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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金篇
殷紫因怜悯侍女青萍,潜入地牢放走大盗杜十九郎,不料十九郎却并非青萍情郎,殷紫受骗惊怒,欲声张,反被杜十九郎胁持而去。如今那大盗携她攀过坊墙,两人乘着一匹从巡逻队抢来的马,直奔城门而去,殷紫被横置在鞍前,脸朝下,马蹄踏起的尘土泥点全都溅在她脸上,她又没穿外氅,在夜半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怎教她不咬碎一口银牙?
肠子都悔青了啊!
时近亥末,城门早就关闭,那杜十九郎只管顺着城墙纵马小跑,不多时停在一颗歪脖子大枣树旁,他拎着殷紫下马,短剑连鞘在马臀上打了一记,将它赶跑。他将殷紫负在背后,“飕飕飕”爬上枣树,树梢离城墙仅相距数尺,杜十九郎双腿在树干上一蹬,借着树枝弹出之力轻而易举登上城墙,随即手持短剑借力滑跃而下。
出城后他径往西去,奔不多时便见城郊一片树林,在夜色中蓊蓊郁郁。
杜十九郎掠进树林,殷紫俯在他背上,枯枝残叶扑打脸面,更觉气苦,忽然他于疾行中身形急顿朝后仰去,同时出剑一格,一记玄光贴他胸腹飞过,竟将身后一截树枝削断!
那玄光削过树枝,在空中旋了个圆弧回到一人手中。杜十九郎退后两步,弓腰缓缓把殷紫放下,手握短剑,目光紧紧盯在来人身上。那人一身黑衣身材虬结,满面黑须,殷紫认得他是父亲手下第一好手顾东来,不禁大喜。
顾东来沉声道:“你不以娘子胁我,也算是条汉子!若就此束手,可以饶你一死。”杜十九郎不答话,握紧了手中短剑。顾东来轩眉一挑,大步踏前,他手中是一对日月轮,锋牙交错,森森生寒,他怕误伤殷紫,把一只轮子收回,举起另一只,竟当作短兵器,当胸朝杜十九郎劈去。杜十九郎蹲身避开,伸剑反撩他小腹,顾东来沉臂扎截,杜十九郎急急滑退,左手撑地跃起,如一只大鸟连人带剑击向顾东来头顶,顾东来举轮拦隔,双刃相交,杜十九郎身形一滞翻身远落。
两人兵刃一交,顾东来即知他内力远逊自己,当下运起内劲,轮子挥舞的厉厉生风,笼罩杜十九郎四面八方,杜十九郎也真是彪悍,手持短刃合身扑上,短剑上下翻飞,竟是以快打快。两人都使短兵器贴身肉搏,风声霍霍剑光刃影,映着枯枝落叶乱飞。
殷紫只把身子缩在树后,忽然一滴凉凉的液体溅在她脸上,她抬手拭去却是鲜血。殷紫探头望去,明月的光辉沿着树梢流泻而下,树林中一地柔和的银色,她看见那少年杜十九郎径自苦战,却不知何时中了一招,肩头鲜血长流。
顾东来微微冷笑,杜十九郎忌他内劲浑厚不敢硬碰,唯有快打,然而刚不可持迅不可久,一番抢攻之后,毕竟稍稍慢了下来,他轮下风声更胜,欲将这小贼一举击毙。不消片刻,杜十九郎左腿又中一招,曲膝跪倒,顾东来大喝一声,举起轮子直直劈下,杜十九郎嘴唇半张似终于晓得惊骇,他勉力竖剑架住重轮,手劲却疲软,顾东来大喜,更加三分劲力,便要将这少年郎毙于轮下!
万钧重力压在剑上,杜十九郎竖剑相抗,剑刃指天剑柄朝地,他渐已不支,顾东来再不遗余力不怕招式用老,手上使出十分劲力,顷刻就要将这少年毙于轮下。就在这电光火石一刻!杜十九郎剑尖反转,竟指向自己,剑柄却旋向顾东来,几乎在同时他腰肢后折弯了个铁板桥,顾东来的轮子、他自己的剑尖,双双险擦他鼻尖掠过,他手中剑柄,却重重戳在顾东来胸口檀中穴!
