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五原朱白城
陆小钗把这方锦帕塞回到这朱白城的怀中,兄妹二人再也不理会这些尸体,走到了后进自己居住的小屋中,陆小钗拿灶下的木棍去点燃了油灯,一盏豆粒大的烛头,温暖的照亮了这小小的房屋。
陆九金去洗了头手,走到桌前坐下来笑问:“今日有酒么?”
陆小钗将那小坛酒放在他面前道:“这还能少的了你的酒?”陆九金一看大喜,忙的拿过来掀开坛盖闻了一闻,深吸了口气道:“真香。”
陆小钗笑道:“又不是九里桃花醇,不过是十几文钱的烧刀子,香从何来?辛辣倒是真的。”陆九金叹息道:“什么时候能再大喝一场九里桃花醇,那怕是醉死了,这辈子也值了。”
陆小钗默然不应,这九里桃花醇是家乡的酒,是陆九金喝过最醇的好酒,只是那桃花谷,桃花酒,已经随着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越离越远。
如今故土那地方,已经是被塞北的野蛮民族侵占,山河破碎,故土难归,陆九金想要再喝上家乡的桃花酒,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实现,王师北定,传来的消息一次又一次,但是却一次次的归于谣传,或者说归于南迁百姓美好的愿景,何时明白照我还,成了包括陆家兄妹这样的平常百姓心头永远的期盼。
陆小钗从厨下拿了一小碟茴香豆,数量少的仅仅铺平了小小的碟底,不过对于陆九金来说,这样一小碟子的茴香豆来当下酒菜,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食了,尽管他们中原人氏,并不太喜欢吃这些江南小食。
陆小钗自己也坐了下来吃饭,粗劣的时常能吃到糠皮的米饭,就算是在这江南鱼米之乡,对陆家兄妹来说也是不易得到的,能天天吃饱饭就是他们每天生活中最大的希望了,已经比很多一起逃难过来的乡亲强上十倍了。
陆小钗扒了几口米饭,放下饭碗,转过身拿了针线筐中的剪刀,到那油灯上剪烛头,陆九金用筷子刚把一粒茴香豆送入口中,眼前一黑,屋中便一片黑暗了,原来陆小钗并不是剪了燃成灰烬的棉线烛头便之灯光更亮,而是剪了烛头的根部,将这油灯剪的灭了。
陆九金看不到碟子,不由的问道:“怎地把灯都灭了?”陆小钗道:“如今灯油又贵了少许,吃饭又不会送到鼻子里去,还是省着点吧。”
陆九金道:“可是这么黑,怎生夹的到豆子?”陆小钗道:“那就端起碟子手抓了送嘴里,谁会看你的吃相雅还是不雅了。”
陆九金叹了口气,摸黑伸筷子去挟那碟子中的茴香豆,试了两试终于放弃,端了碟子手指挟了来吃,陆小钗拿了剪刀却没有放回到针线筐中,反而在手中握的更紧了。
此时天已全黑,小雪又开始降下,这里远离集市,断无人烟,这鬼地方是不会有什么生人前来夜访,前院中的那些死尸更不会站起来走动。
只是此时听到院中有轻微的咯吱咯吱声,那分明是一个人踩了积雪行走的声音,这声音虽然细微,但是在这异常寂静的雪夜也能听的清楚,来人似乎也没打算隐藏自己走路的声音,他的脚步放的沉重,他本可以绕着走廊走过来,那样不会发出什么声音,路也好走的多,他却偏偏院中雪地里直穿过来,甚至走到陆家兄妹居住的小屋前,重重的跺了跺脚,将鞋子上沾的雪跺落在地上。
是谁会在这雪夜天中,来拜访停放尸体的义庄,难道是前院中的尸体尸变了,变成了僵尸了?陆小钗些许紧张,扭头看了一下房门口,门外那人却没有马上推门进来,或者敲门问话,房门外面竟然是没有了动静了,也许那人正扒着窗户向里窥视,只是天黑视差,陆小钗看不到窗格子外面的情况。
“吃完了,小钗你把灯点亮,我找找酒坛盖子去哪了。”陆九金将空了的碟子放在木桌上,低头去脚边摸索,他在找那酒坛的盖子。陆九金似乎并没有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或者他全然不当一回事。
陆小钗轻“哦”了一句,却并没有动手去点那油灯,不过烛光很快亮起,是陆九金自己找了火折子把灯点亮了,他很快找到了酒坛的盖子,将那盖子盖在坛口,还用力拍紧,然后自言自语的道:“省着点喝,一下子喝光了明天喝什么。”
忽然屋外有人接道:“明天有人请你喝,你还怕没酒喝么?”陆九金头都没抬接道:“谁请我?是你这饿死鬼么?”
