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广仁之永世相随

　　夜色已深，寂静的官道上飞奔来一匹快马，马上是一个在月色下也看得清是火红发色的劲装青年。青年策马来到一处山脚下，便弃了马钻入进山的便道，不知不觉就没了踪影。

　　这座山不算大，林木却非常茂密，远远望去就是一座远离人烟的寂静山岭。火山三步并作两步地在密林间疾步穿梭，这山被禁了五行遁术，想在这里来去只能靠自己的双腿。只是这样的路程对火山来说并无为难，他飞奔了一会，来到隐秘在山中的一处小庭院前。院子里的木屋开着窗，窗口处透出淡淡烛火，一个修长的身影半倚在窗边的案台上似乎在看着手中的什么。

　　“弟子火山，见过大方师。”火山在院门前正了正衣襟，然后单膝跪下。

　　“回来了就直接进来吧，这里没有别人，用不着这些繁琐的礼数。”广仁弹了弹袖袍站起身，不紧不慢地从屋子里走出来。他的白发随意的用一根木簪束起，穿着平常人家样式的白衣灰袍，看起来就是一位眷恋山水自得其乐的年轻书生。自大汉一统天下以来，大方师三个字在修行人中的威望依旧，却渐渐淡出了庙堂是非之地。现在的广仁，卸下繁华荣耀的外表，却更多了一分淡然从容的威仪。

　　“胡姓术士竟敢冒大方师传人之名惑乱朝堂，弟子未及通报已将他正法。”火山站起身，向着走来的广仁说。

　　“这种事你自己定夺就好。”广仁倚在门前，微微一笑，“只是凭你对付这样的宵小之流，不需要用破空这样张扬的术法吧。”

　　火山神色一滞，想不到他的一举一动均在广仁的掌握之中。火山的拳头握了握又放开，才终于说道：“既然我的破空已成，师父可要遵守当日的承诺？”

　　“单手破空。”广仁说，看火山的脸上立时就挂上了沮丧的神色，又悠悠说，“你跟着我多久了，我何时骗过你，火山？”

　　火山的眼亮了起来。“我一直等着这一天也好久了。”他看着广仁的眼睛，压着嗓音喑哑的低喃。

　　这次是广仁的神色一怔，转瞬间又换做沉稳的浅笑。“你的日子记得倒准……”随即广仁错开了火山的灼灼目光，掩去一声微弱的叹息。“有些事，光凭想象你是想不到的。无论发生什么，照我说的做就好，都不要惊慌。跟我来吧。”

　　“是。”火山难掩兴奋之色，立刻贴身跟在了广仁的身后。过了今日子时，就是广仁13天的三年一期。前任大方师在时，这13天有徐福亲自守着为广仁加持功法以减轻这13天的饬魂之痛。而徐福东渡之后，每逢三年一期，广仁会安身他设置的隐蔽禁阵之中，而火山守在阵外。火山几次提请为广仁加持，都被广仁以“你的功力还不够”拒绝，直到一天，广仁承诺当火山可以发出破空之时，他才会接受这个弟子的护法。

　　火山跟着广仁几经山路辗转，来到小瀑布形成的水潭。广仁用脚尖点了点地面示意，火山颔首。然后广仁向外迈出去，火山仅仅跟上，眼前虽是水潭边的青草地，而两人却是走下一部看不见的阶梯，渐渐消失在地面上。

　　踏过地下潜流形成的一段砂石路，广仁带火山来到一处地下的石壁前。借着天眼，火山看出石壁上一道只有广仁门下才看得到的暗门。广仁启动机关，暗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沉下，露出里面一个简单布置的石穴。广仁和火山相继入内，暗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这个小石屋里点着一盏长明灯，除了内侧的一张木床和一张木桌，就只有地中央用朱砂和妖兽血混合画出的法阵。火山绕着这个法阵走了一圈，然后皱起眉头。

　　“这是……用来禁锢强大妖兽的法阵套了维持出魂后肉身不灭的法阵……还有一些什么……”火山越说越是眉头紧锁。

　　“还有暂时迷乱心智，扰乱感官的术法。”广仁接道。他坐在木桌旁的石凳上，没有看火山，而是对着灯火把玩指尖一粒白色的蜡封药丸。“需要为师解释一下吗？”

　　“固身是为了保证处于阵法的中心，让维持身体的术法发挥到极佳。迷乱心智……是为了……减轻痛苦……”说道最后，火山的声音已经低颤。然而他还是倔强的直视广仁，没有闪避，只把指节掐的泛白。

　　“有得必有失，13天的痛楚换永世长生，这点代价不算什么。”广仁把外袍扔在石凳上，解散头发，然后从容走向阵法的中心。

　　火山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我愿代你受过这种话不过是虚华的辞藻，他是断断不会说出口的。广仁既然让他到了这里，把自己最无助的一面展露给他，也无需他再说多余的话。火山紧紧抿起嘴唇，空洞的安慰之词对广仁来讲是种轻视。

　　广仁的目光扫过火山，然后开怀一笑。“可别让我清醒后看你哭出来。身体刚痛完，我可不想再心痛一次。”

