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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威风棣棣的姚老太
002.威风棣棣的姚老太
大周朝的夏天似乎格外长,才过了未时,府里的小狗早已流着哈喇毫无气力地匐在地上喘气。
孙嬷嬷掐着点儿从床上爬起,赶紧赶慢地来到儒心院,等老太太屋里有了响动,才掀起帘子弯腰猫了进去。
“老太太醒了?可还要在眯会眼?”孙嬷嬷麻利地走到凉塌前,躬身替姚氏穿鞋。
姚氏靠在青缎垫子上,声音有些倦怠:“起了吧,最近府里烦心事多,就算是小寐一会,也睡的不太安稳。”
孙嬷嬷闻言:“老太太可是为了二夫人的事?”
姚氏默然。
孙嬷嬷替姚氏穿好鞋,起身的功夫偷偷瞟了眼,见姚氏蹙着眉头一脸郁气,便立在身后作势叹了口气:“老太太可别愁坏了身子,奴婢看在眼里也跟着不是个滋味。二夫人身子骨健朗,又是个有福之人,再加上有老太太您满心满眼惦念着,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见孙嬷嬷提到了老二媳妇季氏,姚氏脸上的神色更是凝重了几分:“早些年我也是念着她还年轻,想着生儿子这种事情也急不来。哪里曾想到,过门这么些年,除了生姝姐儿,肚皮子竟再也没动静过。这一回好不容易菩萨显灵,却--”
姚氏顿了顿声:“按理说,几个儿媳妇里,就数老二媳妇的身体最好,可为何偏偏就是身子骨向来健好的季氏……没了哥儿。”
孙嬷嬷知道姚氏心疼那没出生的嫡孙,毕竟四房里头,除了二房之外皆有嫡孙,而二老爷温青寿恰巧又是老太太心中最在意的那块心头肉。
孙嬷嬷低头,似悲痛道:“老太太可别再想了,二夫人还年轻,哥儿也会有的。可若是把您的身子累坏了,教奴婢如何是好!老太太这般劳神伤身,别说是大爷、二爷了,就算是奴婢看着也是心疼呐!”
见姚氏没有反应,孙嬷嬷象征性的擦了擦眼角,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中带着愤愤:“要奴婢说,这一回没了哥儿,也不全然是二爷的错。二爷是个爷们,身边除了个三小姐、四小姐两个女娃,便没有为人父的经验,又哪里会察觉二夫人有孕之事。说句不合规矩的话,那日是二夫人自己言语过激,惹恼了二爷,老太太只是好心想着为二房延续香火,怎么能料到二夫人会这般泼皮。二爷是个孝子,平日里对老太太就极为尊重,二夫人那日这般无礼,二老爷又岂能容忍二夫人在老太太面前那般放肆,是以才会失手推了二夫人一把,才……才没了哥儿。”
孙嬷嬷的话正中姚氏的心坎,连日里多番回忆那日场景,总觉得是自己理亏,若不是她心急,事情也不会演变至今。但话又说回来,谁又会想到,连续十年不下蛋的季氏,恰恰在那节骨眼怀上了。姚氏恼悔,懊恼的连牙根都隐隐作痛,今儿个被孙嬷嬷这么一说,心里倒是舒坦了些。
她也只是好意,姚氏心想。
孙嬷嬷察言观色,进一步道:“当日老太太挑中翠珠、翠容,也不过是想着两个丫环仔细,想有个知冷热的伺候着二爷,也希望为二房生养出哥儿、姐儿好替二夫人分担些。有老太太这么为二夫人着想,是二夫人的福气呐。”
姚氏有所动容,扭头看了眼孙嬷嬷,温声道:“不枉是跟着我的老人,知我良苦心。”
孙嬷嬷垂下头,轻声道:“奴婢只把看到、知道的都说出来。”
姚氏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意。
接着孙嬷嬷伺候姚氏穿衣、漱口、梳头,动作熟络麻利,甚得姚氏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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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有饮陈茶消食的习惯,吃过茶水,孙嬷嬷提议去庭下行走散步,姚氏应允。
孙嬷嬷搀着姚氏走在廊回下,说话间不知觉的来到八角亭。八角亭是儒心院建院时,姚氏特意嘱咐木匠搭建的,两年前不慎走水,便又重新翻修了一遍,大木为柱、红墙青瓦。
那日大老爷温青延带着众家小前来请安,恰逢八角亭修葺完工,一时兴起,便嘱咐几个小的在八角亭四周栽树种花,聊表孝心。
姚氏含笑看着眼前葱绿高大的槐树,心中甚是欢喜,那是二爷温青寿特意请人从北方带来种植到老太太院里,想到儿子孝顺,姚氏心中也略感宽慰。槐树旁边还放着几盆花,是底下的几个姑娘种的。
元娘温元种的是高雅娇好的芍药,二娘温瑾栽的是芭蕉叶叶的美人蕉,三娘温姝则是选了夭夭绚丽的桃花,四娘温慧种栽的雍容富贵的牡丹,至于五娘……想到这,姚氏不禁皱了皱眉。
“孙嬷嬷,眼前的这盆蒲草,莫不是那日络娘种下的?”