屋外的那人伸手推开了房门,左右门敞开,这人跟着走了进来,他身体瘦弱,脸色极白,长的还算英俊好看,他的脸上带着笑意,全身的衣服尽管污垢不堪,但是他好像自己穿的是名贵的华服一般,挺胸抬头,双手负在身后踏步走了进来,一直走到陆九金面前道:“我请你不成么?你莫不是看不起我?”
这人竟然是那死尸朱白城,陆小钗看到是他,竟然大为放心,将那剪刀放入针线筐中,朱白城看到了微笑道:“我还真以为你们兄妹鬼见鬼怕呢,原来也不尽然。”
陆小钗回头看了他一眼道:“鬼见鬼怕,那是仙师钟馗,我们不怕恶鬼是真,怕恶人也是真。”
朱白城听了嘻嘻一笑,陆九金在一边道:“我一个捞尸葬人的下等人,只有吃别人给我的白眼,我那敢看不起别人。”他这话是回答方才朱白城那句看不起他的话的。
朱白城依然脸上挂了笑意道:“原来你们兄妹早知道我是装死的。”陆九金道:“若是连真死假死,是活人还是尸体都分之不清,那我还如何吃的这碗饭来?把活人当死尸给埋了,那就活生生害了性命了,你可以看不起我的行当来,却不能质疑我的手艺。”
朱白城脸上收了笑意,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拉我回来?”
陆九金道:“你既然是装死,就是想让别人当你是一具死尸,又倒毙于我回家的路途,就是想让我拉你回来,我不过花些力气便能遂人心愿,积些阴德,又何乐而不为呢?”
朱白城道:“既然是积德行善,那你兄妹为何又搜我身上财物?”陆九金笑道:“劳累半天总是要有所回报,否则我兄妹如何有米下锅?积德行善也要吃饭的,你若是只想在这风雪之夜找个地方暖暖身子,前院房子是官府所建,你睡上一夜料也无妨的。”
朱白城呆了一呆,然后大笑道:“那我若不仅想躲避一下风雪,还快要饿死了想请你施舍一些饭吃,不知你肯是不肯。”
陆九金道:“非是不肯,只是屋中贫困,实在是无米接济别人,有心无力还请莫怪,等到明日天亮,你向东直走二十里路便是大财东赵员外府第,他一向乐善好施,隔上些时日就派些粮米食物接济穷人,你不妨去碰碰运气。”
朱白城道:“我先前听人说,陆九金乃真义士,真英雄……”他话没说完,陆九金已抢过话头道:“旁人乱说如何信得?每日无米下锅,哪里还去做什么义士英雄?”
朱白城正容道:“我姓朱,名叫朱白城,五原人氏。”陆九金道:“你怀中的当票上有你的名字,我早已看到了。”朱白城道:“我自五原不远千里而来,专门前来寻你,你可知是何事?”
陆九金道:“无论何事,第一莫问借钱,第二莫问借粮,第三莫想要向我妹妹提亲,其他的都好说。”
朱白城又气又笑,这陆九金水泼不进油盐不入,着实让他挠头,他不禁问道:“钱没有,粮也没有,但是妹妹你总是有的,如何又不准别人向你妹妹提亲?难不成你想让她一辈子不嫁么?”
陆九金道:“当然不是,因为我妹妹自小已经许配给别人了,除非是那男子前来提亲,别人我一概不准的。”朱白城道:“你又为何知道我不是为了提亲而来,可能你认得那男子,可你又自知我不是他委托前来?”
陆九金道:“因为那男子知道,别说是他委托别人了,就算是他亲自前来,不先奉上当年的信物,我也是万不会点头的。”
朱白城又是一愣,继而笑道:“好了,也不和你绕圈子了,家父朱剑深,这下你总知我为何而来了吧。”
陆九金道:“天下间姓朱的如此之多,我又不能全部识得,也并不认识令尊,更如何得知你的来意?”
朱白城愕然不已,他愣了半响,然后蹲了下来,神色严峻的缓缓将双手高举过头顶,双臂直直向上伸展,双掌掌心向天,油灯照耀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的神色庄严肃穆,他用这种奇怪的姿势蹲着,口中念道:“城北河畔高岗军,一杆红枪直入云。”
他这两句似诗非诗,意思模糊含混不清的歌诀,陆小钗从未听过,茫然的看着他,陆九金面上的肌肉却是跳了一跳,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他转头问陆小钗道:“他在作诗么?怎么做诗要这样的架式?”
陆小钗不知如何回答,摇了摇头,陆九金忽抚掌大笑道:“我知道了,原来他是在茅房拉屎,临时诗兴大发,因而才这般模样。”
陆小钗“噗呲”一声掩口但也笑出声来,她哥哥讲的有些粗俗,但也是忍俊不止,朱白城本庄重之极的,给陆九金的笑话说的悻悻然后无味,再也念不下去,只得直起身来摇摇头。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