顾东来大叫一声仰面摔倒,那檀中穴是习武之人重穴,他挨了这一记已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一时胸口气血纷腾坐不起身来。杜十九郎跪在地上深深喘气,他当真彪猛,未及回复气力便握紧短剑朝地上顾东来扎下。
剑将及身,顾东来忽坐起身来,一掌打飞短剑,大吼一声扑向杜十九郎,杜十九郎“砰”地一拳打在他面门,他竟不管不顾,合身扑在杜十九郎身上,双手扼住他脖子。
顾东来满脸鲜血势如疯虎,铁臂扼在杜十九郎颈上,他武功高强本未把这少年放在心上,谁知却在这乳臭小儿手下吃了这等大亏,此时身受重伤心下震怒,早已失去高手风范。杜十九郎如同负伤野兽奋力争搏,两人纠缠倒地在枯叶中翻滚。
殷紫站在树后愣了有片刻,看看斜插于地上的那把短剑,眼中变换神情,终于下定决心奔了过去。她拔起地上短剑高高举起,欲刺杜十九郎,可两人身形不住翻滚,一时竟瞄不准刺不下去。好容易杜十九郎略占上风,将顾东来压在身下,殷紫照准了他背心,咬咬牙一剑刺落。无巧不巧,顾东来忽然发奋,翻转身来压住杜十九郎,他双手正欲使力将他扼死,忽然后心一凉,一柄短剑透胸穿过,顾东来双目瞪的滚圆,头一歪死在杜十九郎身上。
“啊呀!”殷紫骇然捂口,跌倒在地。
一时四野俱寂,只闻那少年杜十九郎粗重的喘气声。树影斑斓,倒映在小湖中隐泛涟漪,夜色苍茫,月光如水水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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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约是子时。
杜十九郎终于自地上站起来,从死人身上拔出短剑。殷紫看着他,哭丧着脸:“你已经逃出来,可以放了我罢……”
杜十九郎看她一眼,走到湖边掬水洗脸。他衣衫半破,淡褐色的肌肤裸露在料峭寒风中,身躯削瘦而剽悍。
殷紫撇过头去,目不斜视地说:“你流好多血。”
杜十九郎浑不在意地抬起手腕舔去鲜血,自溪畔起身,赤足走到顾东来尸体旁,剥下死人的长袍和外衣,换下身上破衣。殷紫转过身去,等到“瑟瑟”衣衫摩挲声消失,方才转过身,软语央道:“你都逃出来了,放了我吧?”
杜十九郎反问道:“你回去,可会为难那位姑娘?”
“青萍与我,情如姐妹,我怎会为这点小事难为她?”殷紫细声细气地说,却忍不住暗暗咬牙。
杜十九郎冷哼道:“说谎!”他似在沉吟什么,眉间杀气一掠而过。殷紫见状大惊道:“好歹我也算救过你一命,你不能杀我!”杜十九郎皱眉道:“我不杀你,可也不能放了你。”
他走过去牵过马来──顾东来是骑着马追来的,还是匹好马。杜十九郎跨上马,照旧把殷紫横放鞍前,纵马西行。
殷紫趴在马背上,风吹身上湿汗更冷,直冻得牙齿咯咯发抖。杜十九郎于纵马急驰中看了她一眼,解下身上外衫,兜头兜脑胡乱裹在她身上,殷紫虽然暖和了些,想起这是顾东来的衣裳,想起自己误刺的一剑,又是害怕,又觉内疚,眼中流出泪水来。
杜十九郎纵马在官道上也不知奔了多久,殷紫只觉得天色一点一点明了起来,又一点一点暗了下去。她在马背上颠簸的极不舒服,饶她出身名门,也把杜十九郎的祖宗十八代逐个问候了一番。
在殷紫问候到杜家二十一代高祖的时候,马儿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豪宅大院,杜十九郎停马在大门前。当殷紫终于被拎下马时,浑身都冻僵了,斜斜倒在他身上,杜十九郎毫不怜香惜玉,一把推她站直,走上前去叩门。
铁门打开,一个中年女子站在门内,打量他二人笑道:“十九郎,你怎地才回来?”