孙嬷嬷点了点头:“老太太记的不差,这盆香蒲确实是五小姐种栽。”
姚氏听后面上没什么变化,语气却是淡淡道:“到底是正经嫡出的孩子,回头你跟老大媳妇说一声,闲暇时就多照扶着些络娘,别回头养出个见不得世面的小家子相,没了我们北宸府的脸面。”
孙嬷嬷点头称是,抬眼间眼观鼻鼻观心,心知姚氏一向与五小姐不太亲近,便接口道:“老太太关心五小姐,是五小姐的福气。只是三夫人去得早,少了个人在五小姐跟前教导,处事上难免有些偏差。”
姚氏顿了顿,垂下眼脸。
“说起这五小姐,奴婢忽的想到一事。”孙嬷嬷道,“这几日老太太忙着照应德元堂那边的事情,奴婢也不敢拿些小事来叨扰老太太。老太太慈爱,多次吩咐奴婢去蕖缨阁看望五小姐,奴婢眼瞅着五小姐的身子渐渐康复,心里别提有多开心。只是奴婢每次到蕖缨阁,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自在,方才同老太太说话的功夫,才明白了过来。”
“你且说。”姚氏道。
“五小姐落水也有数十日,只是为何会无故落水……五小姐住在蕖缨阁,人却是在四老爷院里的晖研湖被发现,蕖缨阁在东,晖研湖在西,两者相差甚远,五小姐好端端地去那儿做甚?为何五小姐去那儿身边一个跟随的奴才也没有?倘若当时身边有个伺候的人,也不至于被发现时晕死在了晖研湖中央。”
“络娘不是说,是自己不慎失足……”
“可饶是如此,身边伺候着的,就无一人发现?若不是发现的早,奴婢现在想来,也着实替五小姐捏了把冷汗。”
姚氏点了点头,沉吟道:“你说的极是,这几日尽顾着季氏的事情,差点忘记了这一遭。既然是底下人失职,该罚该遣的你看着掂量。”
孙嬷嬷领命,两人立在八角亭处又说了会话。
“早上我让你去库房领的两支老参,可都仔细检查过?”
孙嬷嬷点了点头,恭敬答道:“都看过了,是奴婢亲自挑选的,过会就给二夫人送去。有老太太这么惦念着,奴婢相信二夫人很快就会康复的。”
姚氏默了会,才道:“我同你一道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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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氏住的德元堂,是个三正两耳的套间,南边是厢房,西边是旁门,书房在东边,以抄手游廊相连接,过道直通外院。
姚氏和孙嬷嬷赶到的时候,大丫环喜儿正跪在榻前伺候季氏吃药。见姚氏进来,季氏挣扎着要起身,喜儿也立马放下碗勺低腰叩拜,孙嬷嬷眼明手快的扶了季氏一把,按照姚氏的吩咐替季氏垫了垫靠背。
姚氏端坐在正中间一张梨花木嵌隐纹秀竹椅上,眼睛在季氏的脸上扫了一圈,有些欣慰:“气色倒是好了很多。”
季氏才三十出头,脸上虽带着些许病态,但也难掩清秀之姿。面色光洁,目若明珠,虽说带着三分病态,却也添了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劳母亲挂心,母亲今日怎么来了,回头过了病气便是媳妇之错。”季氏哑着嗓音说道。
姚氏道:“我一个老婆子又什么打紧的,只盼你快快养好身子,莫不要再让姝娘和老二替你担心。”
季氏想到女儿温姝,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本来姝娘可以有个弟弟作伴,是媳妇命薄。”
姚氏心中一梗,抬眼见季氏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本想着宽慰几句。可又想到晌午时孙嬷嬷的话,私心想着季氏的话莫不是在怪罪自己替老二安排翠珠、翠容一事,故意说这些话来给自个儿添堵,这样一想姚氏便颇有些厌恶的瞧了季氏一眼。可转头一想到季氏娘家季国公府,只得耐着性子,尽量柔声道:“你还年轻,姝娘也还小,兄弟姊妹过些时候也会有的,你切不可哭坏了身子,教老婆子看着心里闹腾。”
季氏拿出手帕印了印眼角,觑见姚氏面色微愠,到底也不敢造次,只小声抽泣着。心里却是将姚氏指责了一通:若不是这个老妪妇多管闲事,她也不会没了哥儿……
季氏越发觉得恼怒,面上却不得不伏低做小:“母亲这样想着儿媳,儿媳还让母亲操心,是媳妇的不是。纵然媳妇千般心绞,万般难熬,但有母亲这句话,媳妇心里也暖和。母亲说的是,是媳妇想岔了,媳妇会把身体调理好,日后也好伺候二爷,伺候母亲。”
“你这么想便最好。”姚氏点了点头,转身吩咐孙嬷嬷将两支老参端来,递给了季氏的身边的老妈子。
“这是前些年清婉托人带给我的,放在库房里一直没舍得拿出来,回头让你身边的婆子煎水煮予你吃。”
季氏忙推脱:“小姑孝敬母亲的自是顶好的,近日媳妇感觉身子轻快了许多,想是身体也恢复了不少,如此贵重的老参,母亲还是自个儿留着补补身子吧。”
