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

　　他再次见到她时，是在七月半。
　　西湖。游人如织。
　　平日月色于今日并无相差几何，而人们却似今日才发现西湖月色之美，争相游湖赏月。一时间西湖中声光相乱，那轮满月却不知隐匿何处了。人们并不扫兴，饮酒作乐好不畅快。
　　其实，赏月只是个借口，本就不为月色而来，月之有无又有何干。他躲在水边的一株树下，望着远处湖上水光闪烁，坐在船头自斟自酌自娱自乐。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古人诚不欺我。
　　他这么想的当头，有只画舫悄无声息地游弋而来。
　　雅兴啊。一个声音轻飘飘的绕在他耳边。他觉得凉飕飕的，一转身，那画舫已到跟前。
　　下来一人，道，多有冒昧，请多见谅。阁下肯否赏光，同去看这七月半之月。
　　他一看，一惊。正是那时高墙上的那双漆黑细长的眼。她立在船头，衣带飘动。眼神仍然清冷却带点点笑意。她怎会在这里？他真疑心她是只妖了。然而，妖又何妨？邂逅一只美丽的妖，倒是许多人的心愿。
　　他于是遂了他的心愿，踏上画舫。他还要任性一番，为难她。于是笑着对她说，可惜今夜无月。
　　她盈盈一指，道，那是什么？
　　原来乌云遍开，明月重现了。青色的月光落下来，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影，双眸愈发乌黑清冷。
　　他径自坐在船头，她在他身边坐下，道，你不问我从哪里来？
　　他摇摇头。
　　他斟了一杯酒递给她。她接过来，道，你不问我名字？
　　他摇摇头。
　　为什么？
　　我们只是偶遇湖上，此后便相忘了。名字何用？
　　她笑了笑，也是。
　　他们静静的喝了一些酒。面前月色迷离水波晃荡。似有似无。
　　他感到安宁。介于真实与虚无之间，尘世与梦境之间。远处的声嚣都消失了。他想起了一些事。昏黄暗淡的。像天上的月渐渐模糊。他睡着了。
　　隐隐有人唱着曲儿。他知道是她在唱，唱那寒蝉凄切，唱到肝肠寸断。
　　总有那么多人在肝肠寸断，断呀断呀，都断完了还活得成吗？假若所有人都死了，他也是不会死的。他的肝肠太坚强，哪至寸断的一天？于是他在睡梦中笑了。一丝嘲笑。不知她看到了没有。
　　待他醒来，已是清晨。四处白雾弥漫，凉气沁人。
　　画舫空空如也。酒壶下压着白绢，墨迹尚未干透。
　　他拿起来看。
　　她离开了，连船也留给他。
　　他在船里走来走去，那船很大，生活起居所需应有尽有，茶几上一袋银两，沉甸甸。
　　不想这妖如此善解人意。知他如今一无所有无处可去。
　　他开心地笑了。尽管一切如此蹊跷——那女子，这船。他也觉得是无所谓的。还有什么是有所谓的呢？只是他仍会想起一些事情。还有一个叫碧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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