杜十九郎皱眉头:“甘大娘,你知道我逃出来了?”
“我和郑公子昨夜前去救你,却看见人去牢空,”那被称为甘大娘的女子瘦的竹竿一般,两颊高高的颧骨,粗手大脚,神情甚为豪迈,“我们在殷府后院放了一把火,就一路引着追兵──不然你以为殷纶义的手下是好相与的?”她声音低哑,呵呵笑道:“十九郎,你与殷小娘子先咱们走,却比咱晚回来好久,真真重色轻友!”殷紫呸了一声,又气又恼。
杜十九郎似很孤僻寡言,并不理会甘大娘的调笑,问道:“大哥呢?”甘大娘道:“前厅等着你呢!”杜十九郎转过她朝内走去。甘大娘看了殷紫一眼,伸手引道:“娘子,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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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宅院规模不小,只是年久失修,缘墙多有破损,殷紫跟着两人走进正厅,里面稀稀落落七八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或站或坐,正中竹席上趺坐着一个男子,二十五六年纪,穿着白色广袖长袍,身段修长,五官深邃俊美,气质极为潇洒。殷紫心道:这便是他们的首领了,怎么这般年轻!
那首领含笑问道:“十九郎,我让甘大娘同郑公子去殷府救你,他们却说你已被人救了出来,不知是哪位侠客援手?”
杜十九郎答道:“救我的是一位名叫青萍的姑娘。”
甘大娘揶揄道:“风流桃花债哇……”
杜十九郎不理会她,继续说道:“我也是刚刚想起──大哥可还记得,我们七年前途经甘陕道,所救下的那一对姐弟么?”
首领一愣:“原来是她。”
杜十九郎伸手一指殷紫:“这是殷纶义的女儿,她若回去必会为难那位姑娘,所以我没有放她。”他转向殷紫冷冷道:“你且立个誓,发誓不会为难青萍姑娘。日后若你有违誓言,我手中剑自不饶你!”
殷紫冷笑,她性格倔强,反被杜十九郎激起傲气,仰头道:“我回去,自然好好整治那贱丫头!你若不能关我一辈子,最好现在一刀将我杀了!”
首领缓缓说道:“我们不曾杀无辜之人。”他想了想,温言道:“娘子,你可知道,当年我们救青萍姑娘,实在是缘属巧合。”
“那一年甘陕大旱,赤土千里,百姓互相蚕食……人吃人,不叫人肉,叫两脚羊,多有屠户当市贩卖,官府不能禁。我和十九途经此地,为之悲叹,却又怎救得这许多人?我不忍再看,策马匆匆赶过集市,却见一群人当道挡路,辱骂喧嚣,中间一个小女孩,十一二岁,和十九差不多年纪,怀里紧紧搂了个幼童正在凄声诉求,几个屠户模样的大汉不耐烦地叫骂。那女孩儿神情绝望,却用镇定的声音说:‘阿耶阿娘既然鬻我,怎敢求生,只可怜我弟弟小小年纪,他又能有多少肉?求诸位大叔放他生路,我甘愿待戮,否则便我死后化为厉鬼,也使你们不得安生!’屠户哪里愿意,那女孩就死死护住她弟弟,任人拳打脚踢也不松手。我感她小小年纪如此烈性,用一匹马同屠户换下她姐弟,将他们安置在乡下一户较富裕的农家。当时那小女孩跪地求问我二人姓名,言道他日必当结草以报。没想到事隔多年,她犹记的当日之誓,救了十九郎。”
“娘子,今日之事多有得罪,我会派人送你回家。”
殷紫心神震撼无语,她十几年人生中,从未听过人吃人之惨况。遥想当年稚弱的青萍面对屠刀时的惶然无助,忽然就鼻尖一酸。
首领平静地看着她,并不再逼她起誓,他道:“娘子且在客房休息,明日我们有事去扬州,正好送你回家。”
殷紫被人领到一间客房,床褥虽然简陋,倒也干净。她胡乱吃了几口饭,扑倒在床上,下巴埋在厚厚的棉被中,满足地叹了口气,只觉这一天经历匪夷所思,仿佛做梦一般,也许一觉睡醒后就会发现仍躺在闺房的床上,青萍捧了水盆唤自己洗脸,昨日无非南柯一梦……她胡思乱想,一会又担心这些人不会如约放自己,毕竟一天一夜颠簸困的很了,不久沉沉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了足足一整夜,殷紫睁开眼时,天已拂晓,她推被坐起,门吱呀推开,甘大娘走进来道:“殷小娘子,你好能睡!收拾一下,我们该出发了。”