　　这些年火山已习惯了广仁私下里的调笑，只是每一次，他还是不知如何应对。

　　“火山若流泪，也是有助于师父的欣喜之泪。”半响，火山沙哑地回答。

　　“也快到时间了。”广仁叹息一声。“这药的作用是在这些日子里护住我出离的魂魄不离身体，不会魂飞魄散。12日后，我的魂魄会开始重与肉身合为一体。在这12日中，我的身体就是一部冷却而充斥钝痛的死尸……冷的越僵，回魂时的痛楚越烈。火山，你站到我身后。”广仁示意火山站到阵法的一个节点，“这里是迷神之阵的阵眼，你站在这里可不受影响。这12日中，你尽力维持我身体的温度就好。12日后我的身体开始回温，你就可以解开阵法把我放到床上去了。”

　　“是，弟子定当尽力。”火山郑重的点头。

　　“记住，不要勉强，这些阵法虽然都不是强阵，但若是你脱力，还是会受到影响的。听到了吗？不要勉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有事的。”

　　“……是”

　　“放松，你又要把嘴唇咬破了。”广仁回头微微一笑。然后他盘膝坐在阵法中央，闭上了眼睛。

　　火山在广仁的身后站定，排除掉所有的杂念，盯着眼前人的变化。不多时，广仁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似乎要向前倾倒。火山抬手将掌心按在广仁的后脑。他的目力之下，广仁的白发从发根处蔓延而出黑色，随着黑色延伸，广仁原本偏白的肤色渐渐浮现出暗青，似乎经脉也隐隐抽动。掌下的温度也开始褪去，当广仁的长发变作墨色的浓黑，身体中也开始散发出寒意。只有广仁的心口处，火山的天眼看到几丝淡淡的荧光，翻覆扭转，是广仁受困于阴阳之间的生魂。火山伸出一只手，轻轻拂过魂丝挣扎辗转的所在。然后他将自己的力量注入掌心，向广仁的心口输送过去，火山静静阖上一双瞳色漆黑的眼眸。

　　时间的概念在火山的意识中早已模糊，十年百年，但看匆匆惜时童颜今黄土。曾经，他也会蛰伏在广仁的隐身处外，心思难安地度过十几个不过转瞬的日夜。他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终获在这时刻伴其左右的资格，他将会有怎样难平的心绪。此时，火山的心却出奇的静，静到他只感觉到手掌下颤抖的僵冷。广仁的身体如同一个无底深渊，熄灭所有靠近的温热。时间，火山完全感知不到，他只知道，要继续把火与热传给广仁，哪怕是消耗他自己的生命。之前广仁的嘱托，火山本来就没打算听。他来到此处，就是要陪这广仁一同消耗这磨难的。火山的腿开始抖动，他在广仁的身后跪下来。膝盖落地之时，头脑中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啸。火山咬了咬嘴唇，然后他张开手臂从背后紧紧地抱紧了广仁的身躯，环过广仁的双臂将掌心按在了他的心口。火山的意识开始混沌，他似乎开始慢慢感到广仁的身体不再那么冷。阵法失效，广仁在昏迷中倒向他的怀里。火山强打精神将广仁抱起，黑发映衬下广仁的皮肤白的好似透明，好像一闪神，就会消融在这空气中。火山有些失神地用手背擦过广仁双目紧闭的面颊和淡无血色的嘴唇。然后他用最后的力气将广仁推进床内……

　　好热。火山模糊地低喃。脱力的身体虚软，他皱起眉，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简单的床铺，他散乱的红发纠缠在自己的手臂上。火山惊恐地一下子从床上翻起来。长明灯依然闪着忽明忽暗的烛火，除了他的衣衫混着汗水皱巴巴的贴在身上，这间小屋里并无异样。正当火山跳下床要去找人时，暗门打开，白发的广仁走了进来。

　　“师父！”火山喊了一声，随即发觉头脑钝痛，声音也有些嘶哑。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你不听我的告诫，就是要承担后果。”广仁面无表情的走过来，身上沾染着微凉的水汽，未干透的白发在衣料上留下淡淡水痕。广仁走到火山身边，还是叹了口气放软了神色。 “反正，我也料到十有八九会是这样。如何，脱力的感觉不好受吧。”

　　“……我不碍事，师父你感觉如何？”火山心中一惊，刚刚，他差点脱口叫出广仁的名字，看来他真是有些迷糊了。

　　“想知道自己的斤两，还是等到你能撑到最后吧。”广仁淡淡一笑，避开了火山在他脸上搜寻的目光。“三年很快，我等着你能给我怎样的惊喜。”

　　火山闻言轻喘了一声。这是广仁给他的承诺。火山当即就想单膝跪下，然而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被广仁眼疾手快的抓住。“我不会让你失望。”最后火山沙哑道。

　　“我等着你说到做到。”广仁收回手，又扫过一眼火山涨红的脸和凌乱的红色长发。“走吧，你需要调整平稳一下气息了。”广仁转身，然后又顿住。“你这样乱拼总是伤本，近些年，不要动用和血有关的术法。”说完，广仁没回头，径自走了出去。火山心头疑惑，想再问时广仁却不再理他。

　　这个疑问在火山心里盘踞了千年终解。此刻，火山只是默默记下这十三日里模糊的令他懊恼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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