好点儿了，我才开口说话：“大爷贵姓啊。”

　　“张，张李子，你小子直接叫我张大爷。”张李子的口气让我直接悄悄干呕了一下，名字真怪，集结了各种太监的名字。

　　“张大爷好，明天能帮我向您的头头引见我吗？”

　　“凭什么呀？”张李子明显一副很舒服的样子。

　　“我以后讨来的钱分你一半。”宁逗逗啊宁逗逗，那句‘一半’是怎么说出口的啊，我狠狠掐自己的大腿。

　　“不错不错，态度好，我喜欢。”然后没下文了，他睡着了。

　　看他的样子，似乎接下来会答应。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月光正好，薄薄的云罩在月亮周围，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刚才梦中源洺的脸。

　　看来离白天还远，我想睡了。在墙角坐下，我缩成一团，竟在初春的寒冷中，慢慢有了想睡觉的感觉。

　　“小子，起来干活，你想死到什么时候。”张李子抓着我头发，就将我全身都提了起来。

　　我揉揉眼睛，我觉得我没睡多久啊：“张大爷，天都还没亮。”我指向才蒙蒙亮的天空，另一只手还在揉眼屎都没掉干净的眼睛。

　　“你小子，果然是刚上道儿，什么都不懂，你不早点去西市门口占位置，难道指望有人给你留着？”张李子把我放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微弱的晨光下，我才看清楚张李子的尊荣。他长得十分粗犷，块头大，有几乎要包住头的乱糟糟的头发胡子，衣服之类的脏成什么样子，我实在是不想详细描述，他绝对是混丐帮多年的人，一身行头，脏得相当专业。

　　我只记得我还没睡饱，一路被张李子拖到长安街边的西市，听张李子说，这里是全长安城最大的集市，每天的人流量都很大，反正他在位子上就从来没有看见眼前没有人过。

　　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状况，本来长安就繁华得让从草原来的我十分不能适应，张李子带我来的地方难道能人多到人挤人？那岂不变成晚上被赶回去时一个挤一个的牛群啦，怎么可能？张李子就是在骗我。

　　哎？你说，人如果真多的话，我会不会碰见偷我金子的小贼？我也觉得不可能。

　　张李子一上乞场，整个人都变了，不再是那个欺负我的“张大爷”了，他把碗往前一放，向后退一步，“扑通”一声，膝盖着地，上半身弓下去，头头沉沉地低着。

　　那庞大的身躯变得不那么雄壮，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逐出门外的小狗，似乎浑身带着伤，踢一脚就会趴到地上呜呜叫。他也确实在叫：

　　“大爷啊，可怜可怜我吧。”“大娘啊，可怜怜我吧。”“大哥啊，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啊”“小姐啊，我真的是很饿啊，赏点儿钱吧。”

　　张李子，你太没创意了。

　　叮叮当当的，他面前的破瓷碗发出钱币敲击的声音，竟一下子被他收罗来不少。我宁逗逗直觉太准，这家伙果然是混乞界多年，已有男女老少通杀的技能。

　　“小子，干活儿啊，愣那儿干嘛！”张李子抽空对我“悄悄”说了句话。

　　我从兜里掏出一个他早上给我的旧碗，端端正正的放到身前，学着他的样子跪下来，放开嗓子大吼：

　　“各位，可怜可怜我吧。我出生就没了娘，三岁就没了爹，被人家捉住卖掉，现在那家人也不要我了，我实在无处可去、无计可施啊！”吼完瞟瞟张李子，看小爷我叫得多有创意。

　　命运多舛人家才会同情，他还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啊。

　　“叮——”我前面的瓷碗也发出一阵声响，张李子向我这边猛看，在我看来，这是在羡慕嫉妒以及承认我的天赋。

　　回头一看，发现面前的全部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甚至有人以手覆面，要哭了的样子。我有些后悔了，编得太感人，把女孩子都弄哭了，我简直该死。哎，我假装磕了磕头，算是赔罪。

　　“公子怎么能流落到这种地方呢？”又一只小手伸进我的破碗，细细的声音问起来。

　　啊，我记起她来了，昨天冲我一笑的那个女孩子来着。我无话可说，便又低下头，说了几声：“谢谢，谢谢。”然后听见各种神奇的评论。

　　“那个小乞丐真的长得好好看哦。”“对啊对啊，如果把脸上的灰好好抹抹干净，绝对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儿。”我撇撇嘴，哎，终于有人发现小爷我很好看了？太迟钝了吧，姑娘们。昨天在天运客栈前坐了那么久怎么没发现啊？

　　“但是真的好可怜哦。”“嗯嗯，多给他写钱吧，让他好好开销。”

　　听到有人这么说我都要开心死了，来来来，钱反正是多多益善，我绝对不会拒收的。一边重复着我的那套说辞，一边继续乞讨生活，一边幻想今天有钱后去好好吃顿饭。我干粮已经吃完了，本来也只准备了够到长安的量。

　　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张李子说的没错，西市门口果然人多，是个工作的好地方。眼见我们的破碗里的钱越来越多，我们迅速把钱揣进兜里，不能给别人已经赚了很多的感觉。

　　不停地工作着，不知觉间，已是傍晚时分，我和张李子商量着先去吃个饭，接着去东市的夜市继续工作。计划总是很美好。

　　红霞在远方的天上悬着，阳光穿过它，光线很红，使我面前冰冷的地面也有了暖暖的感觉。虽然我知道，这样美丽的时刻总是会过去的，而且还消失得很快。

　　明显感觉到我周围的姑娘们有一阵骚动，我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那个快把我萌化了的小女孩。

　　“洺哥哥，我要吃这个。”一身红衣的阿晓停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前，身边是昨天我得罪过得主仆。情况不妙，我抓起碗，将铜币往兜里一倒，就要起身逃跑。

　　却被张李子按住：“小子，说好的五五分，别忘了。怎么，想赖账？”张李子，你就不会长长脑子啊，情况很紧急，你看不出来啊。

　　我伸手向兜里胡乱搜罗一通，抓了两把铜币往张李子面前一撒，然后拔腿就跑。

　　我的腿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回过神已是双膝跪地的姿态，双臂被紧紧扣在身后。“啊，没想到洺公子还身手不凡，一下子就抓住了小混混儿。”大妈，刚刚的同情心呢？狗吃了？

　　“小鬼，还想逃到哪里去呢？”源洺用软软的声音道。

　　我什么都不想说了，完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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