殷紫打着呵欠走出院门,大门口已停了几辆马车,另有数十匹马,马上端坐着都是劲装汉子。那首领坐在一辆车里,挑帘笑打招呼道:“早啊!”殷紫想了想,坐上首领所乘马车,她觉得这群人大多凶神恶煞面目可憎,只此人还算和蔼。
马车辘辘前行,车内两人却无话。首领拿了块棉布仔细拂拭长剑,殷紫托腮看他侧脸。这人很是个美男子,鼻子好挺,嘴唇薄削端丽,双瞳幽黑动人。她忍不住说:“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嘛要做盗匪呢?”首领愣了一下,轻轻说道:“是啊,有好好的日子过,谁会去做盗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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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刻,一行人停在一片树林里露宿。众人很有秩序地分工,砍柴铺床打猎捕鱼,连那首领也未闲着,殷紫一人抱膝坐在一旁,倒觉好不自在。
一会儿甘大娘拎着两只野鸡回来,笑道:“可惜没打到大的!”那个被众人喊作郑公子的,却是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汉子,此时道:“大冬天,哪里去找大家伙?”首领道:“我去深林看看。”提了朱弓走入树林深处。一会儿竟猎了只獐子回来,众人齐声叫好。
不一会篝火燃起,有人把獐子剥洗了,割成块架在火上烤。首领提起水壶倒出一碗水,递给殷紫,她迟疑着接过碗,一时捧着发愣。她自幼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习以为常,从未觉得有何不妥,此时不知怎的,看那首领从容地生火烧水、抱薪铺柴,竟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眨眨眼睛,终于迟疑着开口:“……我,我能做什么?”
首领停下手中活计,含笑看了她一眼,正正经经地说:“有劳娘子照看火堆,添些木柴。”
烧酒和烤肉的香味儿相继散出,醺醺然勾人食欲。篝火融融,众人传着酒,嘻嘻而乐。首领抬手饮尽一碗酒,击缶歌道:“举吾樽兮共明月,击吾剑兮照九江。别兄弟兮江湖客,笑饮血兮叱咤行!”
殷紫迷惑地看着这些人,隔着一个火堆,就像隔着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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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尚早便即启程。晌午时刻,马车停在一个山坡上,甘大娘扬鞭指着前方道:“前面五十里既是扬州城。”
殷紫问那首领:“你们去扬州办什么事?”
首领含笑不答。
他背负朱弓,骑着一匹白马俯视山坡下。这白马雄伟矫健,通身雪白浑无瑕疵,四肢匀称剽悍,未经修剪的鬃毛修长俊美,神态庄重,矫矫不群。首领纵马冲下山坡,沿着官道兜了个圈子又奔回来,道:“此处甚好。”甘大娘问:“按计划行事?”首领点点头道:“见机行事!”甘大娘回头冲郑公子打了个手势,郑公子率领一干人马,呼啸着驰下山坡,四散而去。
山坡上只余那首领、甘大娘和十九郎。殷紫大感好奇,不知道他们在耍什么花样,只是看几人面色严肃,不敢开口询问。又过盏茶功夫,甘大娘浓眉一挑,道:“来了!”打马奔下山坡。
殷紫过了好半晌,才听到车马声隐隐,一队车马自官道转弯过来,打着旗号,竟是一队官兵,人人披甲骑马,约莫三四百人,中间夹着几辆大车。
这队官兵行至一半,不得不停了下来。带头的将领眯眼望去,见一人一骑,横刀挡在路中央。
殷紫奇怪道:“她想干什么?”
