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四季阁每逢佳节总是人头攒动，我与红浥好不容易才挤进了里头。底楼的大堂中糕点的甜香杂着莺莺软语身上的脂粉气，像是出了汗之后腻在身上的小衫，贴身却透出凉意，让人无端的心生烦厌。
　　“你们可算是来了。”楼梯上传来的呼声伴随着的是主人急急的脚步声。不消一会，人便站在了我们面前。
　　“禾姨，我正想着如何和妹妹去找您，您就来了。可见我们是心有灵犀啊！”
　　“哪是心有灵犀啊，我可是一早就盼着你俩来了，不信去问问店中的小厮。你们要再晚些，那窗子都要被我盯破了。”
　　“您可就只会打趣我俩，瞧您今个儿打扮，那店小二怕是看您都得看呆了，哪记得清别的。”
　　“红浥，你可别哄我呀，就你这张嘴，跟摸了蜜似得，我店阁中最甜的糕点还不及你一半。下回可要告诉禾姨我哪里去买来这么好的甜浆，我得给店中的小二都抹上一遍，省的他们不会讲话，得罪人。”
　　“禾姨，姐姐这话可没哄您高兴”，待她们寒暄完，我道“能被这枣红色的纱料衬得这样好看的，也就只有禾姨您了。”
　　禾姨暗红色的衫襦下，白色的腰子若隐若现。雪色的缎面上是怒放的绯红色海棠，并串以细珠点缀其上，那稀落的珠子静静的反射着光，像极了秋海棠瓣间剔透的露珠。那颜色本是老气过头的，鲜少有人会将其裁制成衫襦，大多是稍有年纪的人在节前购以做成对襟大袖的褙子，缀以折枝团花，大片大片的纹饰颇为热闹，虽俗气却也是应景。可现如今在禾姨的手上，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我们也别站着说话了，盼着你们要来，楼上的位子早备好了，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红浥与我谢过禾姨后便不再关心那些在春日里争奇斗妍的的粉蝶，转身上楼。
　　四季阁的小间总是铺着应季的地毯，春季的地毯虽不似冬日里那般厚软，踩着却有莫名的踏实感。驼粉色的暖意弥漫在整个小间内，窗户上贴的还是冬日的浣雪纱，那纱本是为了让冬日里白雪反射的光透进来而做的，现在下那春光依托着浣雪沙，毫无保留的全撒了进来。几案旁青瓷香炉里流出袅袅白烟，衬的小间有一种别样的仙气。那香气我早已熟稔，是数年都不曾变的涵水香，以竹叶与松针为香韵，初闻觉得极像檀香，只有嗅的久了，那种草木自身的味道才会透出来，不似檀香那般冷洌，却如清泉般沁心，更像是一个谦谦君子一般，让人心生好感。
　　入坐不久便有小二扣门示意，同样的青釉瓷盘中除去常见的桃酥饼，桔红糕等小点，还有的就是我喜欢的梨子糕和红浥的杏花酪。梨子糕虽名为梨子，却是用那梨花瓣做的，香糯的表皮下是梨花与绵糖拌成的内陷，蒸煮后那内陷化作糖浆，不分彼此，只叫人感觉满口梨香，回味深长。而那杏花酪，也绝非凡品，去年收集的杏花先用清泉水洗净，再以甜酒浸酿，待些时日，要用时取出与蜂蜜混用便可。如此大费周章，却仅为一饱口腹之欲，足可见禾姨对于吃食的用心早以不仅为生计，更有一分执迷与乐在其中的趣味。
　　未到一盏茶的时间，禾姨便推门而进，“想着你们定是要逛那庙会的，现下要是吃饱了一会就该乏了，可不就没了兴致，再说晚些时候宜春苑还有宴席，挑了你们欢喜的小点，先垫垫肚子。”
　　“禾姨，您不说那宴席倒也无妨，这说起来可就真叫人不舒心。今日碰见一怪人，碰碎了妹妹的簪子不说，还使得妹妹的手被那碎簪给弄伤了。旁的也就罢了，他竟硬给妹妹绾了发，喏，就是那支玉兰。虽说如此轻薄之人，可拜别是却是做足了礼，还夸妹妹是清水芙蓉呢，禾姨，您说他怪不怪？”
　　“怪不得。我本还以为清婉这是转性了，竟不见她戴那支簪子。”
　　“可不是，要是放在平时，妹妹哪会用玉兰绾发。她呀，总是一身素净。”
　　“你可别说，那怪人倒也有些雅趣，这支玉兰簪与清婉一身素锦倒是相得益彰。”
　　“您还真说对了，那怪人可还自称是妹妹的有缘人呢。”
　　“红浥呀，只怕是你那姻缘还未求到，清婉的缘倒是要来了呢。”
　　“禾姨你可就会嘲笑我，我可刚过及笄。哪急着这种事啊！”我辩驳道，一面窥觑着红浥的神情，怕她被激起伤心事。却未曾想到她竟是毫不在意，只是伸手替我整了整衣襟，笑答“妹妹的好事要是到了，我只怕会比妹妹更高兴呢！”言罢，握了握我放在膝上的手，我懂那是她对我的安慰。
　　“时候也不早了，乘日头正好，我也好与姐姐去购些物件，现下是要告辞了。”虽明知红浥并不在意，可我仍不放心，便想寻个由头离开。
　　“这样也好，早些回去，免得碰上不好的事儿。不过我话可是先说在前头啊，别再下去偷偷把钱结了，知己难遇，我禾姨遇上你们姐妹俩也算是缘分，何况我不过是给你们个地方歇歇腿，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哪还能收你们的钱？”
　　“是，是，是，不收钱财，那我们这点小心意，禾姨您总不会不收吧。”言间便递给了禾姨一枚香囊，“本想送您谷前茶，只是现下离那茶叶的采摘还有些时日，再说托人也很是麻烦，弄不好还惹得一身事儿。我们姐妹也没别的本事，这点女儿家的事儿还是会做的。这香囊外头的纹饰是我绣的，是您最喜欢的海棠，不过我绣工不精，倒也平平；只里头的香难得。海棠无香，思了很久竟是不知还有哪种香花适合您，倒是妹妹用竹叶和松针仿着那涵水香配了这香囊。您可还喜欢？”“自然喜欢，”禾姨轻嗅了那枚香囊，“这味道调的真是相像，想必是费极了心思，那我便收下了。”她将那枚香囊握了握，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表情似喜似悲，只是那一瞬时间太短，我分不清是真是假。我总以为那是我的幻觉。因为下一刻禾姨便笑着与我们道别，就像先前那般的笑颜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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