“这正是我今天想与你说的。”姚氏清了清嗓子,“二老那边我也罚过了,既然你身子好些,我便做主免了他在静思堂的跪罚,翠珠、翠容这两个丫环,我也可以教给你处置。只不过……你切不可因此事没了你和老二的夫妻情分。”
季氏默了会,垂下眼睑:“母亲和二爷待我情真,媳妇怎敢有怪罪的念想。这一次只怪翠珠、翠容这两个贱婢。媳妇只盼着别因为这事嫌隙了老爷和我,又怎会另作他想。”
姚氏点了点头,似乎已经达到了此行的目的。转头瞧见一身穿碧色褙子的婢女颤着身,端着碗药立在榻前:“瞧我这记性,方才尽顾着说话,忘记你还没吃药。”
季氏道:“不打紧的,这药太烫口,媳妇原本就想着晾一晾再喝。”
说话的功夫,喜儿端着盅药,再次跪在塌前伺候季氏。季氏捏了捏鼻子,勉强吃了一口,却不想药汁才入口中,季氏便蹙起了眉。
姚氏看在眼里,道:“可是这药太苦?”
“不是……”季氏摇了摇头,不太确信道:“这味道跟平日里的似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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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氏眉头一皱,重复低喃了一遍:“这味道跟平日里的不同,似乎少了些什么。”
“哦?”姚氏听闻,似有疑虑。季氏出生国公府,吃穿用度打小就比一般人家精贵许多,倘若真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季氏如是说道:“平常里媳妇所吃的药,味道虽苦,但却隐隐带着丝甘甜。纵然有时候少了些许甜味,但也不应该像今日这般涩口。”
姚氏听罢,下意识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喜儿,厉声道:“这药是谁煎的?”
喜儿吓得哆嗦,忙匍匐着在地,颤声道:“是,是奴婢。”
“快说,你究竟在药里做了什么手脚?”姚氏冷着脸道。
“没有……奴婢真的没有,老太太,大夫人……你们相信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喜儿凄声辩解,煞白着脸,不停得向姚氏磕头。
姚氏漫不经心地瞥了瞥孙嬷嬷,孙嬷嬷会意,躬着身退出了德元堂,一盏茶水的功夫,便拎着一包药渣,领了冯大夫进门。
季氏的病情一向都是冯大夫诊断的,从药方到择药,事事都要经过他手,只要他辨一辨喜儿还未来得及处理掉的药渣,事情便可水落石出。
冯大夫先是向姚氏行礼,接着是床榻上的季氏,待礼数周全后,方才放下药箱,将孙嬷嬷给予的药渣倒在梨花桌上,轻拢慢捻凑到鼻尖细细闻了起来。
喜儿哪曾见识过这般仗恃,见姚氏铁青着脸威风棣棣端坐在上方,心中早已慌乱没了主意。而季氏则是面色不佳的靠在缎子上,低头似在想些什么。
冯大夫闻了又闻,还取了些残渣放舌尖轻触了下,面色有些不善。
“怎么样冯大夫,可发现了什么?”姚氏冰冷威严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冯大夫答:“此药方确实是老夫所开不曾有差。”
姚氏面色微霁。
“只是……”
姚氏道:“如何?”
“端这些药渣子来看,确实是老夫替二夫人所撰写的药方,只是这当中,却是少了一味药。”冯大夫的声音洪钟,吐字平稳,落进喜儿耳里却是如临大敌。
“少了何药?”
“炙甘草。”冯大夫道:“二夫人滑胎后心悸气短,气血两虚,是故老夫在写药方时,特意添加了一味炙甘草,用以补益气养血而载胎。炙甘草气醇香甘,形似圆形切片,面呈棕色,而这些药渣子里……老夫并未发现此物。”
姚氏盛怒,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向喜儿掷去,喜儿毫无防备,额角被瓷片所伤,渗出好些血水。
“好个狗胆包天的奴才,心机耍到老婆子眼皮底下了,连你主子救命的药草都敢私下克扣,给我叉出去乱棍伺候!”
“不要啊,老太太饶命啊老太太,真的不管喜儿的事情,就算借喜儿个胆子喜儿也不敢做出这种事情……夫人救我,夫人救我啊!夫人……”有婆子带人进来,喜儿见来人面露凶狠,下意识地抓着塌脚不肯撒手,却只觉指尖刺痛,手指被人抓的淤青,小腹也被人重重的踢了一脚,喜儿呼天喊地地求饶着,哭闹声、呵斥声以及瓷器碰撞的声音笼络不觉,一时间,德元堂好不嘈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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