只见甘大娘肩上扛着把厚厚的护背大环刀,叫人担心她瘦如竹竿的身子会否压断,她纵马拦在大道中央,仰天大笑三声,喝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殷紫手指颤抖着指着坡下,结巴道:“她、她、她这不是在打劫么?”
那将领一愣,不怒反笑,他一路上虽遇见不少小股流寇,甚至成帮结伙的山贼,谁又敢打这装备精良的大队官兵的主意?还不是乖乖避开。他看甘大娘的眼神,跟看疯子差不多,这女的既丑的可怕倒也用不着怜香惜玉,叱道:“兀那疯婆子,休要胡言乱语,快快让开,不然休怪老子从你身上踏过去!”
甘大娘仰天打了个哈哈,她肩扛长刀懒洋洋道:“军爷,场面话我已交代过,接下来咱们刀头上见真章,你若胜了老娘,大道如天各走一边,若不能胜,便把这运往扬州的银饷留下罢!”
那将领冷笑:“你即找死,怪不得他人。”一夹马腹,朝甘大娘奔去。
这将领力大无比,使的乃是一柄狼牙槊,甘大娘待他奔到面前,手握大刀缠头裹去,那将领挥槊砸开,兜了个圈子,对准甘大娘拦腰劈下,甘大娘横刀拦住长槊。刀轻槊重,马战极为吃亏,那将领微微冷笑,运起一身横力将狼牙槊压下,圆锤形的柄端上密排铁钉七、八行,在阳光下闪闪利光。
杜十九郎道:“我去助她!”也不骑马,展开轻功掠下山坡。
那将领一槊砸下,甘大娘一拦一搅,策马避开,他正要追,忽的□□坐骑哀鸣一声双膝跪倒。将领百忙中从马镫里抽出脚,摔在地上。他狼狈不堪地爬起来,看见面前挡着一个少年,削瘦剽悍,手持一柄细薄如纸的短剑。将领怒道:“是你削我马腿?”杜十九郎点点头,将领大怒,双手轮起狼牙槊当头砸下,杜十九郎猫身避开,他身手矫捷,持短剑近身搏击,那将领双手举一柄沉重的狼牙槊挥展不开,哪里是他的对手?不多久便左支右绌。
甘大娘笑道:“十九郎,交给你啦!”她打马冲出几步,手按马鞍,自马背上提身而起,空中一个翻身,已落上最前头一辆马车。驾车马夫拿马鞭指着她颤声道:“你你你……”甘大娘兜手抢过马鞭,笑道:“多谢啦!”挥鞭卷着腰将那人轻轻放在地上。她坐在赶车位置,甩鞭抽打两匹拉车的马,马儿抬腿便跑,旁边一个小将领持斧欲拦,甘大娘大喝一声宝刀甩手脱出,自那人前胸插入,那人哼也未哼一声在马背上仰头栽倒。
甘大娘趋车前行,她御术极精,把马车驱使的圆转如意。她驾车急冲,官兵哪敢硬拦,纷纷避在两侧。待甘大娘驰出数丈,那将领才反应过来,扯嗓子喊道:“还不拦住那婆子!若走失赋银,谁能脱的了干系?如何向使君交差!”众官兵这才追上去。另有几十个军人,下马奔向将领,欲围攻杜十九郎。
那首领一直屹然不动,在山坡上观战,此时自背后取下朱弓,弯弓搭箭,朝围攻杜十九郎的官兵射去。他连珠箭发,箭不虚空,弹指功夫便有十几人倒地。
此时甘大娘已驾车奔出里余路,大半的官兵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一个骑兵奔的最近,持刀便砍,甘大娘长鞭甩出,轻轻巧巧扣住那人手腕,一扯之下,那士兵腕骨剧痛,长刀松手直直落下,甘大娘鞭子挥下,卷起刀柄收了回来。她把皮鞭卷回腰间,一手紧勒缰绳,一手握刀,纵声长笑中,将迫近的追兵一一砍倒。众官兵惧她勇猛,不敢紧追,拉出一段距离紧咬不放,有人百忙中张弓射她,无不被她飞刀打落。
此时原地还留百余人看守马车,十九郎力战群敌,渐感不□□将领脱出困来,看见山坡上射箭之人,下令道:“把那人拿下!”有些不怕死的彪兵便趋马朝山坡上冲去。
那首领居高临下占据地利,他手中朱弓远较寻常弓箭强劲。他不徐不缓,弯弓搭箭将士兵射落下马,箭箭无落空,即便有人还射,也都不到中途便劲衰而落。他扬声喊道:“将军!今日之局无以善了,请将军把辎重留下,勿多添伤亡!”那将领咬牙冷笑:“就凭你这区区几人?”首领仰头看天上红日位置,淡答道:“若是调虎离山,如何?”将领面上变色,自怀中取出一支响箭,放到天上。首领道:“只怕已晚了。”那将领怒道:“巧言惑众!”
首领不再理他,唤道:“十九,咱们撤!”他调转马头,朝山坡冲下。
殷紫急道:“喂,别丢下我啊!”首领伸手拉她上马,搁在身后,殷紫也顾不得矜持,紧紧搂住他腰身。这马行的好快,如风如雾,马蹄踏落如踩筋云,闪电般冲下山坡,将众官兵遥遥甩在身后。
十九郎快剑砍倒一个兵士,抢上一匹马,紧随其后而去。
将领大怒,呼喝道:“追!”百十余人裹着几辆大车拖拖拉拉追了上去。
追出十几里路,前面两骑始终不急不缓,领前十丈左右,将领见山路越走越偏僻,略觉不妥,正要下令停下,首领和十九郎忽然先后转弯拐进一个山谷,前面竟是一条死路。
将领大喜,率先冲进山谷,他狞笑道:“小兔崽子,看你们往哪里逃!”
首领调转马头,他气定神闲,仰头看看山顶。
那将领不由得随着他的目光仰头看上去,却就在此刻,几十桶油兜头泼下,浇的众官兵浑身漆湿。将领一抹脸,正要破口大骂,忽听头顶丈许高山崖上,传来一阵大笑声,他举目望去,十几个汉子散在崖上,手挽弓箭,却不是普通箭支,竟是火箭!
首领立马在前,含笑道:“将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啊!”
将领容色惨淡,他神情变幻,终于负手就擒,其部属纷纷弃械,被绑成一串串粽子。他犹惦念着另一半人马,探头朝大路张望,不多时,只见淡淡烟尘,将领一喜,随即变色。自远处奔来十几骑,黑衣劲装,却不是官兵。
首领问道:“如何?”
郑公子趋马奔到他身边:“他们冲进密林,中了咱们的铁丝网、绊马索,全军覆没!”
首领又问:“伤亡多少?”
郑公子道:“一十七人死,其余投降。咱们兄弟只有两人受了轻伤。”
此时众汉子正嘻笑着把车中笨重箱子抬下,搬上自带的马车。甘大娘坐在一辆马车上打了个呼哨:“郎君,可以走啦!”
首领在马上一抱拳:“将军,多有得罪,青山绿水就此别过!”
那将领大叫道:“好汉!请留个名号下来,叫赵某知道今日是折在谁人手中,回去也好交差!”
首领纵马前驰并不回头,反手掷出一支羽箭在他身旁,“此物可做表记,且拿去交于你家主上罢!”
众人大笑着纵马赶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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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拂马上人鬓角。
首领抬声道:“七妹,你带人运送珠宝回去,官府要等半个时辰才会得知饷银被劫,我先送殷家娘子归家!”
甘大娘道:“郎君多加小心!”
殷紫坐在首领身后,她心神震惊,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甘大娘在马上转过头,迎风大笑道:“娘子!你可听说过‘天山雪’么?”
“天山雪”,绿林中最有名的一伙大盗,朝廷和藩镇最深恶痛绝的一群悍匪,他们劫财,也杀人。专劫官家财物,专杀官府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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